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感动死了,要是他现在还是孟怀绝对拉不下脸来,可是既然穿越成小孩子,就随便一次吧,于是爬上了岳云的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颈脖很暖和,孟怀禁不住把脑袋往他肩上靠了靠。
路上卖糖人的小贩举着小动物的彩糖走来走去,岳云问:“你吃不吃?”
唉?孟怀在心里咆哮,我都二十五了!
从侧面看见岳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腾出手拿了小贩插在草扎顶端的雪白兔子举到孟怀眼前,孟怀无语地张开嘴咬住。
真是甜得慌。
这条街上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岳云是特意带他来玩的。孟怀不禁有些感慨,这小子平时闷骚,当大哥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真像是被捧在手里,他都有些嫉妒岳云的弟弟们了。
忽然想到之前说的话,于是孟怀问:“你……这次回来多久?”他一路上还是叫不出那声大哥,别扭死了。
“我也不知道,一天都像是偷来的,爹总跟我说,既然跟着他,就不要想着能死在家里。但我每次离开久了还是会想,想得内脏都痛。”
孟怀勾着他的脖子,一手穿到他的胳膊下面,按着胃说:“内脏,这里痛?”
岳云拉了他的手,默默地按在左心口:“这里。”
孟怀忽然想,如果岳云知道他不是弟弟,还会这样么
可不可以,面对着正常的自己,也流露出那般温柔的疼惜与倾诉的软弱,自己看见的,都是他茫然失措或坚强面对的时候。
恍惚间想着,他把自己托高,说:“看那边,在唱戏。”
大花脸的霸王,青衣的花旦,依依呀呀旋舞水袖。自己一条腿跪在他的肩上,万朵阳光射进眼中。
孟怀禁不住深深迷惑了,此刻他到底是自己的感觉,还是千年前那个趴在哥哥背上看戏的小孩子?
他被哥哥放下了背,牵到小摊上吃麻圆,滚烫的热气熏得眼睛泛红,岳云小心地扒过他的眼皮吹了几下。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孟怀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手脚的大小,虚弱地倒在榻上,大汗淋漓地拍着心口,南柯一梦也可以把人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乱七八糟的怪梦,孟怀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意外地发现岳云坐在沙发上,闭着双眼,似乎在想什么。
“早啊。睡得好吗?”孟怀想着,这才是真正的岳云,波澜不惊镇定自若的样子,像梦里面那么温柔,是他想多了吧,虽然很纠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
“没睡。”
“为什么呀?”
“昨天是祭日,我给爹娘还有弟弟们点香。”
孟怀瞬间冷汗直冒,有这么巧的事?和他做梦的内容联系上了。
“你,很想他们吧?”孟怀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岳云半天没有说话。
孟怀拍拍他的肩:“把我当成你兄弟,你不是一个人的。”
岳云还是没说话,靠过来头搭在了孟怀的肩上,孟怀心一颤,下意识地调整让岳云靠得舒服些,其他地方一点都不敢动。难道岳云真把他当弟弟了?不要啊,孟怀心里有些堵。
岳云终于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晕,“我排行老大,一直都照顾小的。自己扛不动的时候,就想要是有哥哥就好了。”
孟怀忽然意识到了那种心情,不加思索地说:
“现在是谁照顾谁呀,你这傻子,这里不就有一个么?”
还有一句话他当时不知道,后来却这样做了。
照顾你一辈子。
第十六章
岳云沉道,“这是邀请……还是条件?”
杨云膺把桌上的材料摊开,“主观上是邀请,我们的确需要人才。客观上也是条件,进了特警学院方便补户口。”
“一箭双雕的好事,为什么不呢?我答应。”
能重新回到熟悉的领域,岳云十分期待。
杨云膺眯起眼缝,“所以,不介意说说你的经历?请说实话。”
“我叫岳云,我在农村长大,爹娘死了,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一个北派的老师傅教我功夫,后来我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什么证件都没有。工地出了事,我认识的人都被砸死了。我在北京流浪,然后被孟怀捡到了。”
“啪”地一声,杨云膺扔下了手中的履历表,波澜不惊地说:“岳云同志,我让你说实话,不是说这种实话,孟怀教你的那套别来唬我。”
岳云苦笑,缴械投降般地叹了口气,给这位老板的素质打了十分,杨老板在他进公司后,对他的调查就一刻没停止过,自己匪夷所思的身份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
杨云膺冷笑一声:“不愿说,那我就来猜,不否认就可以了。”
“首先是功夫,像是正规科班出来的。因为每一招,都没有多余的动作。绝不是什么民间自学套路。”
岳云挑眉,科班是什么他不知道。
“然后是经验,面对敌人毫无惧色,下杀手毫不犹豫。你应该杀过人。”
岳云缓缓点头。
“然后是性格,谨言慎行。据你的同事说,你很少跟他们闲聊,奇怪的是,你经常问一些现代化设施的用途。你不像在大城市中生长的。”
岳云默认。
“然后是修养,你虽然讲话不多,但是表达清晰,条理分明,是受过教育和训练的。”
“最后是气质,处变不惊,沉着机警。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当过兵,上过战场的兵。我说的可有错?”
