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还诧异地问:“退房?你中午退房晚上不是还得重新找地方?”
“不用,我已经买了下午回去的车票。”
许还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闵之栋很平静,望着他说:“下午我回去。”
“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不等我一起?”
闵之栋与他对视良久,最后败下阵来,他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许还,我们聊聊。”
许还似乎有预感,这个“聊聊”没有闵之栋的语气那么轻松,他下意识地摇头。
闵之栋慢慢皱起眉头,语气严肃起来:“你昨天不是问我是不是不开心?”
“你不开心?”
“算是吧。”闵之栋轻轻叹气,接着说,“昨天我去了酒楼——哦,不,那里已经变成了别人的俱乐部,我早不再是酒楼的老板。”
闵之栋说的失落伤感,许还的心悬着,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闵之栋抬头直视他,顿了一下,说:“你现在有同学,有朋友,有学业,有前途,而我没工作,没学历,没事业,只有一个罪犯的名头——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许还答的飞快,“这些东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闵之栋打断他。
他对许还的感情很复杂,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对许还只是对弟弟的疼爱,因为小莫的那张照片,他不得不正视这里面的疼爱,又有多少是超越了兄弟的?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天平已经倾向了另一方,如果这样,那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许还身边,堂而皇之地以哥哥的名义让许还越陷越深?更何况两人现状相差悬殊,许还有比他要好得多的未来?
许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在乎?是说他现在拥有的,他很羡慕,很想要?
“你要是在乎,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不要,我们是兄弟,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闵之栋轻笑,许还的心不可抑制地一疼,那笑带着自嘲又带着轻视,他说:“我们不是亲兄弟,难道你能把我当亲哥哥吗?只是亲哥哥?”
他这样明知故问的语气激怒了许还,许还就着他的话反问:“那你又能把我当亲弟弟吗?只是亲弟弟?”
闵之栋愣住,许还见状,急忙再接再厉,接着说:“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大年夜那天你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推开的……”
“闭嘴!”闵之栋厉声打断他,声音冰冷,“你答应过我什么?”
许还被震住,嗫喏着嘴唇,轻声说:“为什么突然又要变,我们不是一直这样挺好的么。”
“不好。”闵之栋转开眼,冷声道,“我说过,你什么都有,我除了一个罪犯的身份一无所有,这就是原因。”
“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罪犯,那不是你的错!”许还往前大走几步,来到闵之栋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管是谁的错,这个身份我这一生都摆脱不掉。”
闵之栋自暴自弃的语气让许还心疼又愧疚,他蹲下来,比坐着的闵之栋稍微矮一点,微微扬起头,酸楚地说:“那就是我的错,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们重新来啊,就当过去那些都没发生过,你没坐过牢,我也没读书,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弟弟,我们就这么相爱,不好么?”
闵之栋牢牢地盯住许还,他竟然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心里痛得麻木了,他突然伸手,紧紧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将他带近自己,问:“我不是你哥哥?你不是我弟弟?那么你想我做什么?这样?”
说完俯身咬上青年的唇。
许还先是愣住,随后反应过来,双臂抱着男人的胳膊热烈地回应,几乎用咬的在对方的唇上肆虐。不知道是谁的破了,渐渐尝到了血腥味,他依然不放手,动情之余,被男人狠狠压在床上,肩上的手劲大的惊人,他气息不均地喘着,望着上方男人的眼睛,那里情绪翻滚,接着他听见男人低沉的怒吼:“你想清楚了!如果继续下去,明天我就会以强_奸弟弟的罪名再次入狱,这就是你想我做的吗?”
许还怔住,一句话将他的情潮退去。
他这是在怪他?怪他当年因为他的牵绊没有放弃上诉的机会?可一切已成定局,他为此已经很难受了,因为亏欠想要弥补。四年前没说,出狱没说,却在他以为两人可以这样平淡地相守一辈子的时候说,为什么?难道真像他说的,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无法面对现在看起来拥有了很多的自己?
或许这是人之常情,自己从小就一直在占有他的东西,抢了他的妈妈,抢了他读书的机会,影响了他上诉的机会,这样的自己,竟然还企图无耻地用不容于世的畸恋牵绊他,他不恨你就不错了,你还奢望什么爱?
