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胤祥听完自己的话后,吓得脸色刷白,胤禛知道自己这十三弟是记住教训了,也就放下心来,再回头看胤祯,只见胤祯脸色如常,定定的望着自己,既没开口认错,也没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虽然面上看不出异样,胤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四哥刚才说的每一句,他胤祯何尝不知道,可偏偏刚才就是给忘了,也许是这一世胤祥这哥哥实在对他太好,又或许是这一世胤禛这哥把他保护得太好,这些在前世就已经熟烂于心的戒条,今生竟逐渐都给淡忘了,胤祯对这样的自己不禁生起份厌恶感。
虽然胤祯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可胤禛总觉得弟弟有些不对劲,迟疑了下就开口唤他说:“十四弟,弟弟?”
原本胤禛还想说话,可屋外有个太监匆匆来报,皇帝宣四贝勒,胤禛听了当下眉头皱了下,他方才才从乾清宫退出,这会皇父再找,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胤祥、胤祯担心,只说自己进宫便被奴才找来了这里,这会怕是皇父等急了,才差人来找。
胤禛这理由,胤祥听了也觉得疑惑,等胤禛随太监离开,胤祯托词离开四所,回到自己所住三所,立刻命人过神武门查问,他的四哥到底是何时进的宫,回来的人给他带回了条惊人的消息,在四哥胤禛进宫后不久,又、有近十名翰林一同进宫,这些词臣平日虽也有近天颜的机会,可突然近十人一同进宫,这实在太不寻常,并且若非奉召,他们也进不了宫,皇父召他们来,又把四哥再找回去,这绝非偶然,不得不叫胤祯担心。
第七十八章
每日年幼阿哥们,天蒙蒙亮便要到书房读书,直到午后下学,这样日复一日的埋首苦读,使皇帝膝下的阿哥们,无论长幼无不是满腹经纶,虽比不得科考出身的翰林们,可也不得不叫诸臣刮目相看。
做老师的法海,今日已经不知朝自己学生胤祯看了多少回,坐下首书案前的胤祯竟丝毫没有察觉,只神情恍惚的望着笔下的白纸,一动也不动。坐在胤祯旁边的胤祥等兄弟正在埋头苦想,要如何工整的对出法海出那对子,也没有发现胤祯的异样。坐在上首一侧书案后的法海,对胤祯露出恍惚的样子,竟生出分心痛,虽然不曾询问,也容不得他问,可他还是能猜出一二。
胤祯现在这样子想必是在担心自己胞兄四贝勒,前日午后四贝勒在乾清宫被皇帝训斥一事,他们这些于宫内行走的近人早已有所闻,这已经是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皇帝第二次训斥四贝勒,几乎所有人都在猜,四贝勒这会是不是要彻底失宠,原本相比起年长的三位兄长,除了二阿哥太子殿下外,皇帝是更赏识四贝勒这儿子,认为他相较于大阿哥直郡王更稳重,而比三阿哥诚郡王更敢于任事,可现在四贝勒屡遭训斥,他到底会不会就此失宠君前,便谁也无法预料了。
皇帝因何事训斥四贝勒,他人无从得知,可想想前段时间他为自己学生胤祯所做那事,只怕此次四贝勒之事与那事脱不了干系,法海并不为胤禛这位四贝勒担心,甚至没有因为自己也事牵其中而担忧,却就是忍不住的为胤祯感到不安。十四阿哥胤祯自小不获圣宠,若皇上知道十四阿哥也牵扯其中,那会如何处置自己这学生?一想到这里,法海就不觉担心起来。
日上中天,阿哥们退出书房,移至别室用午饭,法海也退到一旁值房,值房里已经摆好饭桌,同为皇子师傅的同僚见他来到,大伙招呼着就相互坐下,法海才坐下便又站了起来,找了借口出了值房,法海知道若要提醒胤祯,也惟有这个时间,他得瞒过所有人,悄悄去见胤祯,务必要警醒自己这还小的学生,他现在正身处险境。
