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犹豫了一刹那,江怀柔便将两只手搂了上去,紧紧的同他后背贴在一起。
11.结缘东宁
自从踏上东宁的土地后,江怀柔就觉得有股恨意在胸口止不住的愤怒咆哮。在梦里,他曾不止一次来过东宁,就连最不可能的率兵亲征和孤军深入方式都曾幻想过无数遍,只是未曾料到,居然会是跟着一个似敌非友半生不熟的家伙前来。
他五感变的格外敏锐,甚至有些神经质的问南烛:“空气里是不是有股血腥味?”
南烛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若无其事的笑道:“不必紧张,我们这趟出行只是来游玩,仅此而已。”
两人进了城后,下马在集市上慢慢走。
江怀柔虽然甚少出宫,却对路旁热闹摊贩丝毫不感兴趣,看什么都是冷冷的一脸倦色。
反倒是南烛,时不时拿起东西来把玩,只是不买,也不询价,仿佛只是纯粹为满足好奇心一般。
在他打量这些不甚出奇的小玩意时,江怀柔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结论是除了好奇外仍是好奇。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行事从来不能按常理推断。
譬如说先前无故擒了江怀柔,后来虽放了他,却又捕捉了白辉容这条大鱼。
再后来白辉容被井岚救走,也不见他如何在意,仿佛白忙乎一场也心甘情愿似的。
虽然他答应了要帮江怀柔,却始终未提出任何实质要求。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江怀柔深知此言可贵,也正因如此,他便越发猜不透南烛为何会带着自己来东宁。
此刻南烛正端详着一大块赝品劣质玉,仿佛看透江怀柔心思一般开口道:“我都说过只是来游玩而已,放轻松一点。”
能放轻松才怪,只是……这一路颠簸着实有些累到江怀柔了,“能先找家店歇歇脚么?”
南烛一口应下,却抬头问那小贩,“这个多少钱?”
小贩伸出手,“这位客倌,看您身份尊贵,便给您说个实惠价,五两银子。”
江怀柔忍不住道:“假的还这么贵……。”
南烛却不理会他,直接丢了一锭银子出去,慷慨无比道:“不用找了。”
江怀柔一片好心付诸于流水,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都说过是假的还买,这人脑袋小时被驴踢过了不成?
两人来到客栈后,南烛只要了一间上房,江怀柔固执道:“两间。”
南烛解下锦囊,吊在他眼前摇摆,“看好,出来时只带了这么多钱,不省着点用的话怕是明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那你还花那么多钱买一块假石头?”
“因为它值,”南烛露出两排雪白牙齿,笑的份外可恶,“我自己的钱,难道还没有权利花不成?”
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江怀柔打掉牙齿往自己肚里咽,退让道:“一间就一间。”
身后南烛气依旧死人不偿命,对小二笑眯眯道:“八宝鸭半只,金丝酥雀、如意春卷各一碟,慧仁米粥两碗再加上好女儿红一斤,记着要上好的,千万别掺水。”
进入房间,江怀柔一头扎倒在床上,什么优雅礼仪什么得体举止统统一边去。他现在累的脑袋沉的抬不起来,只想美美的睡上一觉,其它什么都不再重要。
天黑时江怀柔醒来,见南烛正对着烛光自斟自饮,似乎一幅悠然自得的神情。
他立刻也感觉到有些饿了,草草洗漱一番桌前坐下。
米粥熬的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八宝鸭油而不腻肉质精细用来果腹实在是美不可言。如意春卷亦是酥嫩鲜香,比起月华宫中御膳丝毫不差。
吃的半饱时,见南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忙用手拭着嘴角残渣问他,“你怎么不吃,反看我做什么?”
南烛不无感慨道:“看你吃的香,着实有些羡慕。”
江怀柔狐疑的看向饭菜,“莫非这些菜不合你胃口?”
“我若说是吃它们如同嚼蜡,你会相信么?”
“可都是你自己点的啊。”
南烛但笑不语,用手轻晃酒壶,“喝不喝?”
江怀柔本不擅长饮酒,但是此时此地,再加上之前一番经历,心头难免惆怅,便自暴自弃道:“喝。”
女儿红入口香甜绵软,江怀柔很快适应下来,慢慢由细啜变为大口大口的灌。
不多时,酒壶已空了大半,江怀柔不经意抬头,见桔黄灯光映着南烛的侧脸,竟无端从他神情中看出一丝寂寥落寞来。
南烛神情有些冷,喝酒的动作爽快又利索,仿佛喝的是水一样丝毫不作停顿。
江怀柔盯着他,似乎慢慢着了魔,用已不大听使唤的唇舌问他,“你心情也不好么?”
