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碗冒着酸腐之气喝下去怪味四溢的药汤,绯夜苦着脸,捏着鼻子,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自从两天前他醒来后就被要求每天三碗药汤,不然就没有饭吃!大爷我从小就没有喝过药,而且还是味道如此糟糕的药!绯夜怀疑那汤里的具体成分是不是沉羽湖里的骸骨。亦泽那种恶趣味的家伙一定不会放弃在药汤里玩一把的机会。
艰难地将药汤灌下之后,绯夜随手把碗一扔。咣当,好似打在某个脑袋上。
绯夜再次翻进软枕堆里。怪味药汤在胃里翻涌,酸气直冲喉咙,一阵接着一阵恶心。默念安神咒也不行,绯夜翻来覆去还是难受,于是坐起身,倚着榻边扶手,左手拿了茶几上的水晶瓶,右手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压住舌头。
突然,他感觉有一道夹杂着寒气的视线射在自己背上,斜眼一瞥,身后无人——美珠已经溜掉了。
不管他,大爷我快要被这药毒死了。绯夜抠着嗓子,猛吸一口气,啪,一个软枕飞起,不轻不重地打上他的后脑。绯夜迅速缩回右手,一转身便抓住软枕。
也许这只是个警告,因为接下来,腹部便受到重重一击,将绯夜打翻在软枕间。
不行了,绯夜赶紧抓住水晶瓶,一气狂吐。
呕吐后的虚脱感卷土重来。
“把药端过去。”熟悉的声音,波澜不惊。轻纱拂动,纱后的人影影绰绰。
“是,陛下。”美珠尖细的女声像划过耳朵的荆棘。
绯夜定睛一看,眼前赫然一个盛满黑色药汤的大腕。
亦泽,我问候你祖宗!绯夜在心里尖叫。嘴里却毕恭毕敬:“谢陛下的好意。”扔了水晶瓶,把碗中苦药一口咽下!
“以后你谢本王的地方多了。”下一刻,亦泽已经站在绯夜跟前,两只手指捏住他的小下巴,银色的眼里浅浅的戏谑。
绯夜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嘴巴半张,口不能言,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脸逐渐放大。
强势的王者之气逼得他只想遁地逃走。
“陛下……”他卷起舌头,好像咿呀学语的幼儿,两只黑玉似的眼睛好似浸过往生河水。
亦泽似厌倦一般,随意往绯夜嘴里扔了个黑色的小玩意,转身便走了。
终于走了,绯夜心里落下大石头。不知嘴里那玩意是什么,有没有毒。他想吐出来,但是那玩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很快融化在口腔里了。
甜的,他舔着舌头。鬼王什么时候变成好人了?大概是看我被折磨得太可怜,就算小猫被玩了几天也会被玩腻的。他抱着软枕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门。糟了,今天是与若水约定的日子!
现在他相当于被软禁在王宫里,根本没有人身自由,而且还要应付那个捉摸不定的亦泽。哪有可能出宫?写封信叫人带出宫?不成,谁知道这封信会有怎样的命运。他在这王宫里可是孤家寡人一个,再说那若水看样子也就是一介平民,怎么可能收到他的信?
虽然现在已经进了王宫,也见到了鬼王,但是根据先前制定的计划,任务才刚刚开头,前途莫测。若水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刚刚在鬼界认识一个有交往前景的人,怎么说也不能就此撂下。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出宫。对于亦泽那边,瞒也不瞒,先斩后奏,还真能把我砍了?
他略略收拾一下,在榻上躺了半日,直到喝了再次随饭菜送过来的药汤。
妈的,改天大爷我一定要叫你亲自尝尝这药的滋味!绯夜恨恨地想,瞅到周围无人,连虫子也不见一只,便提气飞身上了殿顶。
都城街道上依然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走在其中的绯夜产生恍若隔世之感。还是一脚踏进龙来楼,没想到刚在店里抬起脑袋,就被一只小爪子揪住衣襟:“客官,你欠的房钱何时给呀?已经好几天了!你再不给的话,俺可要报官啦!”
