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男人强行拉开我的手:“你没有资格阻止我。”
谁有资格。
轻易拉开他脸上的假面具,他并不阻挡我,然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那张原本平淡无奇的脸皮之下,我熟悉的,一张还是这么俊美邪肆的面容,相比以前成熟冰冷不少,而唯独一直没有改变的,就是他凝视着我的目光。
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你的目光,就像你第一眼就发现我是我一样,我并不害怕你认出我,也并不想逃避你,只是互相选择淡然会比较好,毕竟我伤害过你,你也伤害过我。
你索求的,我给不了。
微微抽动自己的手腕,尽管在他怀里感觉很舒服,弥漫于周身的温热气息令我开始不舍。在他怀里,我控制不了自己。或许是太温暖,温暖到有种幸福的错觉,所以情不自禁吸走他身上的生命气息。
但是,理智告诉我,我必须远离这种失控状态,所以推开那双手臂,所以一直在拒绝,所以他很愤怒。
眸中恨意越聚越浓,他不顾一切地扼住我的喉咙,似乎这样能够杀死我一般。而我早已死去,又怎么会惧怕死亡。
“尚临……”萧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摇摇晃晃地身体表明他还醉着,只是看见我在一旁,便可劲揪住我衣服,“我头好晕……我们回去吧……”
点点头,我和颜悦色地冲对面的男人说:“如此,还请放手
吧,公孙公子。”
没有任何表情的,现在作为公孙惠的他,缓缓松开了手,于是我立即抽身走到半醒半醉的少年身边,慢慢扶起他,直至离去,我都没有再回头。
既然一开始就装作不相识,那就这样继续吧,选择你的理性,选择你的冷静。
少年还未到房间就已经吐得七荤八素,不过意识倒是清醒了许多,在我给他喝下解酒茶之后,他终于是恢复常态,尽管身体还是有些软,可也不再胡言乱语。
看他这模样,我忍不住戏谑道:“方才还醉得跟头死猪一样,怎么推都推不醒,我还说就这样把你丢在那里算了。”
萧北辰听我这么一说,有些着急:“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刚才我听见你叫唤,我就醒来找你,要是你真的把我丢下,我可真的生气了。”
还真的生气,难道你还要将一只鬼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么。
好笑地问:“我刚才什么时候叫唤你了?”
有些头痛,少年不住拍拍头,说道:“不知道,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可是突然就听见你的声音,好像很难过,所以我就四处寻找,然后就在这里了……”
“那是你做梦。”听见我的声音就来找我,你这小子还算是有良心。
闭上双眼,他一个人在呢喃:“原来是做梦……是梦就好,我梦见你被人扼住喉咙差点死掉……还好是梦……”
说着说着,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顺手拿起被子其他盖上,我则静静坐回自己的位置,感受空寂而漆黑的崇高,它许我一刻安静,同样的,心中隐隐泛出的伤感亦是如陈年老酒,愈加浓烈。
梦么。
点点滴滴,时光流逝在已经死去的人的身边,明明没有呼吸却觉得苦涩哽咽,明明没有眼泪却发觉双眼渐红。
默默,笑着。
那之后,那个男人再没有出现过。
七日过去,据萧北辰出外打探,三日后吴碾将再次举行继任大典,而闻此消息,刚刚伤愈的燕信变得焦躁不已。
尽管告知他现在去找吴碾,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了姬无欢,况且他燕信如今成了归元帮叛逃之徒,这样贸然前去,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他依然立即起身,不顾劝阻而一意孤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当上帮主,否则至死我都无法面对无欢……你们说我感情用事也好,说我冲动也罢,我只想尽自己全部,直面这一切。”
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
俗话说得好,舍命陪君子,尤其是不要命的君子。
09、扭转
天下英雄面前,被指畏罪潜逃的燕信突然归来,本就惊煞众人,再后来,其一开口便是新任帮主吴碾杀害前任帮主姬无欢的悚人消息,更是使我们成为了众人焦点,而向上望去,吴碾不以为然的表情更为我们的贸然徒增几许玩笑意味。
“燕信,”吴碾声音缓和,倒是没出乎我意料,“一个意图谋害新任帮主的叛徒的话,你认为究竟有多少人会相信?”
如我料想的一样,吴碾根本不害怕燕信搬出姬无欢之事,而接下来,吴碾更借此发挥,他盯着站在最前方的跛脚男人,笑道:“燕信,且莫说你方才一番言论的真假,倒与其说我,你的嫌疑若非更大呢?众所周知你的跛脚是姬帮主所为,试问换做一个普通人怎能不怨不恨地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以常人目光来看,是不是很不正常呢?那我是否也可猜测,你口中害死姬帮主的凶手,其实就是燕信你自己。”
覆手背后,好似玩笑样的谈论,言辞之中无不带着一股嘲讽意味,换个方面来看,吴碾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勇谋之士,论心性,他确比燕信适合当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
帮中几乎无人知晓燕信和姬无欢的关系,所以吴碾此言一出,不止归元帮众,就连来参加大典的各方英雄也是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趁此良机,吴碾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潜伏在姬帮主身边多年,可谓费尽心机,姬帮主对你有愧疚,所以将帮中重要事务都给你看管,你自然以为大权在握,趁着时机成熟便将姬帮主害死,想自立为帮主,可不曾想棋着险招,幸而上天助我,让我早一步戳穿你的假面具,否则我早成你阴谋下的亡魂!”
