第四,最令人困惑的是,他为什么现在说出这个令人恐怖的秘密?是因为忍受不了君子税在某人心中的位置?还是说,是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而被他很好隐瞒的情况发生了,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会吗?”会有令强大的夏会计控制不了的情况发生吗?别说他有一支笔,就是没有魔笔,我觉得他控制不了的情况也不多见。所以我迟疑的看着君子税,和他手中捏着的那封信。
“不会吗?”君子税反问我,“不说别的,就说现在,他说完这一段,你是更讨厌他,还是更喜欢他?聪明如夏会计,他会预料不到这后果吗?”
我说不出话。
丁文赋左看看右看看,他虽然听不懂我们说的前因后果,但还是明白了最末的这一句:“要是我知道被谁玩弄于股掌中,弄成失恋专业户,我也不会饶了那个坑害我的家伙!”
他说的没错。
人都有自尊,对于肆意践踏自己尊严的人,无论神魔,都是愤恨的。这点毋庸置疑。
而夏会计一定也明白这一点。他那样聪明的人,除非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否则绝不会犯这样近乎愚蠢的错误。
深呼吸,我朝君子税点点头,我现在不但不再害怕,而且,突然对那封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小心翼翼的打开它,几行熟悉且潦草的笔迹跃入眼帘——
小慕: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是最应该感谢上天的那一个。上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让你没有撕掉它,在我近乎羞辱将整个故事的安排告诉你之后,还能让你拆开这封信,听我说完最后的话。
感谢之后,我要说抱歉。对不起,小慕,最后骗了你。那支笔是我从古书作者那里得到的没错,但并没有我所宣扬的那么神奇。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描写细节,还有刻画人物。你是我唯一的作品。其他人都不是。那些故事也不是。可以说作者刻画我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你,引出后来书中人的计划,引出书中人进驻现实社会,以及后来内忧外患,各种恩恩怨怨,错综复杂。你或许不信,那本书年纪那么大,又已经写完,怎么可能还有能力去变动?
可是,这些的的确确是真的,就像你回到三天前,发现事情从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样。没有什么是必须循规蹈矩的,就算是在书之外的现实世界,也是如此。
我们,在书中是作者手下一枚棋子,在现实中是命运手下一枚走卒,从来不得自作主张。
就像你之前说过的,我们每个人都贪得无厌,在思想深处无法无天。我们生在世间,被孕育为灵长,就无法不贪婪,哪怕一滴雨露,一丝空气,一场邂逅。我们有的,我们从不珍惜,我们没有的,我们十分渴望。
老板贪财,贪情,贪往昔。
君子税贪爱,贪恋,贪求不得。
六六六贪幻,贪想,贪乌托邦。
罗索索贪乐,贪欢,贪生命宝贵。
牛金金贪权,贪欲,贪掌控人心。
而你,是贪自由,贪希望,贪无拘无束。
而我,是贪你,贪你是我唯一的拘束。
所以你无需为我可惜。我死于这贪婪,我死于和作者抗衡的战役。你知道吗?我宁肯死,也不愿面对失去你的落幕。所以我动用了那支偷来的笔。我修改了你的结尾,相应的,也就更改了我自己的结尾。我罪有应得。
而对于这个结尾,我十分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和你心中的君子税,乐冶忻他们平起平坐了。又或者,在命运的天平上,我会更重要。
唯一的遗憾是,我不能亲口对你说永别,如果那样的话,你一定不会放我离开。所以我必须尽快结束,甚至都没有机会去帮你消灭最后的隐患,那两个牛金金临死前制作的人偶。你要小心,他们可能会对你们不利。而那支笔,我又不能留下给你们使用,我担心留给你,其实就是留给那两个恐怖的人偶。所以,我不得不用激将法,逼你亲手把笔毁掉。唯有被你毁掉,我才真的放心。
还有一句忠告,不要问这本书到底有多大,到底什么时候截止,那不是我们该知道的秘密。况且,外面的世界也是一本巨大的书,每个人都在其中兢兢业业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要他们知道得到这个角色是不容易的,就会好好的活着,而不去主动探究书的其他秘密。那些,只会徒劳伤神,有百害而无一利。
时间不多,我只能写到这里,保重。我唯一的奢望,是你的幸福。要帮我记得这一句。
你活多久,就记多久。
夏会计绝笔
当“绝笔”两个字晃过时,我忽然眼前一阵漆黑,瘫坐在椅子上,身体所有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是不是,失去了一个最爱我的人?