两人因为看待事情的立场不同,同一句话,在他们各自的理解中背道而驰。
闵之栋走后,许还因为作业不过关,一直待在学校里,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孟峻却能感觉到许还变得比以前更加淡漠。即使每天一起上图书馆找资料,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澡堂洗澡,他也感觉自己像个无关痛痒的路人,有他不多,没他不少。
孟峻本身不是弯的,甚至在大一的时候还谈了个女朋友,结果因为女朋友开玩笑说许还面瘫脸,二话不说将人甩了。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许还有了那番心思,从进校起,许还一直都是冷淡如水,看起来温和亲近,实则根本入不了他的心。
外人看来许还跟他要好,他也乐意这么认为,本来大学五年读下来,想着这么细细相处下来也不错,可真临到要分别了,他又不太甘心,特别是许还最近越发冷淡的态度。
所以这天两人去澡堂洗澡,在换衣间脱衣服的时候孟峻忍不住试探地问:“许还,你觉得我怎么样?”
许还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诧异,淡淡地说:“很好啊,怎么这么问?”
孟峻听见这话心里一番欣喜,不禁抓住许还的胳膊,脱口问道:“那……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许还皱眉,轻轻挣开,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峻心里打鼓,脸上泛红,突然扭捏起来,别扭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我好像喜欢你——不是同学间的喜欢,是男人喜欢女人那样的喜欢!”
他的话让许还潜意识地排斥,他冷声道:“我不是女人。”
孟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急解释:“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当你是女人,我从大一就喜欢你了,你一直没看到我,我坚持了快五年,怎么会当你是女人?”
许还微眯着眼望着他,面前与他同窗五年的男生眼神坚定,里面蕴含的感情他再熟悉不过,也许是自我同情,他软下态度,自嘲道:“不是坚持就一定会有结果,你说你坚持了五年,我却没看到。同样,我坚持了八年,另一个人也没看到。你看,我们俩是不是同病相怜?”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了?”孟峻上前一步,紧紧相逼,“如果我现在放弃,你更加不会记得我,所以我会再坚持下去,你是不是就会把我记在心里了?”
许还心里一动,是啊,如果现在放弃,那那些年所做的努力,咽下的酸甜苦辣,不就没了意义?八年都坚持了下来,不能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存在的差距而放弃,既然他亏欠他太多,那就用接下来的余生去偿还,而不是这样放弃。
许还抬起眼睛直视孟峻,语气神态认真而冷漠,直逼人心的残忍:“不会。我的心里早就被一个人塞的满满的,连自我都没有,哪里还能记住你?”
孟峻意外的插一脚让许还心里豁然开朗,他豁出去一样不给自己留退路,假如真因为自己现在所谓的一切让闵之栋心里不舒服,他全部丢弃又何妨,他这一生,从八岁那年见到闵之栋起,从来只有他,只为他而活。
许还打算的好,花两天时间将剩下的任务做完,也不管导师查收效果如何,就准备回乡找闵之栋说清楚。
世事难料,就在他要离校的头一天,失踪了六年的高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37、因果与循环
高琪出现的时候风光无边,正是中午的饭点时间,所以食堂门口停着一辆拉风又骚包的红色跑车无疑引起了不少学生的驻足观望。
许还跟寝室几个人吃完饭刚从食堂出来,室友被好奇心引着也忍不住凑热闹,眼前的香车与美女让他们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二奶车都开到学校里了,正主不会是咱们学校的哪位公子哥吧?”
这话引得周围一阵轻视的嬉笑,结果还没笑开,就见车上的美女推开车门,迈出一条黑丝长腿,立在车门前,摘下墨镜,望着他们的方向,温柔地笑:“许还。”
众人面露惊讶,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往许还这个方向看。
许还在看见高琪的脸的时候心脏猛地一跳,他想不到高琪会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以这样不经意又坦然的方式跟他打招呼。他们是母子啊,她怎么能一再装作不认,又能以现在这样平静到残酷的方式来与他相见?
许还扭头就走,不是负气,他实在不知道现在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高琪,这个他名义上的妈。
高琪见状,急忙踩着高跟鞋跟上去,一边不住地喊他:“许还!许还!是我啊!”
孟峻回头看见女人完全不顾形象地在后面跟着大叫,身边指指点点的同学也越来越多,他拉住低头疾步前行的许还,“她好像认识你啊,你不认识她吗?”
这话正好被赶上来的高琪听到,她接下话头,微喘着气问:“是啊,许还,你不认识我了吗?”
许还站定,闭了闭眼,才慢慢转身,眼底情绪复杂,轻声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可是你认识我吗?”
高琪感觉奇怪,立即答道:“我当然认识你,我一路叫着你的名字过来的。”
许还摇摇头,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淡淡地问:“许还?这个名字是你取的还是我爸?”
