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烛答的累了,便将他推到床上,两人躺在一起慢慢聊。他来这里已经快七年了,这些事藏在心里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此时的江怀柔是个绝佳的听众,温顺、安静,问题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可爱。
两人有问有答像是终于寻到知音良友一样,竟然一直谈了大半夜。
最后江怀柔困的实在不行,打着哈欠问:“你的这些事,都有谁知道?”
南烛替他拉上棉被,“我只告诉过你一人而已。”
这答案让江怀柔很开心,谁都希望是被独特对待的,“先前的南烛又去了哪里?没有人发现过你的不对?”
南烛笑笑,“太晚了,睡吧,剩下的改天再跟你说。”
待江怀柔呼吸均匀的沉睡后,南烛却望着帐顶陷入沉思。
江怀柔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曾思考过很多遍,至今却没有明确答案。莫名其妙就进入这样的世界,除了姓名之外什么都不曾改变,就连太后也是跟他记忆中的母亲丝毫不差。所有人都坦然自若的接受了他,好像他生来就是南烛一样,没有任何不对跟疑问。
在他身边的人,都仿佛是刻意守着某种默契,对南烛的过往曾经绝口不提。外人倒也罢了,他的母亲竟也从来不曾说过他幼时的事,这岂不太让心人诧异?
如果自己预料的不差,这个世界就是为成俊专门量身打造出来的,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地点……在现实生活里或许都是一些机械的数据,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打磨锻炼自己。
在这个庞大辉煌的游戏里,真正的人类玩家只有一个!
没有人会想知道自己只是枚棋子,扮演着一些被人创造出来虚构角色!
江怀柔枕着南烛胳膊睡的很熟,他甚至还做了一个梦,自己进入了一个离奇荒诞的世界中。
在间大大的屋子里,一个黑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烟,袅袅白烟中,慢慢呈现出一张俊朗帅气的脸,神情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狠毒辣,看人的眼神就像苍鹰一般锐利毫无感情。
是……南烛?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怀柔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疼。
醒来后江怀柔表情复杂道:“我好像看到你以前的样子了。”
南烛兴趣十足道:“是么,长什么样?在做什么?”
江怀柔道:“头发很短,大概只有两寸长,穿着纯黑的衣服,上面有几粒圆圆的珠子,脖子里还系着一条奇怪的带子,不笑也不说话,样子很奇怪……对了,还在喷云吐雾吹白烟……”
“哈,你说的是西装吧?我以前可从来不穿那种正式的衣服,也从来不抽烟,不过你想象真是不错。”南烛习惯性吻了下他的额头,笑着道:“时间还早,接着睡吧,我去上早朝了。”
江怀柔安静的目送他走出去,自语道:“之前从来不穿那种衣服么?可是……我看到的似乎是你以后的样子。”
67.物华天宝
时间渐入深秋后,连绵阴雨也跟着多起来,江怀柔只能整天呆在屋子里,哪也不去了。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把这季节的沉闷添上抹色彩。自从束青入手酿酒以后,江怀柔便跟着上了瘾似的,晚饭后都要喝一小杯才能睡觉,哪天忘记了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日束青却抱了一坛沉痛的告诉他,因为所酿有限再加上这季节青黄不接,喝完这半坛后就再也没有了。
江怀柔道:“怎么会,我们不是酿了十坛么,我明明每天只能喝一小杯的!”
束青道:“都怪奴婢看管不力,方才去酒窖查看,才发现剩下的几坛全都被人偷换成了清水……”
“可恶!哪个小贼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
“奴婢该死,请公子恕罪!”
江怀柔气道:“这不关你的事,起来。这酒不喝了,我非要把小偷给找出来严惩不可!”
当下去巡视了遍酒窖,最终在离地一丈来高的天窗发现些泥土痕迹,而且根据泥土干湿判断还进来不止一次,看来是日积月累偷的。
江怀柔把仅剩的半坛放回原处,掀开木塞倒了些药粉进去,又取出湿巾将酒坛上上下下都擦拭一遍,冷笑道:“竟敢虎口夺食,这下我要你知道,小爷可不是好惹的!”
这夜因为雨下的极大,南烛迟迟没有过来,江怀柔却一直兴奋的睡不着觉。
约到子夜时分,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从外面走进来,跪倒在江怀柔宫门前。
因为白天发生的事,纪宁跟束青一直不敢睡觉,彻夜守在外面,看到来人吃了一惊,只因滂沱大雨中他的脸竟是墨水一样的黑色,嘴唇更是肿的跟两根香肠一样,吱吱唔唔连话也说不清楚。
连忙去屋里通知,江怀柔穿着里衣便跑出来,倚靠着门笑,“你既然知道主动回来认罪,看来还不算太笨。”
那人看衣服是个寻常侍卫,看到江怀柔就拼命磕头。
江怀柔摸着下巴思索道:“我怎么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呢,先进来罢。”
进入房间后,江怀柔掏出枚红色药丸,让纪宁递过去给那侍卫服用,来人脸色才渐渐转为正常,嘴唇也消肿了去。
江怀柔看着他的脸,道:“原来真的见过,那天在宫外放风筝,束青叫个侍卫过来帮忙,那个不就是你么?”