南烛淡淡道:“比不过你。”
江怀柔捏着杯子道:“嗯,此刻全天下没有比我更痛苦难过的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来东宁,可我恨这里。”
“我知道。”
“你不知道!”江怀柔冲他一声毫无预兆的怒吼起来,凌厉的眼神像被割了尾巴的小兽,“我以为我当上皇上,就可以把这地方给毁个干净,可是我……可是我……。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恨这里。”
江怀柔在南烛凝视中低下头,伏在桌上哽咽起来,握起拳头拼命狠捶桌子,肩膀微微耸动,“恨东宁,恨我父皇,恨白辉容,恨……井岚,为什么连他都要背叛我?为什么?”
南烛平静的看着他发酒疯,待他渐渐入睡后,才拿了件破风给他盖上。
又看了他身影半晌,方道:“我知道,早跟你说过,五年前中秋夜我在芙蓉镇。江怀柔,承你一饭之恩南烛才有今日。之前所做不过是与你互不相欠,至于日后所为……该是你欠我的时候了。”
江怀柔已不知世事,此刻正睡的香甜,手指却还捏着酒杯。恨吗?恨吧。
的确是该恨,被人那样的背叛,就像曾经的自己……
南烛从行囊中掏出一套夜行衣,快速换上,依旧是窗户跃出去,很快与夜色混为了一体。
次日江怀柔醒来时,发现身旁躺着一人,南烛似乎睡的很沉,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绮丽的黑影。
先是心中一动,即刻紧张起来,竟然与个男人同榻,真是难以置信!
江怀柔觉得有脸有些烫,飞快跳起来穿上衣袍。
南烛在床上微微将眼睛掀开条缝,片刻后又懒洋洋的合上。
约中午时,南烛总算是醒了,江怀柔在一旁看他娴熟无比的穿衣梳洗,心里又多了一丝好奇。
小二送了些饭菜过来,江怀柔吃的津津有味,南烛依旧兴趣缺缺。
吃饱饭后,南烛要出去闲转一番,江怀柔虽不情愿,却最终碍于十分矛盾的心情跟了他去。
外面天气颇好,街上行人也是川流不息,这地方虽然让人讨厌……比起月华却是明显繁华。
两人才出客栈没几步,忽听路旁一个小乞丐道:“两位有钱的公子爷,赏俩小钱给叫花子花花呗!”
江怀柔转过脸,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个破碗,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却怎么看都不像是讨饭的模样。
他眼睛又大又亮,圆型也颇为圆润光滑,按理来说应该算得上好看的少年。只是那脸上的笑,让江怀柔看了一眼,便觉得无端厌恶。
见对方表情冷漠,小乞丐身形一闪来到南烛面前,将碗伸到他跟前,无赖嘻笑道:“公子行行好吧!”
依江怀柔的认知,南烛应该不会理睬,却不想他拿起钱袋,竟将所有银子一并倒了出去。
“喂……。”虽然说钱不是自己的,但这疯子此刻想必忘记两人此刻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吧?
他不出言提醒还好,话一脱口南烛居然连那上好的绣金钱袋也一并扔了出去。
然后看也不再看那小乞丐一眼,对江怀柔道:“走吧。”
疯子!江怀柔难以置信回望着碗中钱袋。
小乞丐低头摸着碗里的银子,眼神变的越来越古怪。
本以为跟着南烛会有什么收获,却见他只是认真闲逛,一路浏览景致建筑,竟当真是全心全意出来玩的。
再加上方才行乞之事令江怀柔愈发气闷,于是抿着唇安静了一路。
返回客栈后,江怀柔率先进入房间,却不妨门后窜出一条人影,悄无声息拿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坏了,肯定是那疯子街上炫富被歹人盯上了!江怀柔昏迷前恶狠狠的想。
“喂!”江怀柔醒来后吓了一大跳,瞪着被五花大绑的南烛,惊道:“你怎么也被捉了?”
南烛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可这阴沟里翻的船也太厉害了吧?江怀柔亲眼见识过他的身手,同井岚不相上下!可井岚又怎么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
偏这疯子脑袋简直不像人生的,竟还颇有兴致的研究房间花瓶,“这个在古董店里买的话最少要三百两银子……。”
“有眼光!”一人自隔壁走进来,笑眯眯的盯着南烛打量。
江怀柔看他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客栈门口的小乞丐,心想自己厌恶此人果然不是毫无道理的,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人此刻已经清净了脸,褴褛衣衫也换作了锦衣华服,看起来是个白净讨喜的美少年。
只是那双微弯的眼睛隐约透着股狡诈算计,似乎颇带几分熟悉,这愈发让江怀柔感到心神不安。
南烛对少年报以微笑,脸上并没有丝毫紧张害怕。
少年走到南烛跟前,居高临下道:“看你穿着跟出手,想必也是大有来历的,说说是哪里的人,顺便让少爷我也长长见识。”
南烛坐在地上,一脸坦荡诚恳道:“在下只是败家的商人而已,此番只不过想来京城寻些生意做。”
少年摇头,“我看你不像商人,倒像是……。”
江怀柔不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千万别透露了两人身份,否则私下潜入敌国,哪里还有命活?
