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遏止的自卑感压得孟怀喘不过气,感到与岳云之间隔着一道墙,永远不可能真正站在平等的台面上。
或者是说,自己一辈子也做不到与他并肩。
岳云转过身,“好好睡,别着凉。”
“岳云,对不起。”孟怀急切道:“之前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计较。但是我真不应该惹你不高兴,我绝对没有那,那方面的意思,我……”
岳云走过来,把半块苹果塞进了孟怀的嘴,眼光深邃地注视着他。
“你不喜欢男人吧?”
孟怀嚼着清甜,点头:“你可别误会我是基佬……我真的喜欢妹子啊。”鬼使神差地,他情不自禁道:“当然如果是兄弟你这样的,我……”
岳云清冷地一挑眉,怎样?
“我……也会喜欢啊。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喜欢,我……哎哟~”孟怀发现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仿佛有根乱麻丝线在心中搅着,连他自己都迷惑起来,自己毫无疑问是很喜欢岳云的。但是到底是兄弟,还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意思?瞥见对面那人的脸色又慢慢变了。孟怀可不想重蹈覆辙。
“反正,能做一辈子哥们儿就好。”孟怀硬着头皮,为了不触到逆鳞,只好违心了。
房间一时静下来,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休息吧。”岳云避开了视线。
“对了,给你剪头发,过两天就比赛了。”孟怀从床上一跃而起,岳云反射性地后退道:“那个,真的有必要吗?”
孟怀从背包里拿出剪子,“小将军,这么多天了,扎着头发你戴不了头盔帽子,披着头发怎么工作呢?相信俺的手艺,不会给你剪残的。”
岳云屏住呼吸,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牙低道:“好,你剪吧。”
墨玉青丝捧在手里,长长地流泻下去,孟怀左看右看真是舍不得动手,岳云看他磨蹭半天没动静,就闭上了眼睛。孟怀终于小心翼翼地剪了一小撮,心里似乎去了一道锁,开始飞快地动手。
过了一会儿,铺了满地黑色断丝,孟怀轻道:“睡着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练功,养气。”
孟怀大感兴趣,“练真气?真有那种玩意儿?和你说话会不会走火入魔?”
“没那么可怕,你唱歌都没关系。”岳云难得地开玩笑。
孟怀有些着迷地看着岳云,他的头发如今剪到齐肩长,虽然下端还没修饰,但是清爽干净又是别有一番味道。“你这么一说,我真想K歌了……”
谁叫这里几乎没有娱乐设施,被剥夺了网线和电源的现代人消遣变得如此困难。
“K歌?”
“我们这里管唱歌叫卡拉OK,是蛮夷话传来的。”
岳云迟疑:“……蛮夷话唱歌?什么样的?”
“唱个给你听听就知道了。”孟怀翻开手机调出歌词放在一边,手上依然游走着,把三千烦恼,熨平剪断。
孟怀当年不是麦霸,音准勉强算中等,唱功也就是过得去,唯一特别的就是他的音色。
干净清澈,低沉文雅,仿佛从温水中捞起,带着诱人的暖意。
“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若此生再难相见)”
毕竟出过国,孟怀发音还算好听,有连读和重音的自觉,元音饱满,抑扬顿挫。
“How can we say forever (又怎能和你说永远?) ”
岳云听不懂,但是却隐隐觉得那奇异的吐字后面,包含着款款深情。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无论你归何处,无论你做何事)”
声音略为单薄,低沉喑哑,却回环起伏,驻进心间。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会一直在此等你) ”
“是什么曲子?”岳云听完,痴怔片刻,一缕断发从耳边落下。
“翻译过来,叫《此情可待》。”青年清冽的声音传来,怅然道:“很多年前的曲子。”
“什么意思?”
孟怀沉默了一会儿,缓道:“爱了又分开,忘不掉,很俗的。”
终于完工,孟怀的手缓缓摩挲过岳云的头顶,像是在欣赏杰作一般。青年睁开了眼睛,眸子黑亮,短发末梢有些乱,刘海也修饰得比较粗糙,但是一股硬朗的英气油然而生。
这样的情景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到多年以后——
那时,他不记得少年时最初喜欢的姑娘。
却不曾忘记,自己最后思念的至爱。
啪地合上手机盖,没删掉那个录音文件,孟怀默默闭上眼睛。
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无法被解读的歌词,是他痴心妄想留下的暗号,明知岳云永远也无法破解,仍然字字清晰地唱,青丝散落,无迹可寻,仿佛这样就能让心中的火焰平息,归于死寂。
此情可待,尚未开始。
在寂静的夜晚中,有人心乱如麻,也有人暴跳如雷。灯火彻夜通明的零号大楼八层,超过一半的中级人员都聚集在会议室,方才影像播出的片段,起火的大楼,群架的老鼠,变异的丧尸,站在台上拿着红外线瞄准器的人是基地秘书处秘书长。每放出一张清晰的图片,解说人的脸就要白两分。
基地大楼的双生建筑,是为了研发一套独立对抗丧尸的系统。零号大楼负责办公,一号大楼负责测试。
基地人员是地下避难港的管理者,从临时中央政府中抽调人组成,要面对的质疑来自三方,一是临时中央政府的委员会,二是国防部和军方,三是社区居民委员会代表。
临时中央政府的专员问:“动用如此大的财政预算,就是为了这些带来副作用的怪物?基地的实验还是停止了吧。”
基地秘书处回答:“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很好的数据,临时启动的防御机制效果非常突出。”
国防部和军方代表问:“如此高的危险性,为什么一开始不申请派遣保护?”