君子税拍拍我的肩,接过信粗略浏览了一遍,然后把信烧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信烧的只剩下一个角,我疯了一样的去灭火,不慎烫了手掌,丁文赋赶紧端来冷水给我冲洗,据说这样可以令烫伤好的很快,而且不疼。
我苦笑,就算他不端冷水来,我一样感觉不到疼——就在看完信的瞬间,我从心麻痹到了全身、四肢。
“小慕,你就这样消沉下去好了,你打算对不起他,对不起那个为自己舍掉性命的人,你就这样绝望下去吧!反正他也不会怪你,反正他也是心甘情愿搭上自己一条命的,没什么可惜!”君子税的一番话,激得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第一次指着他鼻子尖开骂:“你以为你什么东西?!你居然敢这样说夏会计?他是因为爱我才肯为我牺牲,我慕自由再怎么没用,也不会让这份爱变得不值得!你给我听清楚,君子税你给我听清楚!自由自在是我的天,谁也别想剥夺我追求的权利,乐冶忻不能,老板不能,你更不能,就算是夏会计,他一样没这个权力!他死,用这条命拴住我的自由,他是做梦!春秋大梦!我才不会被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束缚住,谁也不行!我的自由万岁万岁万万岁!”
丁文赋在一旁怔怔的看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
君子税却在笑,笑的我实在没有词骂了,居然还在笑,他说:“不错!这才是能令夏会计一见钟情的慕自由!他没有看走眼。”
我眼睛通红,这时才恍然明白他是要劝说,而非真的激怒我:“对、对不起……”
“牛金金做的两个人偶还没有找到,所以,夏会计的信不能留着,烧掉才能断绝后患。”君子税到底比我沉稳,比我老谋深算,我点点头,发完脾气后,心情没有变得更糟糕,反而平静了不少。
“七十二小时时光倒流,他们能忍多久?”君子税抬头看了看表,“不是今晚就是明天,这一仗是免不了了。”
我二话不说就去厨房布置,丁文赋吓得快尿裤子:“打仗?要打仗吗?哪里?在我家吗?不是吧……小慕你去厨房干什么?厨房可是什么杀伤性武器都没有啊。”
我搬出煤气罐,往地上一墩:“有打火机吗?”
丁文赋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圆,干张着嘴说不出话,估计这个杀伤性武器他绝对没有想到。
君子税凭空抛过来一个打火机,又变戏法似的从卧室里掏出一把玩具弹珠枪,塞给丁文赋:“拿着,我昨天加班改造了,有手枪的一半威力,你只要按这里……”
咕咚!他还没说完,丁文赋已经白眼一翻,光荣的晕厥过去,再也不愿面对这个要荷枪实弹、冲锋陷阵的家了。
45.《又见鬼语者》(一)
前半夜居然安静如常,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令我相当意外。回头去看君子税,他心理素质极好,已经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刚刚起来吃了顿夜宵。丁文赋则战战兢兢,一边哀怨的看着我,一边偷偷指着厕所。我知道,就是几步远的厕所,现在他也不敢一个人去了。这么一会,已经拖着我反复奔去三趟。我警告他说:“再让我陪你上厕所,你就再也不用上厕所了!”
他这才安生些。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并不好,他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大约已经快憋出神经病来了。
唉,还能怎么办?我站起身,又陪他去了一趟厕所——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大麻烦主动找上门来的,他实在有些无辜。
马桶抽水声还没响完,丁文赋突然不顾形象,拎着裤子冲出来:“楼下,楼下!我看见了!有两个人……”
我拨开他,奔到厕所窗口往楼下一望,果然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不过,肯定不是牛金金制造的人偶,因为那两个人偷的是小区的垃圾桶。
咳咳,丁文赋尴尬的咳嗽两声,垂下眼皮,再不好意思多看我。也好,至少,我不必陪他去厕所了。
可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外面就响起了诡异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很沉稳,很有节奏,很陌生。
我看看君子税,他看看丁文赋,丁文赋紧张兮兮的盯着我,三个人的眼神显然都在说,外面的人,不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熟人。那么来者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我们屏住呼吸,很长时间按捺不动,门外的人却并不放弃,也不强攻,继续平静的敲着门。而在我们听来,这声音,却犹如鬼怪招魂,阴冥索命。我甚至感觉到全身都僵硬起来,好像这人隔着这扇门就能吸走我的魂魄,然后,丢进奈何桥下深不见底的阴阳河中。
我怕极了。
丁文赋比我的情况更加糟糕,他的躯体,四肢,甚至牙齿全都控制不住的打颤,发出一种奇异的像啮齿类动物磨牙的声音。
而君子税比我俩的情况要好些。虽然脸色差点,但至少我没听见丁文赋家那个外强中干的沙发,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叫声。
屋里一片死寂,除了丁文赋哆哆嗦嗦的动静,什么都没有。也许就是这一点动静,暴露了我们,外面的人依旧执着的叩门,一声接一声,到后来,还附加了几句古怪的话:“您好,我们是VC公司的推销员,我们手里有一种新型的机器,可以帮助您消除过去的遗憾,或者您可以打开门,咱们当面说?”