这下子,店里好些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绯夜。刚才热乎的气氛似乎也短暂地冷了一下。
绯夜一边呵呵笑道:“有点急事出门没打招呼。大爷有的是银子,那一点房钱算得了什么?”一边不动声色地钳开金鱼眼店小二的手。
“绯夜,你来了。”不远处一人朝他招手。
“若水,你来得这么早。等了很久吗?”绯夜笑着回应走过去。
若水摇头,表示他也是刚来不久。
刚才那一幕有点丢丑,不过我现在脸皮比以前厚了不少。就算小二把他家掌柜连同扫地的运菜的倒夜香的一并叫来向我讨房钱,我也是毫不畏缩的。
“几天不见,你的气色可不太好啊。”绯夜看着若水有点苍白的脸说。
若水露出一丝苦笑,垂下眼睛说:“没什么,家里出了点小事。”
“要是我能给你帮忙就好了。”绯夜拍拍对方的肩膀说,“我虽然会的事情不多,在都城也是人生地不熟,但是只要是朋友所需,我能帮的,两肋插刀也是义不容辞。”
“绯夜兄弟真是爽快,只是我这事可是有点棘手呢。”若水摇摇头,叹了口气,叫了酒菜。
绯夜转转眼珠,不解地追问:“到底是什么叫一向进退有度的若水如此为难?不如说出来,就算我没法帮忙,替你分担着愁闷也是可以的啊。”
若水还是摇头,一脸苦闷,只说:“先吃菜,别让那事搅了我俩吃饭的心情。”
吃过饭,把客栈的事情也处理完毕后,若水问要不要到他家看看。
去看看也无妨,绯夜心想,于是又花了半天时间买了礼品。若水也没说什么,带他进了一座三进的小院。
那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民居,院子里很安静。绯夜疑惑若水是不是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若水说他还有个父亲,父亲卧病在床。
进了里间,一张死灰色的脸,眼眶凹陷,脸上不知是尸斑还是别的什么斑点,四肢歪歪地摊着,全身隐约浮现半透明的模样。那人靠着床铺坐着,仿佛没有看见进来的二人。
绯夜心里咯噔一响。
绯夜看看那人,再看看若水,用眼神询问:“你父亲?”
若水点头,拉了他到前院。
一回到前院,若水就开始叹气。
“怎么回事?”绯夜又问,他想鬼族之人与活人应该是不同的,生老病死也不应出现在这儿。
若水又长叹一声,低低地说:“实不相瞒,我父亲前世作孽太深,惹了不少仇家。如今虽已经入了幽冥,可还是被仇家盯住不放。以前就有过这种事,父亲熬了几天也就挺过来了,但是这一回,”他抓住若水的衣袖,哀声连连,“大概是做法的人法力太高强,已过了几天,父亲还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我怕,我怕……”
绯夜急忙问道:“还有法子么?”
“法子也是有,只不过……”若水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
“你快说啊。”
若水一咬牙,开口说道:“那能护住我父亲的定魂珠恐怕只有王宫才有。”
绯夜奇怪地问:“定魂珠并不是稀奇之物,在三界也不难找。为何说是王宫才有?”
24.特使的悲惨生活(下)
当绯夜再次回到歇脚的宫殿时,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当然是无所事事无事生非的鬼王陛下了。
“不知鬼王驾到,在下有失远迎。不周之处,还请恕罪。”绯夜一见到端坐在彩玉榻上一脸沉静的亦泽,心里便吃了一惊,但是又立刻堆上满脸笑容。
亦泽用手指弹弹肘边的软枕,说:“特使可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什么也不会忘记陛下的王令。”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特使说的倒是乖巧,但是本王怎么发现特使今天不经通报便出了宫门呢?”
还是被他发现了——绯夜摸摸鼻子,很镇定地回答:“在下并非没有通报。只是朋友有急事,在下只好先走一步而未能当面禀告陛下。所谓通报,在下临走之前便放在了此殿的茶几上。”
亦泽不答,拍了下手掌,立刻有几个宫人进来跪下。
“你们今日是否在此殿看见特使的通报?”
“回殿下,没有。”异口同声。
亦泽挥手命宫人退下,只用那冰冷的银色眸子盯着绯夜。
又来了,绯夜再次感受到对方强势的气场,低头不敢看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俊脸,小声嘀咕着:“明明放了……”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特使好自为之,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亦泽轻飘飘地做出结束语。
我哪有什么承诺?都是你逼的……绯夜沮丧地呆在原地,也没注意到亦泽已经离开。
与绯夜郁闷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亦泽的脸色温和了少许,走在玉砌的游廊里时,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窄窄的纸条,重新看过,纸条便化为灰烬。
绯夜垂着头,抱着软枕思量,若水说的明光定魂珠只有王宫才有,那么,也就是说只有亦泽才知道。可是我来王宫这些天还没有机会在王宫里参观,那种东西估计会在藏宝阁之类的地方吧,但也有可能不在。当面向亦泽要,可能性太小,那家伙估计一听我提出来就会发飙,暗地里去偷?绯夜突然浑身一激灵,光是打听定魂珠的位置就不是说句话那么容易的。
哎,很棘手呢。他在彩玉榻上翻滚了几圈后,发现自己还是满脑子乱麻。而且要亦泽结盟的事还没有影子。难道我要表现好点来争取亦泽的肯定答复?也许他会因为明光定魂珠而更加讨厌我。难说。
