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澜记+番外——闲相饮

作者:闲相饮  录入:10-04

何雷不再接话,举刀近前了两步,周围五人也靠拢了些。

潘濯突然轻笑了一声,一把将前面常予溪身上缚着的布囊扯进手里,略微吃力地举起来,道:“何大当家便是要这囊

里的事物罢,这可是从知县老爷的内府里搜出来的,金贵得很。”说罢就势一甩,将包裹扔向何雷。

何雷顿时惊了一惊,没料到如此简单便到了手,下意识地伸手接了。心道潘濯大约是怕死,便想拿这账簿换一条生路

,也是情有可原。再想想又觉得事有蹊跷,便稍稍退后了一步,犹疑着伸手将布囊打开了。

一共五本簿册,已经有些破旧卷边了,书名赫然在目。最上面一本写着《女儿春图鉴》,接下来是《龙阳秘戏》、《

肉蒲团》……

何雷额上青筋直跳,收掌掐紧了包裹,抬头看向潘濯。

潘濯放声大笑。双目尽是赤红,嘴角鲜血汩汩涌出来,在这黑黢黢的深林里,伴着枝杈间怪叫的风声,竟如刚从修罗

地狱里啖了血肉,现身在世间的妖魔鬼魅一般。

何雷不禁退了一步,却见潘濯狂态毕现,抬手指了身边一人,笑道:“何侍卫可认得他么!”何雷顺着他所指看过去

,见马上是个穿着侍卫衣饰的汉子,却是黑壮粗矮,倒像是西南异族的模样。再转眼看其他两人,常予溪、李祁连,

自己都认得,顿时心下一凉。

又听潘濯哑声笑道:“不认得罢!也怨不得你,这人是哈刺县衙役,两日前随我赶赴洛京!”那双眼眸死死盯住了何

雷的眼睛,“何雷,你来晚了。赵远早走了半日,只怕现下已将账簿呈入大理寺了!”

何雷握刀的手骤然收紧。

大理寺里正僵持着。侵晨升堂,此时已近申时。因是限日结案,今日便将几个罪名一并审了。

堂上坐了三位主审。中间一个是大理寺少卿周未晞,正神色淡然地翻着手里的案卷;右手边是刑部尚书张亭柳,左手

搁在案上,一下下地轻叩,仍是一脸不阴不阳;左手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寇廉,正襟危坐看着堂下。

景昭形容虽是憔悴,态度仍是从容。泰王在一侧命人搬了椅子坐了,冷森森地看着。两侧还有许多六部六科十三道的

官员,静默地看着这最后的决断。

这周未晞学他爹一副翰林清流的书生模样,手段确是难缠。开审时便说此案症结在税银,税银之事一查清,其余诸事

自然迎刃而解。按说此事正合了泰王的心意,按周未晞的说法,私扣税银的罪名一旦坐实,其他的便是逃不掉了。

却不料大理寺手里真的拿出了东西。

先是冒出来个户部检校宋云安,拿着巴单郗在户部呈报的那本记着三十万两的账册,将改动涂抹拼接之处一一指出,

还演了数张纸的草稿,推算说实际数目应在二十至二十五万两之间。

这十几册账簿已在大理寺封存数天,八月十六那天景熙暗中指使户部官员将这本错账重做,却被告知此账已被右侍郎

批了取走,送至大理寺了。实是未料到潘濯动作如此之快。

第二件东西却着实有些动摇了景熙对此案的掌控感了。几册靖王府的私账,其中收支数目记录甚细,特别是历年封邑

各州的税银扣除、上报情况。其中记录绮州今年送达的税银共二十四万两。景熙只当账册已在靖王府帐房里被烧成了

灰,却不料亲眼看见是在大理寺里。

景昭看见账册笑了笑,说是近日账房湿潮,便挪去别处晾晒着了,如今居然起了火,歪打正着避过一劫。语气里没有

丝毫侥幸留得账册的惊喜感,反而似有似无地看了景熙一眼,仿佛含了嘲讽似的。

寇廉闻言,立刻揪住不放:“既是湿潮如何能起火?怕是有人蓄意放火意图毁灭证据。”张亭柳却凉凉一笑,道“账

房走水,巧事倒是不少。此账怕是后天伪作,不可尽信。”

