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也不加班了,攒首付的钱有什么用。孟怀还在为殷莉甩掉他跟那个钻石王老五JON订婚而耿耿于怀。
准点下班的孟怀,让公司的同事眼睛都擦肿了。
销售部门的美女CICI风情万种地靠在门边:“HI,孟,难得有空啊,一起去喝一杯吧?”
孟怀在一群男人的白眼中摊手:“我记得跟大美女说过我——”
“已经match了对吧?”CICI凑进一步笑露贝齿:“我是什么级别,一眼就看出……恭喜小哥你恢复自由身,让我等优质女青年来安慰你空虚寂寞的心灵吧。”
孟怀从她的纤纤玉臂中挤了出去,头也不回道:“但你的男朋友的车在楼下。”
“分了。”CICI打了个响指:“我们去弹冠相庆吧。”
词不是这样用的好不?美女你怎么通过高考的的!孟怀进公司的时候是众女的猎物,他长相清秀,梁上架着眼镜,清秀瘦高。部门里的女同事私下里评价,他一看就是那种“想贴上去的”好相貌,但是他彬彬有礼的态度总给人很清冷疏离的感觉,不太社交,看着像文艺小资青年,其实他是宅男打游戏写小说。
又给美女发了一张卡,孟怀走出电梯口,初冬的寒风灌入脖子,想到昨晚那神经病穿着那身布也不见冷,可不能再让这种疯子再翻进来,苦恼的孟怀掉头去五金店找铁栏杆。
管材市场穿梭者搬运各种钢材的人,孟怀一边漫步,忽然对上熟悉的脸,那人身穿旧袄,露出手腕和脚脖子,个头高,衣服撑得有点紧。他扛着一捆铝管,朝孟怀这边走过来。
浓眉大眼,眼神像洗过的黑珠子,昨晚的神经病疯子,是管材市场的农民工?孟怀好奇地看着他走到墙边把铝管放在板车上,背对着人,慢慢靠下来坐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块煎饼吧唧啃。
孟怀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昨晚一堆公子哥儿酸馊馊的疯话,今天就干起了苦力,估计病得不轻,得治。
孟怀走去问铁栏杆价格,以后从往窗外看都跟像坐牢似的,老板还贼殷勤:“定制送货安装一条龙服务,拍拍,结实。今天特价。”孟怀无语,桃花纹路的铁栏杆大男人用也太别扭了。
“小哥没结婚吧,桃花的防护栏,好看又吉利,走桃花运呐。”老板声如洪钟。
这年头商家都会心理营销了,孟怀告诉自己,是为了打折买的,付好现金,店员技术小伙说拿货,便转去墙角一堆纸板箱搬,那堆纸箱叠得有几个人高,像砌砖一样,店员抽着底下的箱角,使劲拉,不动,使出吃奶的劲拉——哐啷!
板箱里装的都是铁栏杆和铝管钢管,本来放的时候看起来规整,谁知道这么不经拉,跟倒猢狲似的,噼里啪啦从几人高的地方成堆砸下来。店员在摇晃的时候就预料不好,腿软得竟是没法动,反正头上就是多几个大包,还没等那堆杂碎落完,管材市场就发出了冷气的嘶嘶,大家都在抽呢。
板箱的后面,露出一块几米高的黑色钢板,几乎有墙宽,天知道靠墙好好的钢板怎么也来赶热闹,和纸箱里铝管这些小喽啰不同,这是十几厘米厚的祖宗,砸下来能把纸板箱下的店员压扁,离他最近的摊主学习范跑跑精神,卷了摊子没命地蹿出来。可怜的店员被纸板箱砸傻了,捂着头啥都没看见,也听不见周围人惊恐地叫:“快跑!”“危险!”