那人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属下秦江海见过公子,属下知错了,请公子恕罪!”
江怀柔道:“你好大的胆子,偷我的酒,竟敢还敢要我恕你罪?”
秦江海犹豫着不知如何回应,江怀柔又道:“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便给你一条生路。听说京城一家肉骨店的酒肆不错,你若能在一个时辰内帮我买回想要的东西,此事就此作罢。”
“肉骨店?”纪宁插话道:“我在那里帮忙洗过碗,可是现在这三更半夜的又下着暴雨,莫说是一个时辰,怕是一天都回不来。”
江怀柔笑着看那人道:“你怎么说?”
秦江海道:“属下愿意一试,只是现如今……月俸未发,囊中羞涩。”
江怀柔笑,让纪宁取了一锭金子给他,“一份骨头、一份肉、一壶招牌酒。倘若能准时回来,剩下的全部赏你。倘若一去无回,看看你的手……它会在一个时辰后烂掉,就算到时我再给你解药也是无济于事。”
“这……”秦江海看了看自己殷红如血的双掌,沉着脸深深一拜,“属下会尽快回来。”说罢一转身,身形已伶俐如飞燕般凌空而去,眨眼消失在众人眼前,速度比起电闪雷鸣竟也丝毫不差!
江怀柔震惊道:“这人好厉害的轻功,怕是还要胜出井岚几分……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平庸侍卫?”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纪宁趴在窗户上摇头,道:“我看他是回不来了。”
江怀柔虽未搭话,却也在心里惋惜。束青劝道:“夜已经深了,公子还是歇了吧。”
江怀柔摆手,“不急,再等等看。”
他话音刚落,就听纪宁跳起来惊呼道:“天啊,他真的回来了!”
秦江海满身雨水不敢擅自进门,立在屋檐下将怀里东西取出来。
两个不大的油纸包,外面却紧紧裹了有十几层。一小瓶胭脂酒,周身被雨水冲的乌黑发亮。
纪宁难以置信的接过东西,看他头发凌乱脸上已无人色,嘴唇更是白的如同蜡一样,便同江怀柔道:“公子,解药……”
江怀柔掏出一个瓶子丢过去,“你先下去休息,改日我再传你问话。”
秦江海又勉强拜了一拜,方才攥着解药离开。
江怀柔打开纸包,见里面的肉跟骨头竟然还都是热的,在深夜里散发着扑鼻香气,格外令人垂涎。纪宁一旁急的口水直流,才要开口,却听门口有人道:“我说天这么晚了还不睡,原来是在偷吃东西。”
某些人还真是会赶时候,纪宁只得把嘴角的口水擦擦,乖乖跟束青告退。
江怀柔道:“这么大雨,你怎么还过来了?”
南烛笑道:“本来不打算过来的,可是发现一个人居然睡不着。”
“先声明,这些东西全都是我的,你不准吃。”江怀柔夹了一块软骨放到嘴里,却被南烛捏着下巴叼走了去。
“嗯,味道不错,好像是出自城西那家肉骨店。”
“哗,你连这都知道?”
南烛扬起眉毛,“这东西哪里来的?”
江怀柔得意道:“我让人去买的。”
南烛追问:“什么人?”
江怀柔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并将秦江海轻功大肆赞扬了一番,夸到天上地下绝无绝有。
南烛继续跟他抢骨头,还抱怨道:“我轻功也不错,怎么从来不见你夸过一句?”
江怀柔横他一眼,道:“你能现在去给我再买一份骨头么?”
南烛笑眯眯道:“补钙要适量,一天一分就够了。更何况,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陪你啊。”
“切,本公子才不稀罕。”
“真不稀罕?”
江怀柔笃定的点头,南烛直接将油纸包拿了走,“那剩下的都别吃了,全是我的。”
江怀柔急的跳脚,“喂,疯子,快点还给我!”
南烛道:“亲一口还一块,拒绝接受其它方式。”
看着他欠扁的脸,江怀柔很想扑上去咬他几口。
闹了大半夜,起床晚也是理所当然。
江怀柔醒时身边已经空了,本以为南烛去上朝了,却听到院中传来欢呼喝彩声。
隔窗往外边一看,原来已经晴好了,园子空地上围着许多侍卫跟宫婢,竟然是南烛在跟昨晚那侍卫比试。
南烛头发拿玉带简单束了,一身铅白色便服,腰束的很细,打扮干净利落,跟平常纨绔奢华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待江怀柔梳洗完毕,院中人已经散去,南烛走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意犹未尽的纪宁。
“公子,您醒啦。”纪宁同他招招呼,感慨道:“你没看到方才的情形,可热闹了。皇上跟江宁海比了四回,轻骑剑射样样都胜他一筹!”
