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肆背着手,施施然的跟了上去。
他有很多办法让宦珍忘记这件事情,但是他算盘打得极响,他渴望着,黎叶逝亲口承认他的身份。
他是他的爱人,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人类的规矩再多,又能耐他们何?
黎叶逝正在混沌中挣扎着,他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拉扯着他,眼看着就要被拽走,却忽然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
他惊了惊,迷迷糊糊的费力的坐起来:“盘肆……怎么了?”
他本就是刚刚醒来,又是做了混沌不清的梦的,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声音的低哑微憨,好像是真的在跟爱人撒娇似的。
宦珍几乎要疯了,她刷的冲上去,一巴掌就抽了过去:“给我醒醒吧儿子!”她眼睛里却噙着泪,生怕他真的受了诱惑,走上岔路。
黎叶逝以为自己还处于那个禁锢了母子的小楼,又恍惚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何家村。他张开眼的刹那,当中腾腾的杀机硬是让宦珍直愣愣的退了三步。
“妈?”黎叶逝回过神来,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况。
宦珍妈妈正又惊又怒的瞪视着自己,而盘肆则是抄着双手,懒懒的靠在门楣上,只是目光偶尔扫过宦珍的时候,会有冷然的光芒闪动。
宦珍听得他的唤声,心神立时崩溃了,哭叫道:“寄奴啊!儿子啊!你要是还叫我妈妈,就把这个王八蛋赶出去!妈妈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他是个怪物!”她声音尖锐,甚至称得上凄厉了。
黎叶逝心下惊骇,面上却失笑出来,疑惑问道:“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妈,我同学怎么了?”他侧过头去,质询的盯着盘肆的双眼。
盘肆不满的哼了一声,扭过头,不作任何理会。
宦珍有喜有忧,哭道:“儿啊,这个王八蛋,他对你不怀好意……他他他……”她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才好,生怕一不留神就将何寄奴推上了岔路。
盘肆幽幽道:“我说我们是恋人,然后就要赶我走,上来是为了收拾我的东西,想要连人带东西一块儿扔出去。”
宦珍闻言,立刻冲上来想要把他推走。
盘肆死死的钉在原地,任由宦珍挠痒痒般都不如的推搡着,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出他阴郁的怒火。魔王心里不是没有委屈的,本来好好的温馨午觉,硬生生变成了这个摸样,不过祸福相依,这也是一个契机,他想看看,黎叶逝究竟偏向谁。他此刻只凭着满腔的独占欲行事,哪里顾得上这个问题,究竟有多么愚蠢。
黎叶逝为难的看着。
他能说是吗?那么宦珍妈妈估计能立刻发疯。
但是若是说不是,他在世上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才遇到这么一个爱着自己的人,有多不容易?就算这感情不会长久,他又怎么舍得去伤他的心。谁的心能是铁石做的呢?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婆媳大战时,最倒霉的是谁了。他心里头忽然冒出一个苦中作乐的念头,不由失笑的摇摇头。
“想明白怎么告诉岳母大人了吗?”盘肆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轻轻的拥住他。
黎叶逝悚然一惊,却见宦珍眼前的人影骤然消散,她浑身力道一下子扑了个空,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妈!”黎叶逝急忙要去扶她。
盘肆狠狠的钳制住他:“她没有资格对你吆五喝六的!”
“够了盘肆!”黎叶逝火冒三丈,怒道,“我说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妄为!”
盘肆一僵。
黎叶逝甩开他的手臂,焦急的冲过去将宦珍扶了起来。
宦珍呜哇一声,趴在黎叶逝怀里嚎啕大哭。
“……好,好,好!”盘肆满眼震怒,连连道,“好一个母子情深,宦珍,我告诉你,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你……”
“盘肆!”黎叶逝暴吼道。
“够什么够!一点都不够!”盘肆怒极,“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不过是我招来的一条孤魂野鬼罢了!”
一句话,将黎叶逝刺得头破血流。
“你,给、我、滚。”一字一顿,从黎叶逝的齿缝间挤了出来。
盘肆怒极反笑:“好,我滚!你有种!老子血统尊贵,神通广大,求着要成为我奴仆的人多的去了,你不过是其中一个最刺头的罢了。”
“没用的东西,连一家一无所有的普通人都搞不定!”盘肆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刷的没了身影。
黎叶逝死死掐紧了拳头,怒火和心痛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眼前一阵阵的昏黑。
“妈。”
许久之后,宦珍的哭声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
黎叶逝声音低哑道:“就算我喜欢男人,也是你的儿子不是吗?”他的眼泪簌簌的流下来。
他其实怎么会不知道,无论是沈雅还是宦珍,都是为了他好。但是究竟没有一个人顾忌到,干涉他的决定时,他会不会觉得快乐?
或许听了她们的话,就会少了磕磕碰碰,不需要头破血流。但是说到底,这是他的人生,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信任他吗?