心不在焉地灌完当日最后一碗药汤,绯夜盘腿坐在榻上调整内息。努力平息了烦乱的思绪,绯夜发现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争取亦泽陛下的支持。
不过好像是句废话呢。
正当绯夜绞尽脑汁搜索对策的时候,美珠迈着小脚来发布鬼王的最新王令了。
原来是命他前去陪同品茗。
喝茶就喝茶呗,我一个粗人,连茶叶都分不清,还品茗——没问题,去就去。
美珠好像总是急匆匆的模样,两只小耳坠在双颊旁晃个不停。绯夜跟着她走过在夜色中逐渐变得昏暗的长廊,淡绿色的宫灯亮起,绯夜突然一阵心悸,就如同数天前夜探王宫时的感觉。双脚好似迈不开,身体没来由的寒颤。
他不禁停下脚步,扶住柱子,微微喘气。
“大人。”美珠在前方催促。
“等一下就好……”
他讨厌这种感觉,哀伤绝望,孤寂无依。
“大人……”美珠又在催她。
他站直身子,“没事了。”
在长长的黑暗之后,眼前豁然一亮,他又看见了莲花。
梦幻般的莲花,氤氲于若有若无的淡蓝雾气之中,花盘半垂,似醒似睡,粉嫩的脸庞点点珠泪,不经意地低落在鹅黄的花蕊里。莲叶舒展,露出叶上流线般的细小叶脉。一颗颗淘气的露珠玩耍似的四下乱滚。落入叶下的池水之中便激起一小圈一小圈可爱的涟漪。
好似所有的心情都平复,他被一股温柔的风轻轻吻过脸颊。
“喜欢吗?”亦泽斜卧在池边的宽大软榻上看着失神的少年,一只手里微微晃着酒杯。
绯夜赶紧行礼,“拜见陛下。”一抬头便看见面色平淡的亦泽,还是一身纯灰,但是今晚这件相对于之前所看的严密得紧的那一套,却是相当宽松——领口松得可以见到胸部美好的线条,一条浅金色腰带也是松松系在腰间,叫绯夜疑惑它在下一刻会不会垮下来。衣摆下隐约能分辨出修长有力的腿部,一头美如流瀑的黑发谦虚地为鬼王的性感之姿略做点缀。
他有种感觉,今晚亦泽很放松,心情也应该很不错。
“陛下指的是这莲花吗?在下很喜欢,”绯夜露出欣赏的表情,“也似有亲切之感。”
亦泽显出了然的神色,仰起脖子饮了一小口酒,那个姿势洒脱而高傲。他饮了酒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就那么怔怔望着池塘。绯夜偷偷注意了一下那双眼睛,似乎没有焦点。
“陛下邀请我来品茗,却只端出酒杯。不知殿下何意。”绯夜忍不住开口,他担心如果鬼王不发话,自己可能就要在沉默中呆上一晚。
“你会品茗?”亦泽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嘲笑。
我不会品茗,你就拿酒来灌我?绯夜理直气壮地回道:“在下虽然不善品茗,但是鬼王已有言在先,只是品茗。如今以酒代茶,陛下的王令出尔反尔,叫人如何再相信陛下。”
“呵呵,你真的很敢直言……”亦泽低低地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绯夜的身子缩了缩,他想自己又拨逆鳞了,该死,本来是打算讨好他的,但是又不由自主地就开口忤逆对方。已经几次了。如果亦泽一旦爆发,新仇旧恨,他不死也得扒层皮啊。貌似自己跟亦泽无仇无恨,他不应该对自己这么狠毒的。只是王威难测……我好像很不适合做这个特使……
“谢谢陛下夸奖。”他还是厚着脸皮回应,“借着这花好月圆之际,我想问陛下一件事。”
亦泽脸上不知是好奇还是惊讶,他也许没有想到绯夜有时候的思维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于是他示意绯夜说下去。
绯夜舔舔嘴唇,冒着被砍成碎片的风险开口:“陛下宫中是否有明光定魂珠?”
“噢,你想要?”鬼王抬起眼皮,打量着面前胆子大到爆的小子。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大半个脸蛋,平凡的眉发,鼻梁和嘴唇,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珠闪闪发光。蓝色长袍把少年裹得更显瘦小与稚嫩。
“呃,是一个朋友急需。”绯夜偷着去瞧亦泽的神色,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急忙垂下眼睛。
亦泽没有做声,他又急忙解释:“是朋友的父亲受了法术的伤,需要明光定魂珠来治疗,他说过用完就会返还。”
“你答应他了?”
“是……”
“可定魂珠在本王而不在你。”亦泽微微俯下身,一只手指挑起绯夜的下巴,“本王不答应,你又该如何?”
绯夜急忙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亦泽的手指,“自然是回绝他了。”
“可你已经答应他了……呵,出尔反尔……”
绯夜霎时红了脸,喃喃道:“我不想的……”脑袋里飞过一群麻雀,“陛下,您富有四海,一颗小小的定魂珠只不过借出几日,又有何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鬼界的人都是已死之人。”
“陛下难道不想被您的臣民称颂为仁义之君吗?”
“鬼界的臣民只称颂强勇之君。”
“陛下要在下怎么做,才能答应在下的请求?”绯夜双腿无力地跪在亦泽前,定定的看着那双不带情绪的眼睛。
“进入本王的后宫。”
“呃,什么……”绯夜眨眨眼睛,表示不解。
“成为本王的男宠。”亦泽好心地解释。
“男宠是什么……”绯夜怀疑是不是宠物的一种,嗯,会不会比较像拴在家里喂养的魔兽?
亦泽有限的耐心快磨光了,他猛然抓住绯夜的前襟,恶狠狠地盯着他,“承欢于本王身下,与本王交合——你总算懂了么?”
25.鬼王唯一的男宠(上)
绯夜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在连续多日的摧残之后失聪了,不然为什么耳朵里的那些话一直在嗡嗡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