两方都算不上铁证,如此便僵着。虽是出了些意外,景熙仍稳了心绪,目前大势未变,只要绮州的账目不来,谁也别

想翻案。过了今日,景昭的罪名定然洗脱不掉。

下一个转折却是是在刑部里。眼看着案子打了死结,在几个模棱两可的物证上夹缠着审不下去,堂下里的官员里却走

出一个人来。

景熙的手扣紧了圈椅扶手,恶狠狠地盯住他。陆含章侧头对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上前几步行礼道:“卑职乃刑部

主事陆含章。几日前曾着几位仵作验看了巴单郗的尸首,发觉死状有疑。”说罢朝后堂打个手势,一名小吏端了个漆

盘上来,上面几张笺纸,一只瓷瓶。

笺纸被取了呈上去,周未晞先拈了一张,见上面是仵作写的尸状、死因。

陆含章解释道:“下官以为巴单郗未必是畏罪自杀,恐怕应为他人毒杀。巴的尸首脖颈上有数道紫痕,形似指印,应

是被强灌了毒之后想呕出,却被掐住脖子被强逼咽下造成的。另外,巴被掐住了脖子,自然拼命抓挠挣扎,尸体指甲

缝里尚留了抓下的皮肉。”

又拿起瓷瓶,将瓶口对着几位主审晃了晃,瓶口上有两处瓷片剥落。笑道:“若是自愿服毒,怎会连药瓶都磕出了缺

口?尸体嘴里竟连门牙也咬豁了,莫不是这毒药如此美味,直让个求死之人连瓶儿也想吞了?”堂下有人嗤笑了几声

泰王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直想踹死那几个做事不干净漏洞百出的,又想把陆含章活活撕了。这几日在王府宴请刑部官

员,陆含章次次到场,且对此事的谋划商议十分热衷,自己甚至对陆含章颇为欣赏。居然被他蒙了!

陆含章偏头看了一眼泰王,只觉得他向自己的眼光如此煞气逼人,若是对着北羯西乌大军看上几眼,怕是也能兵不血

刃。又是露齿一笑,继续道:“下官愚见,巴单郗的所谓‘绝笔’,恐怕也是他人伪作,蓄意嫁祸靖王,实是不可当

真。”说罢朝景昭一礼,又回到一旁看热闹似的抱臂站着了。

事情有些脱离掌握。张亭柳面上不变,朝一边的景熙看了一眼,两人换了个眼色。随即悠悠开口道:“人说,空穴哪

来风呐。不如让靖王解释解释,自己做了何事,让人不惜用此杀人借笔的手段也要写出来公之于世?”周未晞侧头瞥

了他一眼,张尚书,你好毒的一条舌头。

景昭玩味似的看着张亭柳,微微笑了笑,正待开口,忽听外面的差役急急跑进来,跪地道:“禀告诸位大人,绮州五

县账目送到!”

仿佛炸了一声惊雷,堂上的人统统变了颜色。

16.终局

张亭柳终于变了脸色,猛地转脸看向景熙。可惜泰王并没搭理他,景熙正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从外面进来的人。

赵远风尘仆仆却步伐稳健地走进来。他手中托着一张打开的方巾,巾上整齐地叠了五本簿本。到了景昭身边单膝跪地

,司吏忙将他手上的账簿取走呈上。

景昭觉得此时的心绪有些不着边际的浮躁,不知该喜抑或该忧。

赵远朗声道:“绮州下属五县共缴纳税银合计二十四万两整,已由户部右侍郎潘濯潘大人亲自查验,与绮州各县钱谷

收入相符。”

堂中众人还是没有一丝声响。赵远继续道:“潘大人另有书信一封呈交都察院左都御史寇大人。”说罢从怀中摸出一

片薄薄的纸笺出来,小心地展开,平托在手里。

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景昭扫了一眼,不禁微微笑了。

寇廉立刻招手令堂下小吏呈上来,一张薄薄的纸笺马上被送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面前,桌后的其余两位也微微偏了