“你……”宦珍止了哭声,呆愣愣的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黎叶逝擦擦眼泪:“是,没错,我喜欢他,喜欢很久了。”
“不不,寄奴……”宦珍赶紧抱住他,“你这是魔怔了,你根本不喜欢他!你才多大啊就情情爱爱的!你根本就是被鬼撞了!”越说声音越尖锐。
“妈,妈……母亲——!”黎叶逝大声叫道,他似乎试图呼唤什么一样,似乎这样就可以改变什么一样。
“我求你了……”他忽然退开两步,跪倒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哽咽道,“妈,我求你理解我,我真的受够了,我不想要再后悔。”
“儿子……”宦珍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难道还真的要你父亲对你下跪不成?!你怎么敢这么对你他!……你若是还当我是母亲,便借钱给你爷爷奶奶!”
——“我会先去别处住几天,一日没有得到你已经资助过你父亲一家的消息,我便一日不会回来。”
“明明,我也知道,你没有错,最后却变成这样了呢?”他忽然力竭般颓然趴倒在地上,涣散的瞳孔中映出苍白的天花板。
“母亲……”
“儿子啊!”宦珍心惊肉跳。
“究竟是我的错吗……”他喃喃着,眼睑逐渐半阖,呼吸几不可闻,“盘……”
“寄奴啊!”宦珍忽然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
“妈妈,我想要跟寄奴一块儿去旅游嘛!”程光正蹭着程妈妈撒娇耍赖,他发誓一定要争取到机会,好开始初步培养与他家大神的……爱情。
一想到这两个词,程光就忍不住窃笑。
程妈妈被他缠得快要精神错乱了,自从志愿填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撒娇撒泼,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是旅游哪是两个小孩儿说去就去的!
程妈妈语重心长道:“你知道有多少考上大学的,就是因为想要出去玩,结果……连命都送了。”
“妈——!”程光凄厉的叫了一声,将程妈妈浑身筋骨全都抖了个遍。
程妈妈真是服了他了。
“要是有个大人陪着……”
“有有有!”程光连忙插嘴道,“有个大人!他很壮!是黎叶逝的同……同学的爸爸!”他说着,还比了比自己的暂时还隐形着的肱二头肌。
“妈,我要长长见识啊!”他几乎要滚到地上去了。
程妈妈被他逗得大乐:“既然这样……就去吧,要多少钱。”
程光大喜过望,一蹦三尺高:“哦也!老妈,我去打电话给寄奴!”
程妈妈很是无语的摇摇头,一转眼,就又变成老妈了,她摸了摸脸,我有这么老了吗?哈哈……
程光在屋子里大叫:“老妈!电话怎么好像坏了啊?昨晚被雷劈坏了?!”
程妈妈:“……”
程光扯着电话线,忽然发现,有一处竟然莫名其妙的断裂了。
真是郁闷。他的嘴巴撅得极高,几乎能挂上油瓶了。
……
魔王隐身在一旁,怔怔的看着医生护士们忙碌。
他的手心里,紧紧的握着一枚戒指,用力得都穿透了皮肤,渗出血来。
盘肆以为自己会疯了,但是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的知道,病床上,是精血戒指也救不回来的人。清醒的知道,谁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甚至清醒的知道,
骄傲的甲胄一层层剥落下来,撕了皮,连着肉,一颗心鲜血淋漓。他浑身笼罩着一种潮湿的阴郁,就好像吞没了心爱物什的沼泽,被心口流出来的眼泪浸透。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失去爱人,而是你无意之中,亲手将爱人推向深渊。
盘肆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指,他究竟错在哪里,要让这天这世界,还有他的叶逝,这般惩罚他?
还是,这世界从来变得太快,天堂地狱,不过片刻而已。
盘肆缓缓闭上眼,捂上胸口。
作为以身为本的魔王,便是上次少了半数的精血,他的心跳也从未如此缓慢过,似乎每跳一下,都穿过了漫长的一段岁月,似乎下一秒,就再也感受不到它的跳动一样。
“嘀——”病房里,忽然响起尖锐悠长的声音。
医生深深的叹息在病房里回荡。
“通知家……”
一股奇异的波动飞快荡开,医生剩下的话被掐断。
从此往后,没有人类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叫做“何寄奴”的人。他的感情,他用过的身体,这身体有关的记忆,都只能属于盘肆。
魔王微微眯起眼,精血戒指早在修炼的过程中,便渐渐与他融合了。
这暗淡却犹存的光芒,意味着,这个人的灵魂离开了这身体,但是依然存在着。
盘肆蓦然咬紧了牙齿,手掌一握,精血戒指登时化作齑粉。
黎、叶、逝!
你敢逃,我就敢一直追下去。除非,我死!