等法海躲过其他人,去到胤祯兄弟用饭之处,离远就见一个小太监正引着胤祯往外走,法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乎是无意识的就跟上胤祯一行,尾随胤祯他们去到乾清门侧一处偏僻角落,法海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不过胤祯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紧随其后一起出来的是銮仪使兼副都统隆科多,隆科多一脸急色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胤祯一下停住,转头面无表情地吩咐隆科多道:“就按他说的去做。”
“可是……”没等隆科多可是完,胤祯面上已经隐隐露出分怒意说:“他们说得没错,这是最好的办法,对谁都是。”
隆科多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他气得咬牙,字从他嘴里一个一个逼出来道:“他们凭什么,要……”
胤祯怒目圆瞪低声喝道:“闭嘴!”继而又看了看隆科多身后,见没人跟来,这才再压低声音说:“要真为我们兄弟着想,就什么都不要再说,赶紧去准备。”
听了胤祯的话,隆科多如同吃了一肚子火药,可火气憋肚里发不出来,只见他脸色酱红,生硬的点了点头,行了礼便想转身离开,可胤祯突然伸手把他拦下,细声说:“事前不能让他知道,等他知道以后,记得把他拦住,无论用什么办法。”
隆科多深深望了胤祯眼,才答道:“是。”
法海很想立刻就追上去,质问胤祯到底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听起来直叫人毛骨悚然,可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追出去,他要在这等,他知道这里面是个死角,里面的人要出来,只能经过这里。法海等了很久,久得他甚至以为里面根本再没有其他人,突然他看见一个男人领头走出,走出那男人微微转头问后面的人道:“大人,您说这十四阿哥他会那么傻吗?”
跟在他身后那男人伸手就把他的嘴捂住,又几步走出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回头笑着答他说:“凌普你就放心吧,刚才那小阿哥少不经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一味只去想如何为自己四哥脱罪。”法海认得凌普,凌普是太子奶公,又是内务府总管大臣,可另一个男人,法海便没见过了,不过看他说话的样子,似乎和凌普关系不浅。
“可是,要他往后知道了呢?会不会反咬咱们一口?”凌普微微皱起眉头问。
“你想想到时候,他若反口,牵扯进来的难道只有我们?你忘了其中还有四贝勒,不是说,他们兄弟情深义重是出了名的吗,要他真忍心,当初就不会趟这浑水,你就放心吧,也让殿下放下心来,一切就交给我托合齐。”托合齐胸有成竹保证道。
法海茫然的看着这两人走远,虽然没见过托合齐,可法海也知道步军统领托合齐此人。等法海赶回书房,他也不管自己这样做是否突兀,便让胤祯的贴身太监将胤祯请出来,他拉着胤祯走到一边,看了看四下无人,当下就说:“不要听他们的,他们是要害你!”
胤祯先是震惊的望着他,可很快便收起了惊讶道:“师傅别为我担心。”
“你听我说,他们真的是不安好心!”法海急道,他听得出来,自己这学生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我知道。”当这三个字从胤祯轻轻说出时,法海甚至在想,为什么当年自己就没亲手把这孩子掐死,省得如今如此牵肠挂肚。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法海怒道。
胤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法海的脸上说:“学生知道,可那是我四哥。”
法海又急又怒,胤祯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说:“学生这次或许会对不住师傅,师傅您会宽恕学生吗?”
