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恩……那个是?」
就在疲惫感侵袭而来的那一刻,他们发现了树林的一间木屋。
这是一间不大的木屋,外表非常陈旧。树林中往往会有一些这样的小屋,是由猎户自己动手修建的,便于堆放杂物或
休息。
把马匹拴在屋檐下,二人推门而入,闻到一股混合着木头和铁锈味道的气息。
修兰特皱着眉头,轻轻打了个喷嚏。
和他们所想的一样,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些简陋的捕猎工具,一个火炉和一堆木柴,墙边铺着几块松软的干草
垫子。
「不管怎样,总算能躲一阵了。」埃里恩拿起打火石,放在手心里掂了掂,「还能生个火。」
「……嗯。」修兰特一直很别扭地拉扯着衣领——已经完全被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非常难受。
「来。」埃里恩很快把火生好,动作纯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温暖的光照亮了整个灰蒙蒙的房间,舒适的热浪在空气
中一圈一圈地荡漾开,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靠近光源一些。
只是,此刻埃里恩脸上的微笑,却带着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邪恶。
「来……」他望着修兰特,不怀好意地重复着这个字,迷离的目光闪烁不定。
「你……想做什么?」
「不用这样这么紧张,我不会吃人。」埃里恩一步一步地朝墙边逼近,「亲爱的修兰特……」
「埃里恩……」
「来,脱衣服。」
「……」
一道炫目的闪电划过天际,震耳欲聋的炸雷随即在耳边响起。
「轰隆——」
如此真实的近距离感令修兰特一惊,立刻扭头看向窗外。
另一个湿漉漉的身体借机贴过来,迅速动手解他的衣服……不,单纯就这略显粗鲁的动作来说,比较像是在扒衣服。
浸湿的衣物彼此摩擦,温热的呼吸拂过颈间,两种感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难受且异样。
「埃里恩……」想开口斥责,又忽然连正视对方的勇气都流失了,「你……」
「你身体僵硬得跟石头一样……」温柔的笑声轻轻地响起,「我说过,不用紧张。」
「可是,我……」
「我只不过,想叫你脱掉衣服烤烤火而已。」
「啊……?」
「一直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他笑道,「刚才我检查过,包裹里的东西大多还没淋湿,你快去找件干的换上吧。」
听完这番话,修兰特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郁闷对方的故意耍弄,抬头瞪道:「你就不能早点说?」
「噢?」
「为什么,要说得那么容易让人误会……」
「怎么?」不知不觉间,埃里恩已经手快地除去了他的外套,解开了衬衣胸前的扣子,望着眼前一片大好春光,暧昧
地低喃,「修兰特,莫非……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你给我走开!」修兰特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白晳的脸上红了一片,「我自己会换!」
「你真容易害羞。」埃里恩大笑起来,「都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了。」
「谁跟你那么久……」修兰特别过脸,恼怒道,「我要换衣服了,你走远一点。」
「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我只介意你……」
「既然这样。」埃里恩再次邪恶起来,「就让我多看几次,你也好早点习惯被我参观吧。」
「……」
说完,他扑了上去。
折腾了好一阵子,两个人才把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挂在火炉上方烘烤。
尴尬的情绪尚未消除,修兰特一直盯着斑驳粗糙的地板出神。
埃里恩看了他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别扭的模样很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坐到他旁边。
「生气了?」
「和你这种人生气,就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对。」埃里恩笑起来,「所以生气是没必要的。」
「厚脸皮。」修兰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冷么?修兰特。」
「还好。」
「嗯……?」
冰凉的手忽然被对方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修兰特的眼神游移了片刻之后,终于又落回到地板上。
此刻的气氛和以往相处的时候都不一样。似乎之前所经历过的所有肢体接触,甚至那晚被抱着入睡,都没有今天这样
尴尬,这样……让人不知所措。
接触到对方手心的部分正在猛烈地燃烧,肌肤滚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束火焰迅速从贴合的部位流淌蔓延,引燃了血液,传过四肢百骸,使得周身都热了起来。包括整颗心脏,也和手一
样滚烫。
「你的手有些冷。」
埃里恩的声音很低沉。平时听上去很清朗的声音,现在,带着温柔的沙哑。
「脸也是。」另—只手触碰着他的脸烦。开始只是微微地用手指碰了碰,很快就转变为轻柔得不可思议的抚摸。
「修兰特……」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随着这声叹息似的低唤,整个人就被拥进了那个宽阔的怀抱里。
不是第一次被拥抱,但却是第一次觉得……不愿再离开。
窗外,大雨还在持续瓢泼。
修兰特隐约觉得埃里恩有心事——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对方的心情。
埃里恩看似开朗坦荡,实际上却是一口深不可测的井。修兰特不愿去过多地揣测,或许其中也包含了对自身的信心不
足,但是对他来说,只要埃里恩还在这里,现在还在他身边,就很好了。
这个男人很不听话,随性妄为,但却不会让自己讨厌。
他是能照亮黑暗的光。他让城堡里近乎麻木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和芳草的气息。他很勇敢,也很可靠
。
修兰特倚在埃里恩的肩上胡思乱想着。渐渐地他想倦了,阖上眼睛打起了盹。
这间狭小木屋里流淌着的温情,对修兰特来说,甜美得就像—个梦。或许是连续数日的奔波实在太累,他睡得十分安
稳。
这段无意间来袭的睡眠,短暂而美好。
梦境中,四肢的酸痛全然消失,整个人如同置身棉花糖般的白云间,身体被香草的味道和舒适的触感所缠绕。幼年的
种种回忆在眼前重播,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一丝不安与忧郁。