江怀柔瞥一眼春风得意的南烛道:“得了吧,跟他比试谁敢羸?”
纪宁想辩驳却被南烛挥手退下,江怀柔看着他坐下来,便道:“你今天怎么不去上朝?”
南烛道:“一天到晚的忙,我也给自己放两天假。”
“你忙?我简直都不到闲人了。”江怀柔声音里都是讽刺。
南烛道:“我当然忙,给燕君楼那本春宫图到现在还没画完……”
江怀柔觉得对这人已经不能用鄙视两字形容了。
南烛对着他可恶的笑了笑,道:“那个侍卫我已经帮你把过关了,功夫还不差。为了怕妹妹被欺负才跟着进宫的,你若喜欢可以留在身边,日后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嗯。”江怀柔颇感意外,这么快他竟然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给做完了。
南烛道:“明天瑶兰要派使者前来,可能会送一些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一同参加宴会?”
江怀柔拧眉,“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南烛道:“这还不好办,三四五六七品官职任你选,喜欢哪个我封你哪个便是。”
“你们夜池加官进爵都是这么随意吗?”
“不,你例外。”
“不会有人说什么吗?”
“大概……或许没有人敢吧。”
江怀柔道:“我真不知道,你如果统一了诸国后会是什么样子……”
“开创盛世?名垂青史?千古一帝?”
江怀柔被他的厚脸皮噎的说不出话来,“你就封我个没有实权不做实事的文官吧,但别太小了……”
南烛笑的颇为耐人寻味,让江怀柔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打死他都不会承认自己是虚荣心作怪。
次日瑶兰使节盛宴,江怀柔以银青光禄大夫身份出席,官居三品,却坐在离南烛最近的位置。
席间他见到了一个消失两月的符离,似乎清瘦了些,安静坐在他对面,一袭白衣胜雪。
明知他看不到,江怀柔却感受到他在漠视自己,心里存着很多疑问,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瑶兰使者中途近前献宝,只把江怀柔看的目瞪口呆。
一件刀枪不入的金蚕丝甲,一只刚断奶的小花豹子,一个金镶玉枕,一个能擅长弹琴舞剑的美人。
玉枕跟丝甲都是好东西,小豹子就让江怀柔看不明白了,使者解说是金钱豹,原因是它能吃铜钱且能如常消化,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
大概正常人都不会想养这种败家的东西吧?江怀柔不知道那使者涛涛不绝的自信跟骄傲从何而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那美人,居然是雌雄一体的……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不过或许会合南烛那家伙口味也说不准。
南烛笑眯眯收了三样,独独拒绝了那美人,道:“朕后宫美人已足够多,不想再增烦恼。美人不如在席上挑选一个合心意的,朕便将赏赐给他。”
那美人生的细腰肥臀,胸部饱满让人垂涎,五官也颇为妖媚,透着股雌雄莫辩的诡异美感。南烛话一出,席上诸人或低头沉默,或雀跃期待,自然也有不少如江怀柔一般心怀畏惧的。
江怀柔心中震惊,却眼观鼻、鼻观心强装镇定,美人眼波流转,娇笑着走到符离身边跪坐,斟了一满杯酒送到符离唇边。
南烛笑道:“既然如此,美人便赏给朕的右卫大人了。”
符离并不理会送至脸前的美酒,只淡淡回道:“谢皇上厚爱。”
美人不甘就此被冷落,同符离越坐越近,最后整个胸部都贴在符离胳膊上,还主动凑过去试图吻符离。
符离脸一偏,那饱满红艳的唇便贴在脸上,留下一个暧昧分明的红印。
江怀柔心中暗骂那妖人无耻,却也管不住眼睛不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美人越来越过份,竟开始试图往符离怀里钻,符离忍无可忍起身,“属下略感不适,请皇上允许符离先行告退。”
南烛瞟一眼江怀柔,道:“退下吧,回去后好好休息。”
待符离前脚一走,美人立刻尾随跟了出去,引起在场人哄堂大笑,那些或嘲讽或暧昧的笑声,在江怀柔听来简直刺耳极了。他狠狠剜了南烛两眼,亦起身而去。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廊下,江怀柔连忙唤住他,“阿离!”
符离闻声立刻顿住脚步,同他招呼,“公子原来也在。”
席上江怀柔虽然未发一语,却也不相信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
江怀柔忽略一旁碍眼的美人,问:“阿离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到我那里去玩,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符离淡笑道:“没有的事,公子多虑了。”
“那就好,”江怀柔松了口气,“阿离去我那里坐坐吧。”
符离拒绝道:“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改日吧。”
江怀柔顿感失望,目光停在那美人身上,“这样啊……”
符离冲他微微点头,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江怀柔忍不住叫住他,“你喜欢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