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人生神采飞扬的极致亦不过如此,年少气盛,尚不知前路荆棘丛生。
Big Day在各种焦灼的期盼和不期盼中,还是到来了。陈扬破天荒地逃掉了半天课,却怎么也找不到叶祺的人影,只好
悻悻地一个人回寝室去换正装。短信不回,电话不接,问谁都说一早从寝室出去就没见过了,陈扬眼见着夕阳在教学
楼和办公楼之间的空隙处轰然沉坠,无奈之下卡着时间冲进了图书馆大楼顶层的礼堂。
与此同时,叶祺不知从学校的哪个角落冒出来,把静音状态的手机拿出来瞥了一眼,总算看到时钟已经划过了五点半
,基本可以判定陈扬在竞选开始前找到他的可能性为零了。至于那些内容大同小异的短信和成打的未接来电,统统被
叶祺一个挂机键按没了。
向晚寂寂,光影随着太阳的隐没而徐徐变幻,叶祺站在图书馆大楼下面沉默地仰望这栋四四方方的建筑,终究放不下
里面那个可能正在指点江山的人,一步一步还是上楼去了。
也就在不远的地方,礼堂里的陈扬挂上了库存的笑容。恰到好处的锋芒和一点点礼貌的疏远融汇于同一张面具,戴上
去可谓再顺遂不过。皇太子的竞选演讲和理念展示自然用来压轴,前面的部长和副部们一个个粉墨登台,鱼贯而上,
陈扬看着却一概平平。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欣赏叶祺的台风,春风化雨,平实利落。只要那小子愿意,他可以是所有
人的五月阳春,但一转身的真实却令人心痛如绞。
陈扬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去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勾出深深倦怠的念头:叶祺不在,他再熠熠生辉又有什么意义呢。
归根结底,他也只想要那一个人的眼里映出自己的耀眼风华。
所有的流程都很顺利,下面的王援随着全场人一起鼓掌,暗自觉着自己欠了不是一点半点的火候。在他的威逼下,叶
祺花在替他改稿子上的时间其实是多于陈扬那边的,但气场这种东西真的不是几句话的措辞能改变。正装、聚光灯和
礼堂,走进这里就等于走进陈扬的王国,他都不需要如何认真,你就已经一败涂地。
那不是傲然,他也有忐忑;那不是志在必得,他也会患得患失……但所谓王者风范,从来就是眼里一道与众不同的光
而已。而陈扬,陈扬是能让人输得心服口服的人。
最后一张合影的闪光灯亮过,陈扬转过身跟每一位评委老师握手,然后笑着告辞:“辅办的门我还没有关,手头还有
……”
老师们不约而同都给他开绿灯放行,毕竟这一届一届的主席团如流水一般,难得出一个能干又讨喜的主席大家工作上
都得心应手不少。互惠互利,一点小小的特权真算不了什么。
礼堂外有很长一段大理石地面,一天两遍清水擦得光可鉴人,陈扬走了没多远就开始扯领带脱西装,经过垃圾桶顺手
把撕过几道的演讲稿也丢了进去。
是的,这实在太不理智。随便哪个老师或者同僚看见了都足以损伤他一贯的形象,但陈扬不在乎。这一刻他忽然想起
叶祺对待这些的态度,管它是多么金光灿灿的荣耀,叶祺漫不经心拿到了手转身就扔掉,他是真的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你就不能直说么。为什么临到了今天你才一声不吭地销声匿迹?!