“都很对。”岳云打心里佩服这人观察之细致。“那您猜出了什么?”
杨云膺眼中流露出困惑。
“我最奇怪就在这里,这些事实经过推论,我得出的结论,你应该是在国防部门从小受到封闭训练的战斗人员,所以年纪轻轻才会已经执行过任务。但是当我拜托队友,用猎鹰的最高级权限调出资料库,却什么也没找到。猎鹰队的高层可以搜查所有特种部队人员的资料。包括封禁的档案和以前退役的人员。可是你却不在其中。”
杨云膺手指扣响桌子:“所以,你究竟是谁呢?”
岳云看着金边眼镜后审视的墨瞳,下定了决心。
“我不是你们这个地方的,我是宋朝的岳云。”
杨云膺手一松,钢笔从指缝间落下,好大一声。他死死地盯着岳云看。
“我知道一时很难接受,现在只有孟怀相信我,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云膺努力克制着,最大的脸部运动只是挑了下眉毛。
“你怎么会过来的?”
岳云摇摇头:“我不知道,原来的我,应该死了吧,腰斩后就过来了。”
杨云膺手死死扣着桌子,似乎是在克制着自己不要扑过去把岳云剥开皮来看,下一秒钟男人立刻就两眼放精光,像只见到猎物的狼。
“如果你真是本人。能把大败金兀术的那次颍昌大战的战况报告说一下吗?”
岳云笑了,用这种方法来验证,比孟怀当初查百度百科稍微高级点,历史小白的理科生孟怀连岳飞的事都不完全清楚,当时一本正经地问岳云“你的字是什么”,“你哪一年生的,”“你老婆姓什么,”“你的职位是什么,”“你的锤子真有八十斤重啊?”“真的有《武穆遗书》吗?”最后一个问题尤其让人哭笑不得,后来看了孟怀塞给他的武侠小说,才明白那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传说都是怎么冒出来的。
低级,太低级了。
相比起来,退伍军人出身的杨云膺,对历史军事方面的知识就要清楚多了,应该是系统学习过的。
岳云想了想,那是绍兴十年的事。岳家军老对手金兀术在郾城吃了岳飞的败仗,不甘心地将十二万人马转向防御较为薄弱的颍昌城。城中岳家军士兵不足三万人,大将只有王贵和董先,局面十分被动。
当年岳云22岁,奉命去增援王贵,解救被围困的颍昌城,到达当日,他率领先锋,冲入敌阵,杀得盔甲血红,威震敌胆,岳家军其他将士也很争气,临十倍之敌而不退缩,“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相持半日后,趁金兵士气低迷,五千精锐岳家军突击,一举击溃金兀术,十几名高级将领被俘虏,金兀术无奈退败。
“上军事教学课的时候,这次战役被教官当做骑兵遭遇战的典型讲解过。”杨云膺说:“平原野战中,农耕民族步骑混同击败数量优势的游牧民族骑兵精锐,很难得。”
杨云膺说得太快了,岳云没反应过来,但别人夸总是高兴的。
“那么岳云同志,你认为此战胜利的因素有哪些?”
岳云感觉怪怪的,一千多年后的人问自己参与过的战役情况。
他不知道,杨云膺已经快激动昏过去了。
能抓到经典战役的当事人,不再是历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
他的思想,他的见地,作为第一手翔实资料有多么宝贵!
他一定要把中科院所有的博士都找过来研究,如果岳云可以穿越,那其他的历史名将,三国的,唐宋的,明清的,最好全都穿过来,这样古代精彩的战役就不会只停留在纸上。杨云膺对历史军事领域可痴狂了。
“那次打得很险,”岳云皱眉说:“三万对十二万,城里留守的只有踏白军编制完整,其他军的大将都不在,兵种也很杂。我和王大哥商量后,就让最精锐的踏白军早晨休息,我和姚先带着杂牌军去骚扰阿保。我们的目的就是打疲他们,就使劲杀,谁都觉得回不去了,打到正午,王大哥看我快死了,就说撤吧别打了。但是那时我看敌人都很暴躁,一直没出动的踏白军也压不住,借势拼了血本,敌人本来就累得够呛,踏白军三次冲锋,他们就彻底乱了。”
“是刻意这样安排的吗?还是当时临时应变的?”
“开始想的两段式冲锋,只想尽可能挡住敌人,没想到大家实在肯拼。后来我没看到,昏了七天,醒来的时候都回家了。”
岳云是没看到,他以少抵多,十二次战场进退,血染战盔如若无人之境,当身先士卒的少帅栽倒在马背上的那一刻,城内所有待命的将士都眼帘模糊。请战杀敌,像疯了一样。
杨云膺撑着额头,语调依然微微颤抖。
“岳……将军,你的身份过于特殊,现在我不能擅自决定了。你是物理上的奇迹,中科院一定会把你拉过去做实验的。”
岳云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模糊了,“中科院又是什么?”
