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帮我许多,自然与别人待遇不同。”
江怀柔看他身后空无一人,便问:“钟离荣紫呢?”
“在休息。”
“这里……当真是你的宅院?”
南烛道:“自然,我还未野横到去夺人家产的地步。”
想必当真是巧合了……江怀柔心慢慢放下来。
管家送了碗筷过来,两人便默默用餐。
“吃饱了?”
“饱了。”
南烛起身道:“那我们就出发吧。”
“出发?”江怀柔一愣,“去哪儿?”
“去月华。”
月华!江怀柔张开胳膊拦住他,“你竟然当真要带令狐荣紫去我月华?你究竟作的什么打算?”
南烛道:“江怀柔,依照我们的约定,你只须坐等结果便好,至于过程……你参不参与都无妨,我也没有必要事事向你倾诉。我现在要去月华,你去是不去?”
江怀柔咬唇半天,最终道:“去!”
他怎么能不去?虽然……所有人都背叛了他,但是南烛身份至今敌我不明,谁知道他会对月华做出什么事来?
这次换了辆简朴的马车,自然不如之前的两辆宽敞,江怀柔上去后才错愕的看到钟离荣紫五花大绑的置在角落,神智已经陷入昏迷。
南烛拉他一把近前,“愣什么?”
江怀柔惊道:“你就这么把他给抓了?那随行的人呢?如果夏侯敏之追究起来,许管家他们怎么办?”
南烛伸着懒腰道:“钟离府没有人知道我们要来乐秋,至于那些随行下人……自然是已经安置好了。”
江怀柔自然不会傻到再去追问他是如何安置那些人的,却依然觉得忐忑不安。
或许事情太过容易了,什么波折危险都没有,就这样把钟离荣紫给捉到了?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正苦思冥想时,南烛坐了过来,贴了他胳膊道:“这几日累的很,让我靠着休息下。”
这人总是这样,不分时地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亲昵,幸好是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及禀性,不然非生出乱七八糟的误会不可!
江怀柔绷紧着身体任由他靠着,却又忍不住问:“你跟钟离荣紫曾经……现在舍得么?”
“逢场作戏而已,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般犯傻?”
“可是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喜欢你。”
南烛闭着眼睛语带不耐道:“倘若要对每个喜欢我的都作回应,多少个南烛都不够许。”
江怀柔没有再问下去,他看着钟离荣紫想起自己,竟从内心生出一丝不忍来。
南烛像是累坏了,慢慢将头垂到江怀柔怀中,害江怀柔愈发不敢动弹,双手更是窘迫的不知该置于何处。
这疯子……相貌虽然生的不错,人品心计却着实不敢恭维,待大仇得报之后……果真要跟他走么?而他又图的什么呢?自己好像并无什么利用价值……
随即江怀柔却摇了摇头,心中苦自嘲起来,“这只是才看到一丝曙光,不知日后还有多少难路要走,怎么开始想起这般无聊问题了。”
此刻他对南烛的心情很复杂,有些感激有些钦佩,更多的却是警惕和惧怕。
这男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十分危险,日后同他相处一定要慎之又慎才好。
由东宁前往月华,皆是山路丘陵,一路颠簸并不好走。
南烛却靠在江怀柔身上睡的很香,他甚至做起一个五年前的梦。
梦里,少年将手里的点心连同钱袋一并递给他,道:“这些都给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那个少年有着一双黑亮阴郁眼睛,嘴唇在灯光下闪着粉红色的光泽,周身似乎都泛着一圈温柔神圣的光。
血腥的场合中,不美好的相遇情况下,一面之缘,从此再也忘不掉。
直到五年后,他才从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中知道了少年的名字——江怀柔。
17.诡计多端
渐近月华,山路愈发崎岖坎坷难行,马车进入两国交界后便逐渐放慢了速度。
随行的虽然只有一个马夫,相貌生的平凡无奇,爬树、生火、打猎却是样样都不含糊。南烛身边的人好似个个都身手不凡,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运气。
钟离荣紫始终陷在昏迷状态,江怀柔猜测他是被喂了药的缘故。明知南烛对他之前百般温存皆是虚情假意,此刻却见他竟不管不问依旧难免心寒,故有意跟他拉开一段距离。
南烛用树枝拨着火堆,高挑起半边眉毛道:“你很怕我?”