陈扬走的不是大厅正中螺旋楼梯的方向,而是习惯性地往侧面的出口走。那扇门一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大一的
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它其实没锁死之后就开始从那儿进出:他极好静,一两分钟上下楼梯的安静也值得他绕一点路。
人到了门边,烦躁至极的陈扬抬脚就踢了上去。哐得一声响完了他才发现这扇门没有打在墙上,而是停在了门轴范围
大约一半的地方。
居然有人坐在小楼梯门后的地上。
一把火从心头烧起来,烧到了眼眶里激起明晰的疼痛,不过陈扬已经不受控制了,闪身到了门后甩手就把门关了,努
力地深呼吸控制情绪。那分明是他最希望在三个小时前就看到的身影。
地上那人倒很平静,正是那种令陈扬始料未及又深恶痛绝的寻常版平静。叶祺说:“你来了。”
刚才还在聚光灯下得体微笑的眼睛并没有那么快适应楼梯里的黑暗,陈扬用力闭了一会儿眼,不经大脑过滤的话脱口
而出:“你都到了这儿了还不进去?你就这么不屑于看着我?”
叶祺的呼吸声明显地顿了顿,然后他低低地道歉:“对不起。”
“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
叶祺一言不发。
越是这个样子陈扬心里就越没底,无名火窜得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一气之下随手推了叶祺一下:“你说话啊!”
谁知道叶祺极其松散地坐在那儿,被他一推竟然真的往栏杆那边撞过去。陈扬这一看吓得不轻,也管不了火消了没有
,赶紧扑过去把人再拉回来。
叶祺被一股力道带着一头撞进陈扬怀里,半边身子全给他压紧,倒抽一口冷气,不由抱怨了一声:“疼。”
陈扬这才想起刚才那扇铁门结结实实砸在了叶祺身上,而那一脚真的没留力。这么一闹还怎么僵下去,他只好退开一
些把人松松地护在臂弯里,沉默半晌,唯有叹气。
这人确实经常有话藏着不说,心事沉得像永夜,但他不会随随便便道歉。要说三思而后行,再也没有比叶祺更好的典
范,凡是他想好了付诸实践的事都不会再有更改的余地。于是陈扬感觉到了他的怪异,一时又理不清头绪,想了半天
就差怀疑叶祺想跟他分手了。
那边叶祺埋首在他胸口,一遍又一遍深呼吸,再开口却是更加淡然的声音:“坐下来吧,都是我不好,你不用这样。
”
陈扬心头一紧,更认定了这是事出有因,依言坐了之后仍然去揽叶祺的肩。还好,对方只顿了片刻,顺服地靠了过来
。
“我家里出了点事,我觉得在你把这件事做完之前不该让你陪着我头疼,所以躲了你一天。”
叶祺一旦开口,逻辑就理得非常清楚,陈扬知道最好的选择就是耐心听下去,所以只是沉默着把他拥得更近了一些。
“我爸又有了个女儿,我昨晚刚知道。”
陈扬浑身一震,恨不能让时光回转,亲自赏三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
而怀里这人的语气依然蕴着无限歉意:“对不起,我想与其让你跟着郁闷,不如我就在这儿守着你算了。我都听到了
,很好,真的,都跟我想的一样。”
陈扬偏过一点角度吻上他的额头和眉心,语音低柔暗哑:“不说我的事了,再说我哪儿还有脸见你……有什么话你就
说吧,闷着多难过啊,说出来会好一点的。”
印象中的陈扬从来没有如此耐心地哄过人,叶祺靠在他肩上似乎是笑了一下,听上去倒比默然无声还沉郁。幸好这里
没有灯,陈扬漫无边际地想着,要是让他看到叶祺眼里有点泪光,估计他这辈子对发火都会有心理阴影。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妈在瑞士都离死不远了,他忙着跟小情人生孩子。”
陈扬觉得他自己都快崩溃了,安慰的话噎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呵呵,也许我在这儿忿忿不平,我妈还觉得我恶心呢。她这一走都快两年半了,逢年过节连个电话都不肯接。陈扬
,你看我是多么晦气的一个人。”
心原来是可以这么疼的,从左胸开始扩散,慢慢连手指都跟着冰冷。陈扬用力把叶祺勒进怀里,用力得自己都发抖:
“别,别这样……我求你,别这么说自己……”
叶祺过了很久才回拥住陈扬,让他的体温浸透凉薄的世情。脆弱是最要不得的心理,谁也受不了另一个人毫无节制地
依赖,所以当他濒临失控的时候,他反而不想出现在陈扬面前。
如果可以,他不想爱得这样深。情深不寿,他们也都是会害怕的。可惜天地不仁,偏喜欢把他整得七零八落,然后逼
着他踉跄着跌进陈扬怀里。一贯骄傲的叶祺渐渐觉出一种陌生的疲累来,还有什么可争的,情到深处无怨尤,随便吧
。
隔着一扇门,渐渐地礼堂里的人声渐次远去,夜风从窗口溜进来,陈扬被吹得清醒过来,低声对叶祺说:“我们再不
出去,图书馆就要锁门了。”
叶祺沉默了一下,答道:“这时候宿舍已经锁了,还能去哪儿?”