“江湖人士,”少年最终笃定道:“你看起来像个武林盟主什么的,很有气势和排场。”
南烛撒谎不眨眼睛,“我若是会丝毫功夫,怎么会被你绑到这里?”
“唔,也对。”少年美滋滋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顾忌了。”
江怀柔终于忍不住插口道:“你把我们捉来想干什么?”
少年拍拍手掌,接下来的回答让江怀柔火冒三丈,“这人么,留下来做我的情人儿。至于你……从见面就在瞪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好了!”
江怀柔怒道:“你敢!”
少年闻言蹲下身,挑起江怀柔的下巴嘻笑道:“稍后就让你知道我敢不敢。”
江怀柔看他长相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说话态度却极嚣张狂妄,想必是在东宁有权势人家的公子,立刻白了脸色去看南烛。
南烛忽尔笑道:“我道是谁家的孩子,原来是大明鼎鼎的钟离公子。”
钟离公子?江怀柔吃惊的看着这少年。
少年放了江怀柔,得意看向南烛,“你应该算是个聪明人,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在东宁没有本公子不敢做的事,你也不会再作无谓的反抗吧?”
见南烛竟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明知他不可能答应江怀柔却依旧捏了把冷汗,“疯子,你千万别……。”
这人竟然果然是个疯子,居然笑眯眯对那位钟离公子道:“当然,不过……”,他用下巴指了指江怀柔,“这人算是我的朋友,他大概不会想去烟花之地。”
少年盯着他的俊脸移不开眼,“只要心甘情愿跟着我,一切都好说。”
南烛道:“那就麻烦钟离公子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那么生份,直接唤我荣紫便好。”
“荣紫,能否将绳子解开?这样我纵使想抱你也不能了。”
少年怔了下,脸颊竟浮现出两片红晕,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放着药丸两枚,他捏起来送到南烛嘴边,“虽然说你同意跟我,但是你身形像是习过武的,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这它吃了吧。放心,这不是毒药,只是暂时压制住你的内力,让你无法运功而已。”
南烛毫不犹豫的将药丸含进口中,有意无意间还碰到了少年的手指。
两人若有若无的暧昧调着情,却将一旁的江怀柔气个半死,又悔又恨,明知这人行事古怪不靠谱的很,却还是脑袋一热跟了出来。
如今好了,南烛如今美人在怀享尽齐人之福,自己却在冰冷的地板上捆的跟粽子一样。
南烛调情的本事,江怀柔是见识过的,他只是在少年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少年便立刻开心的笑起来。
这两人,一个卑鄙专横,一个古怪疯癫,倒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正在江怀柔狠狠腹讥之时,南烛摸了下他的头,“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我去去就来。”
旁边少年不满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看起来竟如此亲密?”
南烛伸手将少年搂住,动作再自然不过,“放心,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没有半点私情。”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哪里人氏?”
“我叫令狐冲,东宁乐秋人氏,家里世代从商,至今尚未婚配……。”
少年偏头看他,“是么,不过,令狐冲……这名字好生古怪。”
“大概是荣紫两字取的太好,听多了便对别的字眼入不得耳了吧。”
……
江怀柔眼睁睁看着两人相拥离去,心里把南烛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个遍。这个说谎成性的马屁精,竟当真把他丢下不管了?混蛋!
12.厚颜无耻
临近中午时,有人送来了饭菜,还替江怀柔松了绑,却不允许他出门。
江怀柔问那下人,“你可见到……令狐冲了?他现在何地?”
下人道:“是同公子一起那位玉树临风的俊朗公子么?”
江怀柔无力点头,心道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而已,竟还值得旁人用如此多夸赞词语。
“同公子在园子里赏花呢,这饭菜便是他特意吩咐小人送过来的。”
江怀柔手中筷子顿了顿,冷哼一声。亏他风流快活着竟还能想到自己,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良心在。
待他用过饭,下人将餐具收走,江怀柔在房间闷的紧,透着窗户缝隙打量外面。
恰见花园中凉亭下摆着圆桌一张,南烛和那钟离公子正在把酒言欢,自在随意的模样愈发让江怀柔恨的牙痒。
片刻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于脑海中不停搜寻关于那少年的讯息,钟离荣紫……钟离荣紫?!
江怀柔终于记得了,难怪这少年如此猖狂,他竟是东宁首富钟离耀的儿子!本来一界商贩之子,依江怀柔的身份是不会将其放在心上的。却只怪这钟离荣紫太过出名,已达到在方圆诸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据说其人出生后啼哭不休,闻裂帛声响方止,钟离耀便买来上好绸缎,命人在摇篮旁拿剪刀撕给他听。
只有此例倒还罢了,寻常富贵人家乳母也不过二三人,侍奉一个孩子绰绰有余。而这钟离荣紫,所有乳母皆只吃一次,尝过后便死也不肯再尝,乳母竟达二千人之多!
待他成长后,吃穿用度皆是奢侈华贵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往日江怀柔只将这些传言当成笑话来听,却不想今日当真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