番外二
几千年前。
魔器夫子气得浑身皮膜都剧烈颤抖起来。
……他快要羊癫疯了。
这魔皇陛下怎么会有这么两个孩子?!夫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怒指苍天。
魔皇陛下勾着魔后的肩背,两手一摊:“你问我我去问谁?只是你是夫子,我只问你要教学成果。”
官大n级压死人!夫子只能哆嗦着嘴唇,硬着头皮继续上了。
但如果能有效果的话,早就有效果了!
稍高大些的盘龙还好,他就是对炼器没什么兴趣,强迫自己呆在这里的后果,无非是尝试炼器的时候,力量的控制把握,显得简单粗暴些。
没有兴趣没事,反正魔界的炼器水平不咋地,所教所学都是皮毛——反正魔修本身就是武器。
但,那、个、盘、肆!——光是这个名字就能让夫子崩碎一口钢牙,顺道从鼻腔中喷出两道魔焰来。
这个小魔王,空有一副好皮囊,性格却是高傲惫懒。
一到他的课上就呼噜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哪里有半分修者的风骨——哪个修者跟他一样对睡眠的需求大到这个地步;一到下课就立马弹跳起来,以众人望尘莫及的速度狂奔而去,只留夫子一脸尘土。
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夫子心中怒想,最令人发指的是,他自己睡,什么都不会,也就算了,他还呼朋引伴的找那些贵族子弟一起睡!
魔界大尊在上,天知道夫子每每面临家长们的质询的时候,他冤枉的肝肠皆青,真是欲哭无泪啊!
他到底不明白,为什么小魔王炼不出东西来,倒霉的却是他?被怀疑水平的是他!被责骂的也是他!
那个什么,来个精妙绝伦的字眼,让老人家发泄一下苦闷与愤怒齐飞,苦逼与怨念同台的心情吧!
“乒乒乓乓,咔嚓,轰——!”盘龙的小枪又灭了。
“呼噜噜——嗯,啧……呼呼——”盘肆点着鼻孔下的灯笼,发出精彩的奏鸣声。
魔器夫子左耳石化,右耳崩溃。
他傻傻的钉在原地,都快变成面瘫流口水的傻子了。忽的脑中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嘿嘿——”众清醒着的学生们就看到有走火入魔倾向的夫子忽然傻乎乎的怪笑起来,摸样十分恐怖,不由纷纷不寒而栗了。
夫子毫不自知,他就不信了,哪个嫩崽子能扛住这一发绝招!
次日。
“当当当当——”
魔器夫子精神百倍敲锣打鼓,开始了新一天的课程,他双眸精芒潋滟,对即将开始的课程充满了希望。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紧接着,底下就响起一片“呼噜噜”的声音回应,好一个默契的和鸣!
盘龙那时还有点少年心性,悠悠然的看夫子的表现,却发现他只是稍稍绿了脸,很快又恢复了,没有一如往常般勃然变色,甚至嘴角还噙着信心十足的笑容,不由的升起了几分重视的心情来。
而盘肆……
“今天呢,我们要学习的,便是但凡他有点贵族血统的魔族,都必须会的,相思戒的炼制方法。”
“切——”下面一阵清醒的哄闹。
夫子淡定的续道:“这相思戒的用途无非一个,若是你们将来遇到了非其不可的爱人……”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下面顿时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夫子神神在在的捋了捋他莫须有的胡须,这下看你们都醒了吧!
盘肆一众捣蛋鬼们不仅清醒过来,而且还一个个精神百倍,眼睛瞪大,仿若铜铃。这群家伙们这时还稚嫩着,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所以很经不得跟情爱搭边的东西的撩拨。
“……这相思戒,若是送给心爱之人,”夫子的笑容得意得都有些欠扁了,可见他平时有多么郁闷,“可延年益寿,可缓缓增进功力,最重要的是,它的炼制过程中,会采集那人的身体、灵魂气息,日后,那人若是失踪了,受伤了,只要相思戒还在,你们就可以知道情况。”
盘肆懒得听他唧唧歪歪,捕捉了几个关键词,就果断的插话道:“老头,不要那么多废话,直接说,这相思戒究竟如何炼制?”
夫子的眼珠圆了圆,然后施施然笑道:“自然可以。”
“相思戒的炼制,实际上再简单不过,就是取出心尖半数精血,再辅以相应的阵法、印诀,放在那人身边孕养一段时日,不过……”
他话音未落,盘肆已经化作远处一片滚滚烟尘,天真的小魔王觉得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有趣了,他得去找个喜欢的人来试试。
夫子立在原地,呆呆的续道:“不过,这方法最是粗糙,是普通魔族学习的方法,不仅炼出来的东西,伤元气,效果也不怎么样……”
可怜的夫子。
这贵族式相思戒炼制方法很是复杂,几乎囊括了魔族“最精深”的炼器手法,若是能炼制个形式,也能让他们大有收获。这东西本该在日后教授,现在提上来,依旧拯救不了小魔王那颗狂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