高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瞳孔瞬间放大,惊讶不已,不自觉后退一步,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许还低下头,暗自叹口气,低声对孟峻说:“你们先回去吧。”
孟峻虽有疑惑,但见许还一脸的不容拒绝,也只好带着担忧拉上另外几个还想看热闹的室友离开。
校园的风气平和宁静,图书馆湖边的风都带有书香气,高琪与她的车实在与其格格不入,让她把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两人就近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四月的春风吹起来已没了寒意,倒叫人觉得惬意非常。
高琪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她扭头看着身边青年淡漠的侧脸,忍不住开口:“许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已经不重要了。”许还说,他不知道跟高琪有什么话可说。过去纠结的那些问题,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不认他,又为什么突然失踪,这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转过头看着高琪,六年过去,岁月好像从来没有在女人身上流过,一如从前的时髦靓丽,更多了许多成熟风韵,过去不懂欣赏,现在看来,高琪确实有到处炫耀魅力的资本。
“对,那些不重要了,”高琪突然伸手抓着许还的手,迫切地说,“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想告诉你实话,然后带你走,以后我们母子俩再也不分开了。”
“带我走?”
“对,”高琪换出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许还的脸,眼里噙着泪水,“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你就当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那样我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许还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个女人临到这时候,想认回他,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他抽回手,避开高琪的手,扭头看着湖面,说:“你不用补偿什么,当年你帮我哥投资做生意已经尽到了你抚养的责任,现在我早就成年,可以自力更生,也不用你拿什么来补偿,以后你就安心地过你的生活,我不会怨你。”
“许还……”高琪无奈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琪的故事很有些狗血。
六年前,为了躲避那家人的追捕,她匆忙逃离,在各个城市颠沛流离。
当初她一心想逃离,以为那家人不放过她是因为她平白拿了人家的财产,却没想到那家的大儿子霍决早在她陪在他重病的父亲身边的时候就对她起了心思。
霍决本想老头走后,将家里主事的地位夺过来,再将女人圈在身边,没想到高琪趁着家里地位争夺激烈之际,偷偷拿着钱跑了出来。他当然不会放过,把家里的事情摆平之后,就派人到处撒网,可惜那时高琪早就躲在了这个偏远的丰州县,直到六年前他才利用蛛丝马迹找到,没想到再次让女人跑了。
高琪很聪明,可也抵不过霍决的势力,不到两年,便被堵在了南方一个小城里。
那时候高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打死她也不敢相信霍决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追着她不放是因为看上了她。虽然如此,但她还是无计可施,只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留在男人身边。时间久了,霍决渐渐将霍家的生意洗白,对她虽然谈不上宠溺无边,但也当个金丝雀一样养在身边,倒把她养金贵了。
这几年霍决看她看得很紧,出个门都有人跟在身边,也就近段时间,她刚生下两人的孩子,这才对她没了人身限制。拿在年轻时,高琪能轻易抛下许还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绊脚,不过也许真的是开始老了,心没了年轻时候的活力,她看着初生待哺的孩子,蓦然就想起许还。
“许还,你是不是不肯原谅妈妈?”高琪心里有点酸楚,人生过去大半辈子,到头来才发现以前追逐的那些名利都是虚的,面前的儿子冷然相对,才最让她感到心凉。
许还轻轻叹气,说:“我不想骗你,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把你当妈妈去看待……有点难。”
“那你就当我是个朋友一样相处就行了,我知道,要你一时接受有点困难,我们可以慢慢相处。”
许还拒绝不了,也许他潜意识里还是希望高琪能认回他,像个母亲疼孩子一样对待他,所以他默然,并没有出言反对。
高琪见状,高兴地笑起来:“太好了!那许还,我们这就回家吧。”
“回家?”
“对啊,走,路上我再跟你细说。”
许还推拒着高琪的手,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车,说:“我并不想介入你现在的生活,而且我也有家。”
高琪疑惑道:“你是指阿栋?”
“对,我明天就回丰州县找他,你以后就别来学校找我了。”
“阿栋不是还有几个月才能出来?”
许还抬眼看她:“你知道他的事?”又接着说,“是五年,不过大半年前就提前出狱了。”
高琪抿嘴沉思一会,复又抓着许还的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许还,你听我说,阿栋坐过牢,你老跟在他身边不是什么好事。”
“行了,”许还的脸色一下沉下来,甩开高琪的手,说,“那不是他的错,他是被冤枉的。”
“我当然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情急之下,高琪脱口而出,又突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