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就这点出息你就想跟我斗嘴……这儿?这儿?还是这儿……我记得昨晚你就是这里最有感觉对吧……”
“……叶祺,你给我等着……嗯……啊……你手上能不能快一点儿?!”
“认了吧,啊,就是你更不要脸……”
闹爽了,闹够了,叶祺守在浴室门口甩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陈扬抖开来一看都有妥帖的折痕,想必是洗了烫了再叠
好收起来的。这完全是陈扬带给他的习惯,照叶祺的性子,哪天衬衫皱得看不下去了才会烫一下,只是他对于看不下
去的定义还算能够接受而已。
这样的迁就是无声无息的,但它很实在,很温暖,就像家里的甜食一天天多起来一样,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他陈扬。
叶祺在他的眼神彻底缠绵了之前砰然带上门:“行了,约了一大帮人开会,你自己不能迟到。”
正午刚过,闹市区的小小茶坊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到了。这是非常规的突发事件,按理说是很难聚得齐人的,但叶祺
毫不怀疑陈扬的号召力,他说都答应了,就一定会全员到齐。
定好了十二点半开始,有个身负重任的副部却姗姗来迟。陈扬拿出手机打电话找人,被告知人还在路上,最多十分钟
就能到,于是大家静静地等人。
学生会说白了是一个相当松散的组织,一般部长分派任务前都会不厌其烦说上十遍百遍的“我知道大家都很忙”,然
后才敢给一点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小事。学术部副部位高权重,确实握着不少实权,也算是他们快升大三这一届里
拔尖的干练人物,不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竟一反常态。
叶祺是混过学生会的,他知道大三上的上半学期就是各部门部长竞选主席团的节骨眼了,学术部向来出太子,唯一要
守住的底线也就是太子党内部不能出问题:内部投票的时候不能有任何一票是反对票。这对于陈扬而言根本也不是问
题,但今天这件事到底他是发火好还是不发火好呢,不处理不足以平民愤,处理了可能就会逼出反对票,进退两难。
但这个烫手山芋是握在陈扬的手里,不是别人。叶祺没有一点担心,安然靠在椅子里等着看热闹,好整以暇,甚至还
勾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招得部门里几个姑娘都偷偷往他这儿瞟。
副部总算到了,陈扬带头起哄要他请客,至少把几个姑娘的单买了,算是给大家浪费的时间赔罪。按说如果学术部部
长平庸些,上面宁可选了这里的副部也不会怎么认真考虑其它部门的部长,换句话说,正是陈扬的出类拔萃剥夺了几
个副部晋升的良机。叶祺暗地里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几个当事人,估摸着马上就要出事。
他看人向来是精准无误的,果然,另一个貌似姓徐的副部跳了,趁着最其乐融融的时候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不服咱们
部长就别来,既然晚了还来讨什么骂”。
场面一下就冷下来了,迟到那位左右一看,根本没人帮他,索性站起来转身就走。出了隔间要关门,这人极有涵养地
没摔,但门把手还没转回原位,徐副部就给他火上浇了一勺油,扬声道:“这一走可算白干了两年了,真是没意思。
”
正在复位的门把手猛地一顿,叶祺忽然挑眉看向陈扬,两人的目光在半空对撞,心有灵犀的火光四溅开来。
叶祺慢慢垂下眼,花了一点力气才克制住笑意:得此良人,夫复何求。要的就是这份无须言明的默契,只有他一个人
能看到相同的细节。因为同样敏锐,所以有如神助。
那边陈扬却没时间回味,立刻对着门叫了一声:“回来!没人怪你迟到!”
这人如果刚才就这么走了,反正不是陈扬亲口气走的,不算什么大事。但眼下话被推到了白干两年的份上,不拦住恐
怕就要出问题,陈扬是个万千城府化于无形的人,细节的把握最见功力。
徐副部自知惹了事,整个会议进程中都一言不发,临了布置了任务也只是默然一点头,吓得旁边几个低一届的孩子都
悄悄把椅子挪开了几公分。
完事了,陈扬屈指敲敲桌子,话锋一转:“大家听好了,为表公正,同时也为诸位兢兢业业的副部着想,我们学术部
今年开放参与主席团竞选的申请资格。不管是副部,还是一般的工作人员,都可以和我享有同样的资格。当然,是否
投反对票的权利还是握在大家自己手中,这样也更有利于我们接下来工作的开展。”然后,他转向了跳出来招惹是非
的徐副部,客客气气问:“你认为呢?”