法海没有去问,这话到底是何意,他只觉得面对这个学生,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出处。
第七十九章
何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可不知怎么的仍旧对身处帝国的中心感到莫名的不安,对这个帝国的主人皇帝抱有怯意。何焯跟在太监身后,沿着台阶走上乾清宫前石台,引路的太监虽然步伐不缓不急,可何焯仍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惟有脚下用力,使劲想跟上,可谁知他这头才加快步速,下一刻竟撞到引路的太监身上,太监差点给何焯撞得趴到地上,幸亏太监反应得快,伸手往地一扶,不仅自己给站稳了,还回身扶了何焯一把,这才叫何焯没给当场出丑。
何焯险险站稳,抬头就看见台阶尽处,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个青年,刚才何焯他们在底下,所以没看到上面有人,那两个青年满是错愕的看着何焯二人,没等他们开声,原本还扶着何焯的太监已经跪地请罪,何焯这才意识面前的这两人竟是皇子。
皇子里较高的那个摆了摆手,示意何焯和太监不与计较,让他们快快离开便是,何焯看得出来这个皇子对他们的突然出现,表现得极其不耐烦,而他身边那较矮的那个皇子朝他打量了眼后,用种似乎早已认得他目光,深深打量了他一眼后,又回头朝自己兄长望了眼,嘴角竟微微露出丝丝笑容来。
何焯原本还想好好看看这位小皇子,想想是不是真的曾经见过,要不为何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可身边的太监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几乎马上便推着他离开,何焯只隐隐听到身后,一把声音道:“十四弟,这乾清宫可不是个可以儿戏的地方,你若要嬉戏,还是回东三所去和兄弟们闹吧。”
“谢,八哥关爱,。”另一把稚嫩的声音回道。
“十四弟!”这声里饱含的惊怒叫何焯听得心惊,他终究忍不住想转头看看后面二人到底是怎么了,可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已经有人从后快步经过他身边,何焯回头只来得及看到胤禩的满面怒意。
来到乾清宫前的何焯,还没来得及举步踏上台阶,就有守在廊下的太监快步上前来拦,那太监也不管何焯是何想法,侧头就对领何焯来的太监小声说:“领这位大人回值房候着去吧。”
何焯就见领自己来的太监迟疑了下说:“这……方才总管还说……”
拦人那太监甚至没让他把话说完,打断就说:“赶紧退出去!”话音刚落,大门禁闭的乾清宫里,突然传出阵咆哮:“跪下!尔心中还有没有朕这君父!”
乾清宫里,未及退出去的内侍,当下全都屏息静气,甚至连伺候皇帝多年的梁九功都有点懵了,心想这十四阿哥到底不想活了,还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
御座上的皇帝,紧紧的看这自己这从来没叫他省过心的十四子,看着他在自己的惊怒下,仍不见丝毫慌乱,只一下跪倒,重重的往下磕,一个接一个的磕,眼看着胤祯额头上磕出血丝,玄烨是又怒又痛,怒的是这儿子小小年纪,竟就胆大包天到插手政事,痛的是胤祯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虽不是从他玄烨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可到底血脉相连。
要是其他人见到胤祯磕得额头出血,而御座上的皇帝脸色却是越来越冷,怕是会误以为皇帝根本不心痛这儿子,可伺候在旁的梁九功跟随皇帝有年,平日里极受宠信,深知皇帝性情,知道皇帝对着自家儿女,终究是会心软的,如今不过是一时气极,若不赶紧把十四阿哥拦下,日后会心痛还是皇帝,所以他在一边小声道:“回万岁爷,前些年十四阿哥受过重伤……”
梁九功后面的话,玄烨根本没有在听,脑海里一下满是当年,二征葛尔丹时,眼前这儿子怏怏一息的样子。
“起来。”皇帝轻轻一声,仍在磕头的胤祯还没听见,梁九功就已经快步去到他身边,张手就把胤祯硬是给扶了起来。
一下从地上起,胤祯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听不见,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可既然有人把他扶起,也就意味着这一关自己算是闯过了,他喃喃便开口说:“儿臣不孝。”