陈扬施力抚摸了一下他背部的流畅曲线,稍微有了一些轻快:“回你家吧,明天周五,逃了也就逃了。”
累得根本不想说话,叶祺与他十指相扣,沿着一丝光都没有的小楼梯慢慢地走了下去。
秋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而夜幕恰是深蓝如墨的一幅丝绒。陈扬披上刚才乱七八糟丢在台阶上的大衣,拉着叶祺
的手藏进口袋里,这回是怎么也舍不得再放开了。
番外二:元和纪事
阮元和是典型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不愁吃穿兼生活安逸,仗着还算聪明的脑子顺风顺水地考进了这所大学的文学院
,安安心心地随波逐流。从小到大他也没其他爱好,就是爱看书。各种各样的书。兴许是书读得多了,“骨子里就有
了些文人式的清高透彻和不拘小节,但心态像是进入了老年,波澜不惊得很”。这是他自己的解释,陈扬却觉得他未
老先衰,像是穿越了好几次,从老山孤坟里七手八脚爬出来的。
人和人的成长环境差得远了,性格就差得更远。陈扬具备永远的攻击性,叶祺徘徊在争与不争之间,阮元和却是彻头
彻尾一杯温开水,不痛不痒,不咸不淡。
连阮母都看陈扬比看阮元和顺眼,人家孩子虽然看着城府深,但笑起来能让人觉得舒心。看看阮元和,整个一白开水
泡面疙瘩,凭谁快饿死了都不想去啃一口。
在女生们眼中的他是个谦和温雅的人,一米八的个子,一张具有一定欺骗性的脸,不错的家境,在男性资源稀缺且大
多水平线以下的文学院自然有的是女孩子倒追,可总不见什么结果。他寝室的猥琐单身男们总是嫉妒地打趣他眼光高
,甚至还有隔壁寝的怀疑他是不是不行,当然那位老兄在他冷飕飕的一个眼刀过去之后就自动消音。
毕竟还有个私交甚笃的陈扬挡在他前面,更耀眼更欠扁,眼神都更有杀伤力。阮元和乐得消停。
大学里么,你们懂的,特别是男生寝室,各种猥琐人士乃一抓一大把。受女孩子欢迎又总不定下来的往大里说那就是
人民公敌啊,曾经就有人开赌局说要见阮元和那第二号面瘫以外的表情,告示写好了往寝室门外一贴,一个小时不到
就来了一大串下注的起哄的和围观的。哦,第二号是微笑面瘫,第一号就是他看书时的面无表情。
结果这事不知怎么被对面楼阮元和一发小知道了。
那孩子和阮元和说来是孽缘,从出生开始同个医院,同个幼儿园,同个小学,同个初中,同个大学,也就高中因为阮
元和搬家了不在一起。照理说吧,他们两个算是发小,情分想当然应是不错的,哪料到这么多年来,那两人竟然还仅
是熟人的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只能说气场不和,但与其他人相比他还是对阮元和比较熟悉的。听说对面楼的哥们
打了开了这么一个盘口就当即抖了抖,他同寝的八卦王正说得起劲,怎料他这反应便问他怎么了。那孩子一脸僵硬对
那哥们说:“我认识阮元和这么多年只见他发过一次火,还是在他初中的时候。”
八卦王自然一脸八卦地求真相。
那孩子显然是有心理阴影,说:“他小时候长得秀气,加上看书养成的沉静腔调,小学还不觉得,初中时和周围的男
生那叫一个格格不入啊。就有一帮半大小伙儿总看他不顺眼,想‘教训教训’他。一天就把他堵在走廊里不让他进教
室,一群人嘲笑他书呆子娘娘腔,那时候哪懂那是怎么回事啊,其他人就在那起哄。一开始他显然不想惹事的,结果
那天也是不巧,教导主任路过,那是个深度近视的四眼田鸡,看了阮元和一眼就教训那帮人说一群男生欺负个小姑娘
算什么,结果那是哄堂大笑。”
“然后他就毛了?”八卦王问。
“毛了。”那孩子点头。
八卦王等了许久都不见下文,催道:“那再然后呢?”