我听得心里一动,下意识的望君子税,他眼中有和我差不多的困惑——消除过去的遗憾?除了时光倒转,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呢?我们手里当然没有时光机器,那东西现在已经是一堆废铁,虽然还没被卖掉,但早已没有任何用途。丁文赋好几次想推出去,当废铁卖掉,都被我劝住,因为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未灭,幻想着能改造一台新的出来,回到三天之前。
那时候,老板还在;那时候,夏会计也还在。
那时候,我只欠乐冶忻和路山风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背这么重的债。
可是,我们到底不是老板,没有多年的经验,更没有精湛的技术,所以,除了望着一堆废铁望洋兴叹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现在,有人就在门外,说着我们共同的心愿,吸引着我们越来越按捺不住的心思。
丁文赋率先站起来,几步走过去就要开门,我急忙拽住他,他看着我,眼圈红红的:“我觉得那个卖烤红薯的少年,并不是不喜欢我的,只要让我回去一下,赶在他走之前大胆表白,我一定可以唤起他对我的爱意。”
我不吭声,一手拽着丁文赋不撒,一手却鬼使神差的去摸门把手:老板,夏会计……我忽然无比想念两个曾经捉弄过欺负过我的人,想念他们的一颦一笑,想念他们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一封信,想念到恨不得马上拽开门,扑出去,夺回那可能洗刷我遗憾的推销产品。
君子税仍然坐在沙发上,腰挺得直直,目光也灼灼,死盯着我拽门的一只手。我只消看他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内心,其实也不平静。
外面的女声依旧清脆:“您不信可以试试看,如果无效,我们保证不收您一分钱。”
不收钱的通常是陷阱,何况我们早已猜到来人的身份。但她们带来的诱惑又是那样的巨大,巨大到我们三个原本以为心都死掉的人,忽然就复活了,忽然就对未来充满的渴求和奢望。
贪欲,瞬间弥漫在房屋内,激荡着每个人的心,取代了任何一种冷静。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我果断一把拽开门,意外发现,门外竟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正合力拖着一个笨重的特大号的行李箱。
我蓦地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用诱惑的方式骗我们开门,而不是强攻了——因为牛金金这两个试验品类的人偶并不算很成功,至少他们没有乐老头的人偶那样强大的力气。
等箱子打开,我才发现我又错了。这两个小丫头力气虽然不大,但智商惊人,据她们说的,根据牛金金从老板手里偷走的资料,两天之内就整合出这么一台,比我们之前熟悉的,要精巧的多的小仪器,实在是不可思议。
连君子税都难以置信的一问再问:“真是你们做的?”
小丫头们笑:“全七十二小时工作室最细心也最胆大的一个人,就是你了吧?鬼语者君子税先生。”
看起来他们掌握的资料还挺全。我暗暗递给君子税一个眼色,他从兜里掏出一枚磁片。这是老板走前遗落在外套兜里的,被君子税当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每天带在身上。
“开门见山吧,你们想要这个回到三天前,去救牛金金?”
“不,不是我们,”小丫头笑呵呵,“是你们。”
“我们?”
“是啊,难道君先生不想救叶老板?还是说丁先生认了失恋的命?又或者是慕先生,对夏会计的离开没有丝毫难过?”小丫头们居然都知道夏会计的事,这多少让我有些惊讶。猛然想起夏会计信中说的,宁可死也不愿失去我,我这才大约猜到他做了什么决定:“你们杀了他?”
“我们不杀人。是他自己寻死。就在我们住的屋子里,一把小手枪要了自己的命,临死叫来警察,企图栽赃给我们,可惜我们那天出门,所以他并不知道我们这样小,根本就杀不了人。”小丫头洋洋自得。
我却听出了别的问题:“警察?”正规职业者?怎么可能?夏会计说过,这本书中只有非法职业者。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警察?我想不明白,也没法跟君子税商量,只能先把问题搁着。但是夏会计以死来呼救,这一点,我记下了。
小丫头们当然不知道这一点:“是啊,警察叔叔来了,可喜欢我们呢。不但不抓我们,还送好吃的给我们,说屋子是命案现场,不能住了,叫我们先搬到警察局去住。所以我们才凑齐了所有的零部件。”
我又听明白了一件事——她们这台机器的零部件居然是从警察的枪械库里拆装的,难怪这样精致。
“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你们到底谁回去?这里面只有一个座位。”机器完全展开的时候,我赫然发现小丫头们真的只设计了一个座位在其中,而君子税和丁文赋的眼睛和我一样亮起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最后一件事:她们果然不是来寻牛金金的,她们是来给牛金金报仇的!
“机会可是只有一个哦。”她们说这话的时候,眨着眼睛,非常可爱,我却恨不得杀了她们。
46.《又见鬼语者》(二)
即使在被乐宅之外黑压压一片僵尸人偶包围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无力的感觉。只有一个座位,只能去一个人。可眼下,再明显不过,我们三个人都想回去。丁文赋失恋也多,遗憾也多,幸福是他一辈子的奢望,如果回去,用对未来的已知换取一个人心,胜算必定会大;我是欠了夏会计一条命的,自然也想要弥补过失;君子税对老板痴情不改,估计如果能换老板活着,他一定会搭上整个的自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