徐副部应声抬头,却见陈扬原本平和的眼眸骤然锐光大盛,竟然硬生生被唬得低了头,默许了这句听上去彬彬有礼,
实际比刀锋还利的问话。
于是皆大欢喜,众人一一告辞散去。等这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叶祺笑着拱手为礼:“贤兄好手段,愚弟望尘莫及
。”
陈扬舒展了一下筋骨,总算展颜笑开:“算了吧,除了你还有谁能看懂这些?我都嫌在部门里太寂寞了。”
叶祺嗤之以鼻:“早你怎么不想起我来,这都快竞选了还说这种话。”
陈扬把他拎过来抱了抱,手掌停在他后颈上抚摸着,叹道:“你哪里看得上这种可有可无的虚名,我又何必问你。”
叶祺顿了顿,把手合拢在他腰上:“说得也是,还是你了解我。”
当日答应了车主要只借几天,陈扬为了学风检查的布置任务多耽搁一阵子,转身就急着开车回南京。叶祺算算离开学
真的没剩几天了,实在也不好意思再依依不舍,干净利落地把人送出了家门。
车里空调开得再足也架不住南方疯了的阳光,陈扬一路开回去,热得一点办法都没有,钻进自家的二楼就忙着洗澡换
衣服,看着晒得发红的皮肤只好连连叹气。已经是古铜色的了,再晒岂不要向非洲同胞靠拢,他站在花洒下想起叶祺
相对白皙的肤色,稍微有点郁闷。
最近的衣服都是叶祺在收拾,这会儿他从箱子里抽出的这件正好袖口钉了个暗扣,不知怎么叶祺竟然替他扣上了。这
上衣袖口有点紧,脱下来的时候没什么,穿的时候却不巧卡在胳膊上,陈扬只好先把头退出来,再抽出另一只手去解
纽扣。
陈飞就是这个时候推开了陈扬房间的门。
自家堂弟背对着门换衣服,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躲着的事,陈飞这一眼看过去大惊失色,原是为了陈扬背上极其明显
的吻痕。昨晚数度春风,叶祺按着人没完没了,这点印记是不可避免的。
大学里恋爱没什么,做了也没什么,但这吻痕……为什么会在背后?!巧也就巧在这位置上,陈飞愣了半天,不知不
觉脸色发青,阴沉沉在陈扬背后问:“你这背上是怎么回事?”
陈扬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了一下,心想这要对付过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偏偏不该有也不能有的心思冒了出来,终究
没出声。
陈飞原想他大大方方承认昨晚玩儿了什么新鲜花样也就算了,只要老头老太不知道,这真的不值得追究。可陈扬这一
沉默,传统正直的好男人陈飞同志不由脊背都发了凉,幡然醒悟,冲过去一把揪住堂弟的衣领:“你跟我说实话,你
是不是……是不是……”
赌了这一把,赢了就多一个盟友,输了不过多一份尴尬。一念之差,陈扬点了头。
如同一盆冰水浇下,陈飞的脑子瞬间乱了套,怎么理也理不出他这个弟弟从小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只管没头没脑
低声咆哮:“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对得起家里,你告诉我是谁!是谁!”
陈扬慢慢握住他的手腕,使一点力拽下去,并没有答话。
这一点直觉还是有的,陈飞知道他的社交圈原本就窄,想一想立刻眸色又沉了几分,惊问:“是……是叶祺?”
这更不得了了,陈飞很少真心信任什么人,叶祺恰是其中之一。那一瞬间,他觉得他被全世界背叛了。
陈扬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态度了,但他并不后悔,只是错开了陈飞往外走。
热血冲头,陈飞不知自己抓起了手边的什么东西,一言不发就砸了上去。陈扬回过头,下意识是想拿东西去挡,或者
避一避也还避得开,想了想却没有动,只是用手护住了脸。
远山相隔的上海,七个小时之后。
没有陈扬盯着,叶祺又恢复了夜猫子的习性,一个人拿了本书在床头懒懒地翻着。眼看天色渐渐泛白,黎明将至。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尖锐刺耳的乐声回荡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极其惊悚。叶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紧张地喉头发
紧,开门的手都有点抖。
果然是陈扬。
进了门,开了灯,叶祺赫然发觉此人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而且左手绑着石膏。
“你……”
你这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受了伤为什么急着赶回来,什么事这么急连打个电话通知我都顾不上。
无数问题一拥而上,叶祺反而不知说什么才好。这骨折的第一夜是最难熬的,他不敢想象陈扬是如何一个人赶回上海
,一时无言以对,只知道不能多话。陈扬这明摆着不想多说的表情,搞不好身上还带着热度,或者疼得已经撑到了极
限。
“我给你找点止痛片,你吃了先睡一会儿,好么。”斟酌许久的一句话,陈扬深深看他一眼,没有提出异议。
这一切似乎比定情那一夜更加危急,叶祺坐在床沿上凝望他紧蹙的眉头,小心翼翼拭去他额上源源不绝的冷汗,整颗
心漫无边际地沉了下去。
第十三章:芦荻秋(1)
这一夜加一个上午究竟是如何过去的,陈扬事后根本就想不起来。回忆里还算清晰的画面就是叶祺红着一双眼睛寸步
不离地守在一边,硬是一分钟都没有睡过。
最后的最后,陈扬觉得他是被叶祺的眼神惊醒的。他眼里浓郁的不安像张网一样笼着陈扬,却极其安静地一个字也不
问,见他睡够了也只是默默拿靠垫过来扶他坐好。