那孩子又抖了抖:“我就从来没见过那么瘆人的笑,然后那帮人就全倒了,再然后教导主任也倒了。”
“那学校也不追究他?”八卦王奇道。
“他全校第一。”
八卦王点头,懂了。
八卦王到底懂没懂我们不知道,只知道经过八卦王添油加醋地宣传,把阮元和传成了一个笑面虎。
据传,他连生气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据传,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曾经一人挑了十几个人;据传,他曾经是全市都
数得上名的才子,教他的老师都自卑,如此这般云云……
陈扬拍着桌子狂笑,连声道这比外头说他扑克脸还荒谬。阮元和无奈得一塌糊涂。
阮元和陈扬他俩一进大学就是同寝,天天抬头低头见。陈扬一开始并不待见阮元和,就凭他死气沉沉那张脸,厉鬼见
之都自叹弗如。
阮元和觉得陈扬在拼命抗争的那些东西其实比“抗争”这个念头更根深蒂固,与其抗着,不如顺着。但那个时候的陈
扬哪里听得进这种话,年少轻狂嘛,恨不得证明给全世界看,老子就是个文艺青年,不是军界太子爷。
如果要说阮元和平日的态度只是让人不舒服,那么他的生活习惯就基本上是在陈扬的底线上跳舞。阮元和的书架、柜
子和桌子大部分都是被书占满的,此人又喜欢躺在床上看书,床上的书也是一堆一堆,人躺在上面几乎也就是埋在书
堆里了。而偏偏就是这一点,让素来作风严谨的陈扬极为别扭,看着他那摇摇欲坠随意堆砌的书墙就难受。作为一个
文学院的学生,他能劝他不看书?还是劝他多收拾收拾东西?前者搞笑,后者大妈。于是陈扬默了整整一年,直到自
己卷铺盖走人。
人这个种群,其实在阮元和的眼里基本没有差别。性别、年龄什么的都不要紧,反正他只在乎他书里的人物。这都是
大实话,于是那一种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就始终环绕在此人身边。
缘分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讲,就这样两个根本合不到一块的人,大一一年一来二去竟然也成了朋友。而对阮元和来说,
朋友就是一辈子的了。
哪怕后来陈扬去当了三年兵,回来后又转了专业不怎么联系之前的同学,在阮元和心里,陈扬依然还是朋友。
再见到陈扬已经是第四年的事情了。那时的阮元和已经毕业,在市图书馆找了个清闲公务员的工作,算是遂了自己活
在书堆里的心愿,还能时不时地假公济私一下。某天下班路上看见陈扬被一孩子扶着,手臂上还打着石膏。
陈扬也看到他了。
他挑挑眉,走了过去,问:“好久不见,你这是怎么了?”
“骨折。”陈扬简单地说。
“嗯,习惯了就好了。”话音刚落就见陈扬旁边那人嘴角抽了一下,那是个看着很清爽的男孩子,脸上的表情分明写
着“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的?”
不管那小孩有没有习惯,陈扬显然是习惯了阮元和时不时缺根筋的言论,淡淡对他旁边的小孩介绍说:“阮元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