孟怀正处于那块铁板的攻击范围内,他背对墙壁这边,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一步,铁板像狰狞巨兽的阴影压上他的头顶,眼见就要把他脑袋砸个开花。
第三章
周围人只见人影一晃,那块倒下45度角的钢板砰地被卡住了,黑色的阴影下撑着一个人,他双手抵着铁板,腿屈成罗圈。抱头的店员小哥蓦地见纸箱雹雨停了,傻兮兮朝那站着的人一笑,大白牙还没合上就尖叫一声“妈呀!”终于看清了自己头上的这块黑色杀器,一块纸板箱砸在他的大门牙上,直接砸昏。孟怀冷抽了一口气,汗已经湿透全身。
孟怀在边缘,铁板惊险地悬在头上几十厘米的地方,前方卡在铁板下的背影,是那个眼神漆黑的青年,孟怀忽然有种错觉,那个背影不像一个年轻的工人,却似千军万马中,独挡逆流。孟怀感觉心像被狠狠扯了一下,有说不出来的恍惚。仿佛觉得那个背影不似真实。
那人撑着不动,进退不得,圆睁的眼眶几乎都要撕裂,两手一弯似要垮,忽地舌尖舔了个响雷:“起!”身体伸直双手一推,竟是把那起重机才能吊起的钢板推正起来,旁边工人赶忙把店员拖出来。孟怀也踉跄退出,岳云全身像一张弓猛地崩回,连退了好几米。那块黑色的巨大钢板才慢悠悠“砰”倒下,在水泥地上砸出白印边。
孟怀对上他回看的视线,目光深邃,正气遥然。
孟怀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谢”,岳云就被周围的工友包围了。
“小兄弟这身力气真格厉害,不是兄弟你,今天就出人命咯,你是哪个摊的?”旁边一个人说:“我们铺昨天才招的工,一身的力气,看着瘦,但一道道肌肉,杠杠的啊。”岳云擦了把汗,把旧棉袄脱下来,里面只有件偏小的秋衣,绷着他身上条理分明的肌块,一群大老爷们无不羡慕地惊呼起来。
“老杜,你怎么就能招到这么好的伙计。”
“我可是慧眼识人才。”管材铺老板才不会说实话呢。
真相是,店员在门边发现昏倒了一个人,以为是乞丐就打发了一个包子,结果那人帮他们卸了两大车的货,啥也不要,就要一日三餐,一问,还是黑户,啥证都没有,白捡这么个成本几乎是零的劳动力,老板简直要乐坏了。那人说话乱七八糟的,一下又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一会又说自己死过一次,但是行为还算正常,老板就不管那么多了,谁叫他一个人抵得上三个短工,找了两件旧棉袄换了他身上的破衣服,本来想剪了他的头发,没想到那小哥抵死不让,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板暗暗好笑,就依言给了他一根筷子簪起来。
孟怀静静等在一旁,看见岳云从人堆簇拥中走出来,主动走过去。
“不知怎么感谢你。”孟怀说,岳云的双手涨得几乎要破出血,不合体的衣服穿着有点滑稽。岳云意外看他:“不用道谢,刚才没看清,没想到是先生。”
“你在这里工作?”
岳云点头,“昨天来的……”他昨晚好不容易从孟怀公寓的楼上折腾下来,走到北京的街上,被各种现代化设施搞得几乎崩溃。
那些在路上轰隆隆的铁甲和高耸入云的四四方方高楼是最惊悚的。这里的人衣着奇怪倒可以接受,热闹的铺子灯火通明,树上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珠子,很多人都拿着小盒子自言自语,他去打听事情,老是被嫌弃,有人还撒了几片花花绿绿的纸在他身上,有小孩来扯他的长头发。可能是十方世界的另外一边,也可能是陷入了什么幻阵,他思索着,后来模模糊糊靠着树睡去,醒来后一个小哥给了他一个热包子。他看见那小伙计的老板在指挥人搬东西,就去帮忙,算是报答。那老板一看,就拉着他问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籍贯,户口,身份证,他根本不知道。结果那老板笑得分外开心,直接说,你在这里干吧,每天给你东西吃。岳云觉得活下来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再说。那老板还给了他衣服穿,换下了他那套惹眼的囚服,这里的衣服非常奇怪,他穿了半天。
听完叙述,孟怀尽量平静地问:“你吃啥呢?”