“没,没有。”江怀柔连忙否认。
南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将烤好的肉递到他跟前,“钟离荣紫可不是什么善类,倘若换了旁人,早被他生吞活剥了。”
江怀柔知他所言非虚,心想这世界看来还是公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南烛将肉全部给了江怀柔,自己却不吃,状似无聊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拿出买来的那块假玉来认真雕刻。那匕首身长七寸,刀刃于火光之下泛着蓝光,也不知什么来历,削起石头来不发半点声响,仿佛在切豆腐一般。
江怀柔慢慢撕着肉,眼睛却不由自主去偷瞄南烛。
只见他盘脚坐着,手上动作爽利干脆,侧颜完美清晰刀剪影,偶尔吹下手上碎屑,脸上神情认真无比。
这人除了气质外,行为及思想着实不像个皇帝,至少江怀柔辨认不出有毒的蘑菇,不能亲自料理血腥野味,亦不能下马推车,更不能生火煮饭。
而这些事,南烛不仅坦荡自如的做了,而且看起来还颇为乐在其中。
待江怀柔食用完毕,南烛也拍拍身上碎屑站起来,将手中东西抛给江怀柔。
“这是什么?”他困惑的接过来打量,竟是块质地细腻的红石玉牌,触手温润光滑,与方才赝品赫然有天壤之别。南烛还在上面刻了些奇怪花纹符号,像是文字却又完全认不得。
南烛双手置于脑后走出去,语调懒懒道:“送给你。”
江怀柔立在火堆旁怔了良久,心道这种随着佩带的东西,怎么能胡乱送呢?他该不会对自己……不,这绝对不可能。
待南烛散步回来,他依旧放心不下,问:“你经常送东西给别人么?”
南烛道:“不常送,怎么了?”
江怀柔捏着玉牌犹豫不决,“那这个……。”
南烛很快反应过来,低笑起来,“只是随手送的玩意儿而已,并非所谓的订情信物。”
“我没往那地方想……。”
南烛痞笑道:“那你不妨想想?我是不会介意的。”
江怀柔一张俊脸立刻滚烫,也不知是羞是怒。
马车渐渐近了月华境内,江怀柔也逐渐烦躁不安起来,他不想出,以他们几个人的身份万一被人认出后是否有机会存活。
这个问题南烛看来一点却都不放在心上,他还很悠闲的欣赏着路边景致,偶尔会向他提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远处像火一样的是什么花?”
“朱焰。”
“那里,怎么会有个这么大黑水池?”
江怀柔默了会儿,才慢吞吞道:“那是象石笔洗。”
他表面一脸平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要知道朱焰并不是寻常可见的花,它是……夜池的国花!
至于象石笔洗,则是为纪念月华、夜池两国战争中牺牲的军师所设……
为什么这些连寻常百姓都津津乐道的事,他堂堂一个夜池皇帝居然会不知道?
江怀柔不动声色解释道:“这笔洗是武台之战后我父皇设立的。”
南烛转了转眼珠道:“那汪孝鹏想必也是葬在这附近了?”
这反问却让江怀柔愈发困惑起来,这笔洗池的确是为汪孝鹏所设,但世人皆称他为狐狸军师、青溪道人,知他真名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身为皇子的江怀柔,也是在老皇帝遗物中偶尔知晓,这南烛不知道朱焰花,不知道象石笔洗,居然知道表溪道人本名?!
“不清楚,一说得道成仙了,一说是战败后诈死隐入山林了。”江怀柔继续试探他,“武台之战夜池折了多少兵马?”
“十六万八千人,”南烛一脸不屑道:“史书上记载的,至于真假……依我预测当时形势下只怕伤亡者更多。死这么多人只为灭掉一个辅佐军师,夜池此举太不明智。”
江怀柔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当时月华日渐强大,对夜池威胁亦与日剧增。再加上青溪道人用兵如神且极具野心,是以让敌国对他尤其忌惮。
最终夜池与东宁联手使计将其困堵在武台,持续派兵围攻三年,亡死将令无数,最终成功绞杀狐狸军师。
青溪道人在民间颇具威望,坊间也多以神仙形象流传,虽然月华只伤亡了几万人马,却是对月华士兵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是故后来交战节节败退,从此一蹶不振盘踞此处休养至今。
倘若青溪道人不死,依那时月华如日中天的气势,想必此间已无夜池存在。
自然,江怀柔绝不会将这些想法讲与十分可疑的南烛听。
两天后,马车驶入离京城不远的陵州,寻了处干净客栈。
正待准备下车时,钟离荣紫却在此刻醒了,眼睛迷茫的看着南烛,一脸难以置信,“令狐冲,你……。”
南烛冲他笑笑,毫无诚意道:“实在抱歉,未经同意就把你带过来了。”
钟离荣紫目光扫向江怀柔,最终投向马车的人群,疑惑道:“这是哪里?”
一旁的江怀柔无端觉得尴尬,手手忙脚乱的抢先跳下车。
马车内,也不知两人低声讲了些什么,片刻后南烛抱着钟离荣紫走出来,身上束缚却是已除掉了。
钟离荣紫不恼也不骂,将头顺从的贴在他胸口,看上去十分乖巧听话。
几人进了客栈,江怀柔走在前面,却一直感觉背后有道冰冷似剑的目光追随,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那钟离公子。
只是江怀柔想不通掳夺他的明明是南烛,怎么会偏偏对自己恨之入骨?