基地秘书处的人回答:“经探查,鼠群是从地上缝隙钻进来的,身上带有感染病毒会传染,之前没有检测到。”
社区居民委员会问:“就算一号大楼周边的居民区闲置,这次事件也波及到了普通民众,更有很多人被老鼠咬了感染成丧尸,该如何解决?”
基地秘书处的人回答:“老鼠被大楼里的东西吸引,已经全部电击了,丧尸也死了,找到地上的感染源消灭,不要让任何生物进入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
国防部的专员拍案而起:“基地那么大,找可能的感染源,情况太复杂。”
“解决问题是你们的事。”基地秘书处的人淡淡道:“说起来,磨了十年的刀,什么时候用?”
国防部专员缓缓抬头,“两日后,猎鹰选拔。”
第二十六章
两日如期而至。
此次选拔的性质,是从二百多个内部推荐名额中,选出五名战斗人员加入特警特种兵猎鹰队。人数极少,却不妨碍国防部的高度重视。猎鹰是特种特警大队,和军队中的特种兵战斗力相当,却性质不相同。如果说军队是国之利刃,特警就是国之坚盾,一个是惩戒,一个是守护。
但这并不影响对人员素质的相同高要求。往年被选中的人,多半是特警学院培养出来的尖子,或者是从部队上推荐过来的菁英。又因为猎鹰好几年没招人,此番竞争可以凶残来形容也不为过。
“听说你拒绝了不少人,连贾将军的儿子都不推荐,那可是特警学院好几年没见过的人才,你居然把名额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杨云膺,你到底打什么算盘?”显示器前方坐着的中年男人一边看资料,刚毅方正的脸露出困惑:“‘岳云’?履历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出彩之处,就是在特警学院学习过,没有获过奖项也没有特长。为什么要推荐他?”
对坐的男人淡淡说:“方队座,打牌的时候,提前亮底,就没意思了。”
看资料的是猎鹰支队的另一名副队,和杨云膺处于相同的位置,快人快语:“你的鬼花样最多了。我拿到特警学院成绩单的时候还在想你会挑哪一个,贾凡笙第一,保送名额当之无愧,那个戴奇航也很厉害,总排名第二。”
杨云膺手扣桌面,沉吟:“可是你也没推荐他们,那个罗沛排名二十好几,干嘛选他?”
方副队回了他一眼:“贾大公子和戴小哥哪轮得到我,人家争着去抢,只有你杨云膺好大的面子,人家倒贴上来都不要。我推荐的那个孩子有建模特长,还是本科双学位,技术人才有多少都养得起。别说我了,你那个岳云,怎么在名单上连排名都没有,他是不是没考试啊?”
杨云膺轻笑道:“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我还得去雷平峰那边交代下,他第一次当队长带新人,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从办公室里出来,杨云膺拨通了手机,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
电话那头宋飞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他还真没基础,但我就教了一遍,练了一个多小时,双轮手枪居然每次都中圆心。杨云膺,那个岳云到底是什么来头,老子我真怕他是机器人改造的怪物!”
杨云膺露出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明天来指挥处看全程吧。”
“不去,我在基地办公室里看。”
“这边是360度广角,一个动作都不会漏过,真不来?明儿小雷和萧昶都要去现场,我一个人呆指挥处很寂寞的。”
磁性嗓音带着天然的蛊惑,有一种把人心锁死的效用。
“就不去。”宋飞把手机拿离耳朵一尺,嫌恶地瞪着:“多大的人了,有意思么?”