岳云从怀里拿出几乎被压成了碎片的一包煎饼说:“先生,你们这里的东西,很香。”
刚才的老板来找孟怀付栏杆的钱,岳云靠墙角坐下,继续啃煎饼。
“今晚送到您家去装。”
“绝对撬不开吧?”
想到那人举钢板的怪力气,孟怀一看,他吃煎饼吃得舔口舔舌,手上流了血,吃完煎饼后拿棉袄里面来擦,就那么摊着,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点伤。孟怀心里面一直被压的火蹭地蹿上来,有些恶意地想,昨晚他发神经时,中二无比的话说得那么有气势,什么赴汤蹈火,名誉来发誓,应该受过教育吧。现在像根呆桩子似的,受伤了也不知道去报销,一看就没签三险五险,管材市场的黑工最多。这管材老板仗着人家是傻逼的精神病人不懂,所谓的包餐,四块钱的煎饼就打发了临时工十块钱的盒饭,黑心没得说。
事后孟怀实在无法解释为何那时他会那样做,难道犯傻也会传染的。
可是那时他就走过去,一伸手,对那个眼神漆黑的青年说:“跟我去医院。”
孟怀觉得傻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结实的小哥一下子站起来说“医院是什么?”的时候,孟怀左眼皮跳,有灾。铺子上的管材老板横过来说:“哟,小云认识呐,熟人?”
岳云挠挠头:“昨天遇到的。”
孟怀抬头:“他是你的工人?上保险了吗?手流血成这样不去包扎?”
老板看他有点毛,递了根烟:“小哥你谁呀,工商局的?”
孟怀没收那地摊货的烟,摆摆手:“这小子可能有精神病,昨晚爬进我二十层的公寓里,你放着不管危害群众,别怪我没提醒你。”
结果这么一句话就把岳云的打工生涯给毁了。
那中二小子因为失去了一份只有煎饼吃的工作,眉头拧得跟川字一样,孟怀也有那种可恶的负罪感了。
一路二十多次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你救了我,我先带你去医院,再负责让你另找一份工作得了吧,你是真傻还是装,农民工都没有那么廉价,起码要有吃盒饭的追求啊同学,就算你是黑户,那么多工地也可以去……”
终究无奈,这种连红绿灯都不知道的人,还是别指望用正常思维去交流了。
但是孟怀看着那小子木雕似的状态,总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简单粗暴地定义为精神病,有点不能接受。也怪自己嘴贱,虽然那小子没说,但是自己一句话害得他被老板撵,总觉得自己该负全责。
走到半路那小子忽然开口:“他们施舍给我包子,我就帮他们干活报答。一天也差不多了。”
孟怀愣了下,青年淡淡一笑。
“而且我每顿吃三个煎饼也不亏。”
一天九个煎饼!孟怀表情瞬间裂了,回头看着那破棉袄下下隐隐露出的结实,孟怀忽然觉得自己是对管材老板做了好事。
到医院,看见穿梭来往的白衣天使,孟怀淡定地说:“这是医院,他们是医生,治病的。”
岳云挺高兴,很好理解,和医馆就差一个字,虽然衣服怪了点。
他们排队挂号的时间倒是不长,不过等在门诊外面的站了半条走廊。
岳云的手还肿着,一路上的冷风把皲裂的伤口吹开,红通通的,血淋淋的。孟怀直直地看他,岳云神色镇定,双眼放光,一点都没有病人的自觉。
事实上,岳云在仔细观察这个世界。
两个医生推着担架车过去了。
一个老大爷拿着吊盐水的支架散步过去了。
前面的一对恋人拿着手机“咔嚓“自拍。
后面的头缠绷带的小哥聚精会神地打PSP
岳云:“……”这个地方,真是奇妙啊。
轮到他们的时候,医生让岳云坐下,检查完伤口,写了一张完全看不出比划的处方。总过说了四个字:“外科,包扎。”
岳云端详医生:头戴白帽子,手拿小棍子,脖子上围钩子,鼻梁上架框子。