三人要了两间上房,隔着道并不隔音的墙壁,听隔壁呻吟暖昧声响整整纠缠了大半宿,江怀柔被搅得脸红心跳头痛失眠。心中痛骂两人,一个虚情假意,一个没心没肺,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天造地设的一对。
约莫过了丑时,隔壁终于安下来不再闹腾。江怀柔暗自松了口气,却听到约约从旁边传来极轻的谈话声。
累极的江怀柔未作他想,只将头扎在棉被里埋头苦睡。
天色晓亮时,江怀柔最终抵挡不住旅途劳累焉焉睡去,待他一觉醒来时,太阳竟有西斜之势。
他慌张坐起来,匆忙整理完毕去敲隔壁房门,南烛道:“进来。”
江怀柔走进去,却只见床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南烛正悠闲的坐在窗前拿碎点心喂麻雀。
隐约觉得有什么地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江怀柔警惕的在环视了一周后,终于吃惊道:“钟离荣紫人呢?”
“走了。”
他心一紧,“去哪儿了?”
南烛道:“我将他交给了夜池的人。”
江怀柔略一思虑,随即惊道:“碧瑶!昨晚是不是我皇姐来过了?”
南烛意味深长的瞟一眼,“你皇姐不曾来,来的是……他那个井亲王。”
井岚!昨晚来的竟然是井岚!南烛他竟然当真把拐骗来的钟离荣紫给了月华!
此人先是对井岚称自己被东宁皇夏侯敏之生擒后送入夜池,再将夏侯敏之私生子送至井岚手中……再加上碧瑶的性子,钟离荣紫绝对无生还可能!
夏侯敏之仅此一子,虽然表面瞒着世人,依他所听所闻实际宠爱却可见一斑。
到时钟离荣紫的消息万一被放出去……两虎相争,南烛则毫发无伤只等坐收渔翁之利,此人当真好心计、好手段!
18.御驾亲征
江怀柔将事情理了一遍,心情越来越沉重,慌忙扯了南烛衣袖道:“不行,不行……,夜池如果现在同东宁开战,必定是两败俱伤,而我皇姐对夏侯敏之……钟离荣紫无论如何不能死,你,你快去将钟离荣紫救出来!”
南烛淡淡道:“救,要怎么救?这里距京城有一百多里,你当我是神仙不成?”
“你不是神仙,但我知道你可以的,拜托你想办法阻止我皇姐!”
南烛盯着不远处的麻雀,声音极轻仿佛怕惊吓到他们似的,“就算我现在传信给江碧瑶,只怕也已经晚了。”
江怀柔胸口一窒,难以置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告诉过你,昨夜来的人是井岚,难道你以为他会将人活着带回京城么?”
“不!”江怀柔揉着两侧太阳穴脱口而出,“井岚绝不可能杀他。”
南烛笑着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犹如恶魔伏体,“江怀柔,你当真了解那位你那位贴身侍卫么?”
如果是在这天之前,江怀柔可以绝对肯定的回答他当然,因为两人曾朝夕相对亲密无间过十年。
十年之中,几乎清醒的每日每夜都在揣摩试探那人心思,江怀柔闭着眼睛都能嗅出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可是现在南烛的问话却动摇了他的想法,他不懂碧瑶为什么突然嫁了井岚,也不懂依井岚油盐不进的性子怎么就如此轻易顺从。
南烛看着他茫然的神情,又道:“这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就得有付出。夏侯敏之的弱点便是钟离荣紫,只有他死,才能迫使此人失去理智,人在难过的时候,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东宁虽然跟月华国力相当,却因军纪懒散疏于操练,真打起来未必会是月华对手,更何况有我在,夜池绝不会坐视不理。”
南烛的话,江怀柔并不敢相信,然而此刻却又不得不信。坦白说他对钟离荣紫一点好感都没有,倘若因此而死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不想冒失的将月华卷入战乱危险之中。
江怀柔思前想后依旧心绪难平,“可钟离荣紫不在那人身边长大,虽然深受宠溺却未必真有深厚父子情,倘若夏侯敏之置若罔闻,你又白白杀了钟离荣紫,一番辛苦岂不皆付诸于流水?”
一缕夕阳打在南烛脸上,他两片长睫毛被橘色光芒浸润的十分温柔,微微抖动出轻不可见的雀跃,漆黑眼珠此刻狡黠如狐的直锁住他,踌躇满志的模样仿佛世间事尽在掌握中,“我已让钟离荣紫修书一封给夏侯敏之,此信会在适当的时候公诸于世,虎毒尚且不食子,到时……由不得他不认。”
江怀柔沉默良久,“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南烛笑,“你跟回夜池看热闹便是。”
看热闹么?这将陷于战火中的国家与他无关,虽然它曾经是属于江怀柔的,可是碧瑶、太后、井岚、白辉容还有这万里江山满朝官员都背叛了他!
那个钟离荣紫……此番横死也不算冤枉,更何况……谁让他做了夏侯敏之的儿子!
十五岁前,江怀柔生命中尚有亲人、温情、有关怀还有年少逍遥自在的梦。
十五岁后,亲情不在温情仁义皆是虚伪以至于他夜夜噩梦,生命中偶尔出现的阳光,也早被仇恨吞噬的半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