好一出贼喊捉贼。
周围人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口中尽是难耐的污言秽语,叫骂声不绝。
萧北辰是个急躁之人,见吴碾将燕信说得满脸惨白,四周人群不断起哄,便挺身上前,怒颜相向:“你不要胡说八道,若是那样,你又何苦心机夜半派人来刺杀燕帮主,明明是你心里有鬼!”
不惊的,依然保持着淡然的表情:“萧舵主,想不到你竟然与燕信狼狈为奸,原来当晚暗暗助他逃走的人就是你……”随后他看到了我,“还有你身边的贴身小厮……燕信究竟许你们什么好处,竟让你们连武林道义廉耻之心都没有了?”
居然扯到武林道义,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少年气急,我立即拉住冲动想上前的萧北辰,他不满地回头望我,而我回他一记宽心的微笑。
贸然前来就是这种后果,我担心的情况果然发生了,现在场面处于一边倒的状态,燕信早已被气到语塞,而我们有幸成为众矢之的,处在人山人海之中,围观者无不举刃相向,而上方吴碾,他摆出
悠闲姿势,等着我们这边束手就擒。
围绕着的人群密密麻麻,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明显的,根本就毫无退路而言。
本无对错之言的争斗,我却想帮帮身边这个满脸惨白的男人。
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命中注定得失有数,如果注定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我就靠自己扭转天意,经历过这么多,我自然清楚苍天根本不会为了自己改变天数。
我常想,为何自己的命运要靠陷苍生于水火而不管不顾的苍天,命不公平,轮回也一样,谁告诉你下辈子你就会逃得开上辈子的孽债,生生世世受苦的苍生,为何不能逆天而行。
不信天命,自我再度苏醒那天,我就决定命理由我定,自己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自己决定自己是否要活下去。并非我性情急躁,目光狭隘,这只说明,我学着如何反抗。
“且慢。”
所以,不论好坏,我亦要豁出去。
本来站在后面沉默着的我一出声,那些视线便统统集中在我身上,吴碾亦玩味地望着我,似乎想看看我会说出什么话来,而我缓步上前,微微作揖:“据吴帮主所言,燕信曾经加害于你,不知可有证据?”
“大胆!区区小厮,怎能用这等口气与帮主说话?!”身边的人开始责备我。
吴碾微微一笑,倒不介意:“自是证据确凿,不然小文你何以认为我能安然无恙逃过燕信的杀手?”
或许惊疑与我之间客气的谈话态度,他人不免多看了我几眼,包括燕信,在他眼神里闪烁着的,绝对不是信任的目光。
不免于心中叹了口气。
你莫不是想孤军奋战至底?
燕信,你之前不信我,我大可理解,毕竟我们本无交集,宛如陌路之人,若非这件事,我们不可能会站在一起,而我也不会站在你的身前,为你开口说话。但是,现如今我们处在同样的境况,你这抹怀疑的眼神,换做他人可能早已弃你远去。谨慎是好,可你却不会见好就收,为人太过死板。
可想而知,你这样的性格是多么招人恨,不懂得伸屈的骨头倒是像镇守边关的将士,世道里谄媚逢迎的人太多,唯独缺少几个谨慎刚直的君子,相较起来,却是凸显你的难得。
不过,世上识货的人跟大漠里的雨滴一样稀少。
正应了那句话,士为知己者死,从你身上,我可以看出,当年姬无欢是怎样为你挡去那些刺芒,使你得以保留这份心性。
因为,他懂你性子中最珍贵的部分,他可能比你还要珍惜你的这份顽固与谨慎,他甚至可以将自己的信任全部托付与你。尽管他死了,可你至少算拥有过一份完完全全的情感,清淡如水,毫不做作,全心全意。
幽幽回神,吴碾那厢已经早有准备,开始当所
有人的面一一数落燕信的罪状,企图让燕信毫无翻身之机。从施放迷香的香炉,到从燕信房内找出这种难寻的迷香,再寻到当日施放迷香的出处,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企图趁昏迷之后杀死吴碾而反殁的李一身上搜出的带有燕信信物的凭证,这些虽说微小却关键的证据,似乎完全决定了燕信的命运。
霎时间,鄙夷的眼光如刀刺般传来,而我站在最前面,毫无畏惧。想当年千军万马视我为叛徒,我都不怕,今天亦绝不会害怕。
盯着吴碾,我诡异地笑了笑。
自古以来不乏诡辩之人,纵然是真相,我亦可以扭转乾坤。
“吴帮主,”我抬头,“若我没记错,当夜你可曾找过我?”