头看过去。堂下诸人都抬起了目光跟随着。一瞬间,三人神色又是突变。

周未晞嘴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然地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张亭柳迅速抬眼看向景熙,眼神闪烁不定;寇廉也

抬眼看向景熙,面无表情。景熙锁紧了眉头,不知缘由。

周大人喝了茶,又把杯子慢慢搁下,平和道:“绮州税银共二十四万两整,与靖王府中记录一致,巴单郗所谓‘上交

三十万’‘私扣二十万’之说实为诬陷。由此可见,舞姬一事实是巴氏诬陷。”又起身行礼道:“如今真相已明,靖

王殿下得以昭雪,可喜可贺。我等多有冒犯得罪,望殿下恕罪。”寇廉、张亭柳也随即避席行礼。景昭道:“诸位秉

公问审,何来冒犯。小王遭此劫波,倒是与诸位大人添了麻烦。”

司吏即刻搬了圈椅来,请靖王坐下。景昭整了整染血的衣袍坐下,平静地看向对面的景熙。泰王僵直地看着,眼中暗

涛翻涌。

又听周未晞道:“看来巴单郗的背后指使应是另有其人。此人令巴携舞姬入宫,意图谋害圣上、皇子,嫁祸王爷,却

不料鸟尽弓藏,被毒杀灭口。巴单郗应是与此人约定运银三十万入京,故而此人准备的‘绝笔’中称入库三十万。巴

单郗自作聪明,心知此次税银不必入库,虽运来的税银少了六万两,也依旧对户部报账三十万两。等巴被灭口,此人

大约才发现银两不足。”

景熙觉得脊背中寒气直冒。自己的一步步谋划设计,此时被一环不差地说出,周未晞有没有胆量继续说下去?

周未晞停了停,看着寇廉道:“只是下官不明白,从靖王府搜出继而上交户部的税银却是实打实的三十万两。这多出

来的银子从何而来?”张亭柳煞白了脸色,景熙咬牙不语。

寇廉道:“下官斗胆,请泰王殿下一阅。”说罢将面前的纸笺递给小吏。

纸笺很快被送到景熙面前。有些皱巴的纸面上一行锋锐整肃的楷字:泰王府里近日账面支出应是颇多。

景熙阴沉沉地转目看向寇廉,纵使没有胆量来查我的账,却也要抓了把柄威胁我么!

寇廉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了一会,转开了眼光。众人都心知肚明,指使巴单郗,嫁祸靖王的便是泰王,从府中拨了六

万两银子填账的也是泰王。账虽查不得,这个把柄却也能迫得泰王有所顾忌,及时收手。

而这个隐晦的威胁,需要一个引线,然后由诸人一同点给泰王看,且火花爆响要适可而止。所以潘濯的字笺上的口气

,既不是揭发也不是指使,而是仿佛闲谈般的一句猜测,用来当做这根引线。

如今引线燃起来了,爆过了,效果不错。

戏演完了,台上台下的都该散场了。

景昭撑住圈椅扶手起身,赵远两步跨过来伸手扶他,甫一近身便听他问道:“潘濯在何处。”赵远就地跪下道:“潘

大人令属下提前半日动身,乔装之后独自带账目回京。大人与其他三人还在路上——”赵远看见靖王垂在自己眼前的

那只手蓦地收紧了,紧到有些微颤。

为何派人先行,无外乎几个原因。只是无论哪一个原因,现在都不敢去想,也无力去想。

自从赵远进来时就浮在半空的心绪,此时终于落定,直落进了油锅里。这几日积下来的疲累苦楚此时统统压上来,连

喘口气都有些无力了。

赵远站起身来,发觉靖王站得有些吃力,便不顾逾矩伸手扶住他。

堂内的人渐渐往外走,泰王站起来,却是往这边走了几步,来到景昭近旁,低声道:“我派了人在信州迎接潘侍郎,

二弟,你说接不接得到?”语气里是完全不加掩饰的愤恨。

景昭想说:“可巧我也派了人出城。”可是不知怎的,此时竟不敢说出来。仿佛把话说死了,结果就会变成最坏的那

种。

景熙看着他愈白的脸色,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大堂。对随在身侧的张亭柳道:“此次动不了他,折他一个股肱也是好的