“闹别扭,你才没意思吧。”听筒里传来悠悠的叹息。
宋飞像被烫了手似的挂断电话。
模拟的夜晚过去,人们惊奇地发现,基地办公大楼周围,封锁了很长一块区域,从基地大楼延伸到无人区之间,穿过好些街区,被划定的区域内多了很多传感器,沿路还有很多指示牌,路上用水泥浇筑了不少路障。人们打听得知,这里即将进行比赛。
托地下空间狭小的福,平时在宽阔地面上用来选拔的自然地貌,这里是指望不上了,越野涉江等项目都被迫取消,只能用高楼来设置各种障碍,尽量模拟多一点的场景。比赛的线路也经过严格的规定,有很多无法绕行的地段,超出就取消资格,如此一来,才能达到最大程度的选拔效果。
好奇观望的人们很快打听出来,这是特警队选拔人的比赛。一传十十传百,火了。
敢情就跟当年女排五连冠,万人空巷地出来围观,敢情就像是春哥当超女的那年快乐女声总决赛,家家户户都在看;敢情就像还珠格格2首播的那一年,楼上楼下通传。
信息时代发展得太快,人们很久都没有这种奔走相告呼朋唤友集体围观的娱乐活动了。
反正官方也管不着啊,区域那么大,随便搬个椅子坐在路边,津津乐道地唠嗑,就觉得这一天有所期待了。
目睹到这种现象,部长们大手一挥,既然地下基地缺少娱乐项目,就全程直播吧。
猎鹰队从上到下吐血狂飙,风中凌乱。
且不提那边的大人们如何把善于调节群众苦闷的精神生活,这边孟怀已经开始研发岳云装备的新功能。
比赛的装备都是同一发放的。岳云身背尼龙武装带,腰上别着85式手枪,衣服下是仿真避弹衣,背囊里装着弹袋,黑青色的手套、棕色的战斗靴上面别着多功能刀。最让人惊叹的就是那个有综合系统的头盔了,虽然不是正式产品,但是内嵌的视频强化像增强器,平板式显示器和人造耳听筒,都让孟怀对基地的财力咂舌,参选者都发那么贵重的装备,正选上的装备该好到什么程度?
一开始岳云看着那个三千克的头盔,着实被刺激到了。防护面罩戴上,眼前的景象被视频强化增强器处理得异常清晰,像是刀刻一样分明,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那种红绿光交叠的感觉。又被呼吸保障装置给吓到了,怎么可能完全封闭脖颈以上,不让空气透进来,光靠面罩上两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孔维持。但是孟怀给他测试过后,岳云不得不感慨,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孟怀给岳云口袋里以最小的空间装了压缩饼干、高浓缩巧克力,从军用水壶中接长了吸水管,改装了折叠式军刀,可以装在军靴的侧面小袋。调整过的指套和护腕大小更合适,背包带子也加固了一道。在打听到一定程度的调整不会违反规定,孟怀把手工能改良的东西统统升了级。平时接惯电路元件的双手很巧,饶是如此,为了让那些自以为好用的功能不出差错,孟怀还是整整熬了两个晚上才把东西全做好。第三天早上岳云要赶去比赛现场的时候,孟怀眼睛里的血丝已经很多了。
“加油。”孟怀拍拍他的肩,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去休息吧。”岳云有些心疼,“瞧你的眼睛。”
“我当然要看直播了。”孟怀笑道:“就是为了等这个啊。”
岳云深沉的目光逐渐流转,凝成铁一般的光华。
“我会让你看到结果。”
基地大楼前已是整齐的藏青色海洋,大楼外大街人声鼎沸,界限外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基地大楼前划出一大块禁止通行的路段,一排整齐的桌后坐着穿警服的长官们。桌子的尽头排着参赛的队伍,每人依次通过检查,然后进入大楼中待命。孟怀在人群界限外,看着岳云站到排队队伍中。
岳云在花名册上签了名,水性笔虽然不习惯,但是笔锋遒劲有力,基地的女工作人员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真帅,让人心肝乱跳。
“这繁体字写得真好看。”岳云身后响起一个清和的声线,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飞快地说:“看兄弟签名也是特警学院出来的,是同学呢。我是09级的贾凡笙,你好。请问你是哪一级的?”
杨云膺倒是跟岳云说过应对办法,岳云淡淡道:“我早一级,不过休学一年,前不久接到通知才回来。”
“原来如此。”对方心想,怪不得听了他名字没啥反应。这无知的小子,连自己的对手都没打听清楚吧。
岳云感到这人身上有种特殊气质,举手投足之间不似泛泛之辈,但是骨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味道,似乎从来不懂得如何与人亲近。
女工作人员默默咽下口水,今儿来比赛的帅哥真多,捧着心肝激动。
这时队伍后面忽然挤上来一个人,粗声粗气地说:“让一让,我那边的,劳驾劳驾。”
众人诧异地看着一个五短三平的短发小子分开人群,来到签到桌的另一头,迅速地浏览着那张很短的名单。
那一桌的工作人员有些尴尬:“同志,不好意思,你站错队了,这一桌是女警报道的地方。”
短发小子狠狠地瞪了人一眼,飞快地在那几个寥寥无几的名字后面签了名。哼了一声把头盔甩到背上,仰头便走。
工作人员瞠目结舌,那身材,那脸,那肌肉……
他低头看了看名单上唯一签名的女警“孙慧阳”,顿时有种自打耳光的冲动。
再加上旁边同事揶揄:“得罪了男人中的男人……你自求多福。”
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进入基地内部,每人手上发了一张图纸,上面详细地写了比赛的流程,要求从基地大楼顶端出发,按照线路通过各种障碍,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先到者即为获胜。比赛途中不得离开规定线路。枪中的子弹都换成了颜料水,沾到一定的量,就会宣布死亡,可以在比赛途中想办法除掉竞争者,但是不能恶意伤人。带不符合规定的物品进入属于作弊行为,一经发现即刻取消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