似乎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觉得这件事是他与公孙惠之间的打赌,并未关系到整件事,所以吴碾疑惑地望着我,点头,他没有否认。
淡笑。
没有否认就好。
“其一,按照吴帮主所言,当夜燕帮主曾在你房内安置迷香,但不要忘记,当日吴帮主曾经于子时左右找过我,照理说身处房内的我亦应当当场昏迷,而我却没有,这么说的话,大家是否可以理解那个迷香根本就是吴帮主故弄玄虚栽赃嫁祸之物?”这是当然的,身为鬼的我,怎么可能会被迷香迷倒。
虽然吴碾表情没什么变化,可我还是看出他眼里的细微波澜,没给他机会反驳,我又继续:“况且,当初吴帮主你易容成李一,虽说是为了害怕燕信加害于你,可仔细想想你这样做却是违背常理,如果早有证据的话,你又何必弄出这一番假象来糊弄大家?是不是可以这么猜想,你残忍杀害一个无辜的人,最后寻出一大推看似常理的证据来加以陷害他人,其目的无不是为铲除异己,而归元帮内吴帮主最大的障碍就是燕帮主,由此,其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是……”总舵香主之一的常思不解地问,“可是要是按照你所说的,根本就说不通,因为吴帮主已经由选武大会上成功夺魁,自然是帮主继承人,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加害燕信?”
有疑问,我自当答疑解惑,颔首微笑,给人一个亲和力的好印象也是成功的因素之一,我说:“吴帮主武功卓绝,当然在武力上胜过帮内数众,当上帮主的确是毫无疑问的。”
经我这么一说,许多人开始混乱起来,包括当事人吴碾以及我身后的燕信,他们不懂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紧不慢的,我回望着萧北辰,说道:“拿出那天你拿走的东西吧。”
萧北辰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立即从身上翻出一枚通体黑色,闪着七彩流光的印章,送到我手里。这就是归元帮帮主之印,象征着权力的印章。
燕信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
话,而同样震惊的,还有余下一干人等。我回头,摊开手掌,让那枚流光溢彩,处处散发着诱人争权的印章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我笑道:“光有武功怎么能满足吴帮主,这帮内所有权利可都集中在这枚印章之中,且大家也都清楚,这枚印章一直是由燕帮主掌管,而吴帮主与燕帮主之间素来摩擦甚大,所以燕帮主迟迟不肯交出帮主之印,这可急坏了吴帮主,对么?”
眯眼望着吴碾,他见经我歪理一说,许多人开始面面相觑有犹豫的倾向,便兀自抓紧手腕,青筋爆出。
我则不以为然,因为我十分清楚,当着众英雄的面,吴碾自是不会叫我停嘴,若是不让我说下去,倒是显得他心虚且没有度量,反倒是对我这边有利,而任由我说下去,蛊惑人心的语言一旦进入群众的耳朵,依然会是我这边得利。
无论如何,这场仗我要赢你。
我不会给你辩驳的机会,就如同你迫不及待摆出证据一般,事实万千变化,而掩没真相虽非我本意,可为了存活下去,我早已学会什么叫不折手段,如果世事真的要一个人背负所有罪恶,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再也不会。
“最后我想说的,”走到这一步,我决定要一举令让大多数人倒向我这边,于是我缓声说道,“吴帮主,敢问人命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他,他不得不答:“自是贵比黄金。”
暗笑,是个人也不可能会当着众人的面说人名如粪土吧。
但他如此一说,正中我意,我殆去笑容,面色平静下来,声音略显幽寒:“自是贵比黄金么……吴帮主,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抬头,所有人都看着我,“那你何以杀死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李一?不仅仅杀了他,还将其双目挖出,血淋可怖,更是在他身上刮出道道模糊不堪的痕迹,难道就是因为他只是个下人,所以他的生命就是不值钱的,就在你吴帮主眼里连草芥都不如,可以任由抹杀欺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来李一死去,他的亲人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你甚至,连一个全尸都不曾留给李一的父母,还污了李一名讳,让他蒙冤,这下子,你可知道让他的父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苦味地低头,我一边环视周围早已动了恻隐的人们,一边开口说道:“我想请诸位想想,若是换做你们自己,白发苍苍的父母在自己坟前悲恸自此不同道,天地两渺茫,而他们不仅以后老无所依,还要承受他人无端尖刻的辱骂,就因为一个将人命视若黄金的吴帮主那双沾满他们儿子血的手,以及口中那句其儿乃叛徒的话语……谁可以想象这种命运?!谁可以自觉毫无愧疚的给予自己父母这样命运的人,大
可以无视我方才所说的所有!只要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你们所谓锄强扶弱的武林道义!”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放下手中武器,他便是凤京分舵的舵主张龙超,只见他转身站在燕信身边,红润双眼,说道:“我明白亲人离去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纵使是禽兽之流,也不能随意杀害,如此草菅人命之徒,我绝不屑于与他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