。”张亭柳眯了眯眼,思量道:“恐怕不止是股肱……”

白琚从斜对角走过来,刚刚的几幕虽听不清说了什么,也看懂个大概。此时也顾不得尊卑之礼,盯住景昭眼睛道:“

怎么样了。”

景昭过了许久才好似回过神来,哑声道:“还未到。”赵远在一旁又解释了一遍,白琚听着,迅速惨白了脸色。

陆含章终于看不过去,疾步上来一顿猛劝:“如今人还未有消息就搞得和已经死了似的,不是说晚了半日么离天黑早

着呢安心等着吧回得来!”这么说着,自己却已经有些底气不足。

最后还是告别了靖王先把白琚拽走了,省的两个关心则乱的人聚在一堆,越想越往沟里去。

大理寺外车马已备好,赵远随景昭出来,突然又从怀里摸出张纸来:“殿下,潘大人还有一张字条,让卑职单呈给殿

下。”将纸笺递给景昭,便立刻返身上马调派侍卫去了。

景昭上车闭了门,强迫自己小心打开那张纸,最后完全展开时还是撕裂了一条口子。

负君良多 愧甚无报 勿怪勿念 濯

景昭闭了闭眼,反而觉得重新有了一股气力。现下要快些回靖王府,把事情都安置妥当,稳了局势。

既然自知欠我甚多,怎能不快些回来。我如今反欠了你一条命,不来找我收债么。

等太阳慢慢沉下去,月亮又慢慢爬上来的时候,潘濯真的回来了。

不过何雷没能回来。

何侍卫长被几本颇有情趣的小黄书耍了以后,自然很怒很暴躁,二话不说举刀砍来,其余五人也趁势发难。

潘濯当时的反应是,没反应。反正账册也走了遗言也留了,欠人的被欠的麻烦债下辈子找到你再说吧,除了有点遗憾

上次没趁机把债主吃了以外,整个人十分淡定。

于是就眼睁睁看着何雷杀气腾腾地举着刀抖缰冲来,眼睁睁看着前面官道不远处突然拐出许多马,眼睁睁看着一支精

钢弩箭血淋淋地穿出何雷的胸口。

靖王府派出的携了短弩利刃的十人近卫到了。十六日派出十人后,第三日派出第二批,然后是第三批。时间精准得很

,正巧赶上了救下了,于是捡回一条命。

潘濯摇摇晃晃撞进靖王府卧房的时候,景昭垫了织锦靠垫伏在床上,正让孟孝顗处理背上的伤口。

景昭支起身来,直愣愣地看着潘濯一身血污走过来。走进拔步床的时候,被檀木踏步绊了一下,脚下一软跪倒在床边

,扑在床沿上。

潘濯好不容易到床边,直愣愣地看着景昭褪下衣服的脊背上血肉模糊,木刺血痂新伤旧伤堆成一片,终于连跪着的力

气都没了。

景昭看着他慢慢垂下头去,伏在床边哑声道:“那日……爹叫我誊账……我就该想到他们要动手,却没告诉你……”

说着跪姿慢慢矮下去,额头抵在床沿上,不动了。景昭静静地伸出手去,抚了一下他的发顶。

于是孟太医开始加倍忙活。

和孟孝顗一起把潘濯架到床上,景昭便就势坐在床边上看他。

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能活着回来,便是最大的善行。

17.病中

孟院判刚收了针,领着仆役汗流浃背跑出去开方子抓药的时候,在门口被人斜撞了一下,直磕在门框子上。回头见是

尚书省的白大人。

不过白大人头也没回地往屋里走了,后面跟着的刑部陆大人赶紧作揖赔罪,随即也跟着匆匆进去了。自从中秋案结束

,两人便不再暗中联系,陆含章便逮空就黏住白琚。

孟大人觉得,尽忠尽职又能得王爷关切上司关怀同僚关心,潘侍郎真真算得上为官的典范。

两人进了内室,抬眼就见靖王正站在床边弯着腰掖被角,背后还洇着暗色的血。景昭听见声响转过来,笑着往旁边避

推书 20234-11-24 :重生之圈爱(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