鉴于他对时间近乎偏执的依赖,陈扬的机械表是从来不离身的,这时见窗外日光大盛,他习惯性地抬腕去看表,却被
叶祺探手过来拦住了:“别动左手,我帮你把表放在桌上了。”
大概也是疼昏了头,陈扬稀里糊涂居然说了句“谢谢”。
叶祺原本端了杯亲自试过温度的水递过去,听到这突兀的两个字,没来由地心底一震,手上一个不稳小半杯水就洒在
了空调被的被面上,浅褐色棉布沾了水就转成深褐色,恍惚间有种血色蔓延的慌乱。
陈扬赶紧稳住他的手,加力握紧,歉然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
剩下的话被叶祺堵回去,舌尖长驱直入,很快交缠在一起。明明自己还在忧心忡忡,努力给出的却依然是安慰,陈扬
闭上眼专心地吻回去,放弃了他的解释工作。
就着光看过去,面前这暗色的唇竟也在细致的唇齿缠绵后显出了润泽来,叶祺忍不住又近前去舔了一下。湿漉漉的触
感,说不清是挑逗还是安抚,陈扬极淡地笑了,扶着他的腰随他做什么,并没有闪避。
毕竟心里还有事情压在那儿,叶祺吻完了第二次也就鸣金收兵了,拿起那杯水送到陈扬唇边,目不转睛盯着他喝下去
。谁知看到一半,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错开眼去:原本真的自以为清心寡欲,但自从碰上了陈扬,连玻璃杯的杯沿抵
在下唇上都成了无药可救的性感,再看怕是又要看出激情万丈来了。
“说吧,是不是家里知道了?”
叶祺放好杯子,回过身来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问了。
陈扬心想你真是聪明啊,太聪明了,想让你少聪明一点都是妄想。
“只有陈飞。”
“……你既然想瞒,怎么不小心一点呢。”清淡的口吻,说着抱怨的话却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
他低垂着眼,维持着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的姿态,似已陷入自己的回忆里。陈扬缓缓抬手去抚摸他紧皱的眉心,叹道
:“我换衣服的时候他正好进来,看到背上的……我当时想,如果他反应不那么大,今后万一我父母知道了也许能帮
着挡一挡。”
叶祺笑得有些茫远,语气愈发轻柔:“下次别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原想说点类似于“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之类的话,但看着叶祺如此宽和的神情,真的说什么都多余。陈扬停了一
会儿,只是低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叶祺拉过他的右手安安分分握好,慢慢地说:“你家那边你老是不辞而别,早晚要出问题。往后三个月之内你是肯定
不能露面了,等陈飞冷静一点我来打电话给他,口供总要对好了。你睡着的时候我翻了一下你的旅行包,病历什么的
都在里面,陈飞能替你料理这些,估计也没我们想象得那么绝。”
陈扬默然点头。这个心思细密的家伙,前因后果加善后都替他想得万全,他也只有点头。
紧握着的那只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开始悄悄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陈扬从侧面看着叶祺抬起头来,望向自己轻声问:“
陈飞一个人在那边应付得过来么。”
陈扬微微一笑,无限疲惫还是透了出来,人也倚回了靠垫上:“他再怎么气疯了也还是陈飞,至少不用担心这个。”
正当那一对忐忑不安的时候,自家宅院里的陈飞几乎就要崩溃了。
如果让俩老头和东西太后看见了陈扬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那不管他们兄弟编出什么理由都肯定骗不过去。于是去医
院的路上,两人暂且化干戈为虚无,简短地商议出了解决方案:陈扬从医院直接回上海,该跟谁同居还跟谁同居去,
陈飞回家去瞎扯胡诌,保证完成哄骗爹妈的光荣任务。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陈飞看着陈扬满面寒冰,知道他是疼狠了,自己心里也实在难受。“对不起”三个字来来回
回在嘴边晃悠,奈何他就是说不出口,或者说他彻底混乱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形。
在部队里待久了,到处都是平头整脸的男人,也只有平头整脸的男人,大家互相娱乐娱乐啊什么的也有些弄假成真的
,但……但这是他家陈扬!他记得早几年拉他一起跟女孩子出去,他也没什么不乐意啊,难道,难道他是双性恋?!
额滴神啊,同性恋就够他纠结的了,还……还双性恋?!双性恋又是个什么东西?!
年中刚升了衔的陈飞少校从此就成了我党我军的勤奋楷模,一月写了仨程序,送上去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喜得从上
到下都合不拢嘴,不等他修完bug就想拷走一份先供着。眼看着秋季的演习就要开始,打了人的愧疚慢慢压过了说不清
道不明的愤怒,陈飞犹豫再三,半夜里打了个电话给陈扬。
其实说实话,从陈扬选择不闪不避的那个瞬间起,陈飞就已经开始愧疚了。
“喂,那个……咳,你怎么样了?”
陈扬坐在通宵教室里背竞选发言,看了一眼身边睡得人事不知的叶祺,起身走了出去:“还好吧,石膏快拆了。”
陈飞心一横,下句话也逼出了口:“你们……额,最近都是叶祺在照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