“研究科学的地方。”
“科学?”岳云倒是听孟怀说过,说他会让科学家崩溃什么的。但是平心而论,岳云不太喜欢,总觉得孟怀描述的用控制变量来操作的试验,非常不像人能忍受的。
“我还是更想呆在能战斗的地方。”
杨云膺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也一样这么想。”
岳云点点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
“那么拜托帮我保密。”
“没问题,这事不要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岳云同志,能再说下你的经历吗?请说实话。”杨云膺语调上挑。
“我小时候跟祖母住,十岁的时候才见到父亲,张宪大哥把我从山沟里挖出来,爹爹送我上了两年官塾,十二岁的时候,我就上战场了。开始的时候跟着张大哥的预备役,两三年后打到随州那边,爹爹把我编进了背嵬军,在襄阳打仗,那时候做机宜文字,跟着爹爹攻下商虢、伊阳、长水,何家寨,再后来金国那边背盟了,十几万大军逼到郾城,我们先在郾城和颖昌打退了他们,爹爹又去朱仙镇把阿保彻底打败。再后来……金牌就来了,爹爹下狱,我和张大哥他们都被关起来了。”岳云神色黯淡下来。
“咳咳,我知道了,以后请继续使用孟怀编的不靠谱版本,顺便说一句,我从小就崇拜岳飞将军,他是我的精神偶像。”
“……谢谢。”
杨云膺很文艺地说了句:“戎马一生,兴亡在怀。英雄死得可惜。”
岳云脸有点白。
“抱歉。”杨云膺自觉失言。
“……没事,天黑得好早。”岳云忽然站起来。
杨云膺很有涵养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没指出这是地下,外面都是黑的。那么也装作看不到,岳云脸朝窗边,飞快抹眼睛的小动作。
进猎鹰队需要通过特警学院的选拔,首先要获得特警学院的学历。
据孟怀说,“学历”,又是现代社会一个卡死人的破玩意。
“虽然进入特警学院的主要看身体素质,但是在大政策下,前两年也规定,必须至少有初中学历才能报名。”杨云膺摊开文件里一叠材料。“你的初中毕业证在这里,你不妨找孟怀给你补补数学,英语和电脑。”
岳云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玩意将会成为他人生中最惨痛的回忆之一。当然那是后话。
因为当他走出办公室,有医生来通知他,孟怀住院了,高烧四十度,胡话连连,很有可能被感染了。
岳云透过门上的窗子看病房里,孟怀躺在床上,口鼻罩着呼吸器,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色,在梦里紧皱着眉头。
“不会的。”岳云手伸向那个窗口,似乎那样就可以接近一点。“他说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孟怀说过,小强是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
竟然全身都在发抖,手心都是汗,消毒水的味道几乎让人作呕,岳云缓缓靠在了门边。
第十七章
没有任何预兆。
丧尸潮过后,被后来人成为“黑暗时代”的纪年,正式开始。岳云他们是后来才知道,当夜共有超过一百处地区被袭击,预计丧尸数量超过五百,造成大规模的楼房停电、公交停运,商店停业。五百多人直接受伤,二千多人间接受伤,一万多人目睹受到惊吓,警局接到超过几千起电话求助,滞留,受到牵连的人口辐射到一百多万,在人口密集的地区尤其严重。海淀中关园区,朝阳国贸,长安街后海,这些客流量大的地方尤其惨重。因为受到丧尸的刺激,大规模恐惧逃亡伴随着的拥堵,踩踏事件频发,导致一千多人直接死亡。
首都的社会系统完全瘫痪。中央政府临时转移到基地,国防系统召集附近军区的人民解放军赶来增援,天津的空军基地和大连海军当夜也派出作战部队登陆。经过一个晚上,帝都地面上的丧尸已经基本被消灭干净,但是还有逃出帝都往各方向的丧尸。为了防止再次被袭击,政府封住了通往帝都的道路。开始实施宵禁。地面上所有的人都要聚集在一起接受消毒检查,进入地下基地的人检查得更是严格。因为丧尸的病毒一旦发作,被咬了就会传染,造成患者失去意识。
丧尸病开始发作的征兆是发烧,宁可错,不可放,有伤口又发烧的人统统隔离起来。孟怀发烧太不是时候了,医生检查化验了好久,才确定孟怀没有病发,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
岳云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结果,得知无事,虚惊一场,满头大汗。
临时检查的医生是解放军四十四医院的,她光洁的额头突出,头发在脑后梳了高辫子,一副知性的医师形象。架不住岳云不断提问,“他的数据很奇怪,我不是说他感染了,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显微镜下的样本,在第一时间呈报到指导医师的手里,眼神微冷的白大褂慢慢捏紧了打印的黑白照片,隔壁的小医生竟然听到他们不苟言笑的上司,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