这里的大夫真有特色,回头对孟怀嘿嘿笑。
孟怀从背后拽住他的衣领,心里升起了无比傻帽的字眼。
外科大夫给岳云包扎,旁边实习的小护士打量两人,孟怀文质彬彬,精英气质稍冷,岳云浓眉大眼,正气凛然。站在一起很养眼啊。
小姑娘尽量温柔地擦酒精,看岳云连眉都不皱一下,面不改色的,心里挺高兴,感觉自己技术不错。
等到她打止血针,针头不小心戳到开裂的伤口中,她脸白了下赶紧拔,忘记了力道带出一行血。
这时候岳云的表情还是没变化,让人怀疑他面瘫了。孟怀僵了下,转头对外科大夫说:“她实习的?第一次?”外科大夫推了推眼镜,小姑娘抿着嘴唇要哭了。
岳云主动把手递过去:“这针看着挺有趣,你再来,我没事。”
“对不起。”小姑娘惨兮兮地说:“你真好,肯定很疼吧。”
“我习惯了,这点痛算什么?”岳云无所谓地摇头。小姑娘的眼中洋溢着粉红色的泡泡,难道是什么特警?立刻脑补习惯受伤的男人的可怜深沉,母性气场全开。
等包扎弄好他们出了医院,天已经完全黑了。
孟怀停下脚步:“本来吧,害你丢工作是我的责任,但是其实那也不是个好地方。所以你没亏多少对不对。这样,大兄弟,黑户来打工也挺不容易的,你又救了我,我们先去吃个饭,明儿我给你介绍个其他工作,咱们之间的事就算完了好不好。喂,你有没有在听?”
第四章
孟怀青筋暴起,岳云脚下生根似的,抬头望着天,头顶高楼霓虹闪烁,五光十色,更高处的天空一片漆黑。岳云那双浓黑的大眼睛里映着城市的灯光,饱满如水,晃悠悠的,仿佛是大海中迷失了坐标的一艘船。
“好热闹……”就连杭州最热闹的中元节灯会,放着烟花的夜色也没有那么明亮。与夜晚深沉的安静绝缘,只是另一种白天的延续。
孟怀潜意识里一直在怀疑的问题是:难道……这小子真的穿越过来的?那怎么证明?说的话可以编,可是这种对于常识完全外行的直接反应……
孟怀伸出五个手指在岳云面前晃了晃,“大兄弟,先吃饭再说吧?”
岳云这一天也在思考。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也不是神仙,可能是十方世界的另一边,他们说的话勉强能听懂,生活习性却和自己很不一样。
只有先在这里活下来,再慢慢打听回去的路。
眼前这个人和他挺有缘,如果能熟悉些,应该可以知道更多事情。
最重要的是,不管哪个世界,肚子饿总是相通的。
眼神灼灼,“多谢。”
最近的店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孟怀想到那九个煎饼,捏紧钱包默默拉岳云走过,进了旁边的牛大碗拉面店。特点有三:量多,味重,廉价。一碗牛肉面能撑得孟怀肚皮鼓起来,当然口感是和量成反比的。
反正要让岳云吃饱,否则哪对得起人家。
先点了两碗牛肉面,又叫了些烤串,岳云的碗很快见底,孟怀连一半都还没吃完,又叫了一碗鸡汤面,狼吞虎咽的速度终于缓和下来。
孟怀看准时机,单刀直入解决问题。“你老家在哪里?”
吃的鸡汤面哧溜一声吸进嘴里,下意识地拿袖子擦了擦嘴,岳云坐直身子,两眼看着他。
“临安。”
孟怀无语,决定炮轰。“别玩了,岳云是一千多年前,宋朝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岳云站起,又坐下,捏着碗沿的手,咔嚓,缺了一小块,猿背蜂腰的身子在那一刻竟然有些单薄。
“……怎么死的?”岳云直勾勾地问。他差一点就要问成:“我怎么死的?”
孟怀眼皮又开始跳,觉得哪里不对,就像是有条冰冷的蛇在他怀里吹气。他一边注视着门的距离,要是眼前的人忽然变成骨头或者鬼魂来抓他,有把握能冲出去。自己真是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