事前胤祯就算准了,皇父对他们这些皇子,虽然嘴上严厉,可实际上却是百般纵容。私自查办科举弊案,对太子胤礽与四哥胤禛来说,那是抗旨不遵,可对于他来说,他以师傅法海乃是姜宸英挚友,熟知其禀性,不信其会营私舞弊为由,央求四哥胤禛代为查访,那他不过是任意妄为,论到底这并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皇父即便生再大的气,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为了不让皇父再深究下去,他甚至使出了苦肉计,所以刚才那句‘不孝’的的确确是他的心底话。
“你还知道自己不孝!回你的三所去,没有朕旨意,便不许出来,你就留在里面好好思过吧。”玄烨冷笑道。
胤祯被梁九功扶着跪倒在地道:“儿臣领罚,谢皇父开恩。”再次站起时,眼前的一切已经再度模糊起来,胤祯只来得及扭头对梁九功做了个‘快扶我出去。’的嘴形,人便已经晕了过去,在坠入漆黑当中前,他隐约能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搂住,那人语气中的紧张,是他这辈子从未听到过的。
“去,快去传御医,就说皇贵妃着御医速至乾清宫外围房,为十四阿哥请脉。”玄烨抱住胤祯慌忙道。胤祯刚犯下大错,他这做阿玛的身为皇帝,理应以身作则,不宜显露出关心,因此便连传太医也要假借爱妃的名义。
第八十章:弥天大祸
翊坤宫西稍间里,胤禩隔着珠帘,规规矩矩地向惠妃请过安,还没等他起身站直,惠妃已经扬手说:“来,快过来,来陪你的老额娘说说话。”旁边伺候的嬷嬷很有眼色,惠妃话音刚落,她们已经为胤禩揭起珠帘。
此时珠帘后,还有陪坐在一旁的胤禔,听到惠妃唤胤禩过来,胤禔听了眉头轻皱,显得有些不乐意,胤禩扫到胤禔的表情,迟疑了下,才向帘内走去。
惠妃根本不管胤禔是何反应,她不但让胤禩入帘来,还让胤禩上炕,坐到自己身旁。对于自己尚且不能上炕,八弟倒是上了炕,这叫胤禔顿时黑了脸,惠妃朝胤禔看了眼后,目光瞬间转冷,朝伺候的嬷嬷比了个眼色,两个嬷嬷随即退到帘外,直退到镂空花格门前才止步。
“大阿哥,这是你对弟弟该有的态度吗?本宫膝下只有你俩(1),你们若还不能和衷共济,那额娘我还有什么可指望的!”说到动情处,惠妃禁不住泪水直流,坐在她身边的胤禩慌忙下炕,跪到她的脚下认错说:“额娘别伤心,这次确是儿子无能,未及在乾清宫前拦下十四弟,不怪大哥生气。”
“哼,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誓言旦旦,说一定能把人拦下,现在可好了,就这样给个小儿横插一脚,你知道让十四这一搅,太子和老四他们就能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吗!”胤禔大声质问道。
胤禩低下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何尝不知道,原本他们可以顺水推舟,借着科举舞弊一案,把太子抹黑,可现在他们年纪尚幼的十四弟,居然会出面扛下所有的过错,这是事谁都没想到的,即便胤禔通过眼线,知道十四弟要搅局,并让他在乾清宫去拦人,他答应下来时,还是很有把握的。按说扛下这样一桩罪,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即便是为了同胞兄弟,十四弟也不至于愿意牺牲至此。
事前胤禩一直以为,十四弟是上了太子的当,其实并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直到昨日在乾清宫前把胤祯拦下,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他们那十四弟,虽然年纪尚小,却好象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了。当他望着胤祯跨进乾清宫那一刻,心里甚至莫名涌出阵羡慕,就在想何时自己也能如四哥一般,有个肯为自己不惜牺牲的弟弟。
“好了,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现在你们兄弟不睦,难道就能挽回?再说了,十四阿哥不也吃到了苦头,本宫倒不信,有他这么个前车之鉴,日后还有谁敢替太子顶罪。”
胤禔听到惠妃提胤祯,脸色这才好了笑,不觉嘴角含笑说:“哼,谁叫那黄毛小子不知死活,听说还被皇父动了家法,直接打晕了过去,还是承乾宫那边给传的太医。”
“要不是皇太后和皇贵妃她们一直纵容,那十四阿哥又岂会如此妄为。”他们两母子对答,叫胤禩听得总觉得有那里不对,不觉开口说:“只是额娘、大哥,皇父看起来并不像真的想处罚十四弟,如今让十四弟关门思过的原因,对外也只是说,十四弟身为人弟,竟不知尊重兄长,与十三弟打架,而略过十四弟央求四哥,私下再查科举舞弊此案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