跟之前所有的梦境都不一样,这一次,他只看见了被灰色外表包裹着的鲜亮部分。朦朦胧胧间,所有的悲伤失落的情
感都如春雪一般,在阳光的照耀下融化成水,淡去无痕,留下的,只有包含着极致幸福的点点滴滴。
母亲体贴的问候,父亲慈祥的笑容,管家多年的照顾,埃里恩温柔的拥抱。
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落在了脸颊上,逐一吻去眼角边的泪水,最后覆上嘴唇,轻轻地舔弄。痒痒的,湿热的感觉不太
适应,但并不讨厌。对方的动作,温柔得教人不忍心拒绝。
被朦胧的梦境包围着,修兰特不想去追究那是什么,甚至在无意识间微启着唇,回应着那份温柔。
冰雪消融,雨过天晴。如果睁开眼睛,现在的一切都会消失,那么请允许他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吧……
因为,他或许早就真心地喜欢上了……
「修兰特。」
忽然被人微微地推了两下。
「醒醒,修兰特。」
「嗯……?」缓缓地从睡梦中恢复意识,修兰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埃里恩的怀里睡着了。
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听见埃里恩压低声音说,「你听,有人正朝这里过来。」
修兰特凝神,果然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又匆忙的脚步声。
一觉过去,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很多,脚步声不太容易被外界环境覆盖住。
「谁会来这里……」修兰特蹙起眉,「猎户?还是来避雨的路人?」
埃里恩露出无奈的笑容:「真是这样就好了。」
「埃里恩?」修兰特隐约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因为他很少听埃里恩用这种稍显自嘲的语气说话。正在快速朝这里靠近
的人,他们到底是谁?
「抱歉亲爱的,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了。」
「匡当——!」
就在这一刻,小木屋的大门忽然被人粗鲁地踹开。破旧的木门承载不了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脱离门框,凄惨地飞落在
地上。
「……真粗鲁。」埃里恩咋舌。
修兰特怔怔地看了这群手持武器的人一眼,不悦地问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特地来找你们麻烦!」其中一个面貌凶恶的大汉回答,「这间屋子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点的,就乖乖跟我们走。」
「……真够直接的。」埃里恩继续咋舌。
这群人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与魄力,都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普通混混不同。但是修兰特贵为公爵,从小锦衣玉食,生活在
注重礼仪与教养的环境里,什么时候遭受过这种威胁?
眼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埃里恩一把拉住他:「修兰特,别激怒他们。」
「埃里恩?」修兰特对他这么快就放弃反抗感到不理解,低声说,「虽然对方人很多,但是你—个人的话,应该能突
破重围……」
「那你怎么办?」
「这种时候就不要管我了……」
「修兰特,你觉得我可能丢下你不管么?」埃里恩很愉快地微笑起来,似乎在笑他的傻,「就算你因此受了任何一点
伤,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埃里恩……」明明是这样危险的境遇,整颗心却因为这句话而无可避免地热了起来。
「所以,我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一起去监狱度蜜月吧。」
埃里恩面带微笑地走到大汉面前,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危险的武器。
大汉围着他走了一圈,又搜了他的身,似乎还不够放心,突然扬起手对着他的后颈,给予重重的一击!
「埃里恩!」
在修兰特的惊呼声中,埃里恩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闻到一股发霉的潮湿气味,埃里恩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大眼帘的是头顶上方压抑的天花板,还堆积着很多青苔和蜘蛛
网。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歪着头一看,修兰特那张焦虑的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感觉怎样?」
「唔……」埃里恩直觉想要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痛处,摸着后颈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我如此配合,他们却那样待我……」
「很疼吗?」修兰特担忧地问道,同时伸出手去,试探埃里恩的痛处。
「我没事。」埃里恩抓住他的手,微笑着回答。
能看见眼前之人如此担心的表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倒也不错。只是,如果他们身处的环境能再美好一点、再浪漫一
点,就更值得高兴了。
这个房间很小,光线阴暗,四周堆积着一些干草,因为环境潮湿的关系,散发出一股并不好闻的气味。铁制的房门紧
锁着,门上有一扇小小的窗子,这是屋子里唯一的通气孔。
埃里恩低叹一声,看来还真是到监狱度蜜月了啊……
自离开故土后,他经历过许多常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事情:抢劫、诈骗、暗杀、山体滑坡、洪水、暴风雪……如今的
入狱,算是在他的人生经历上又增添了光辉的一笔。只是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顺利地化险为夷。
自己习惯了遭遇波折,但是对于身分高贵的修兰特来说,真的算是一场连累。如果让他找到了那个幕后主使者,他一
定会毫不犹豫地先把那人丢进肮脏的猪圈里供猪群践踏……唔,或许这样还不够?那么再丢去雨林里供猩猩赏玩吧。
「埃里恩,我拖累你了。」他听见修兰特自责地说。
其实该道歉的人绝对不是修兰特,而是埃里恩自己。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原以为舞会那天晚上的刺杀失
败会让那些人有所收敛,没想到却导致他们更为急切地反扑。
自由自在的完美生活不能被害虫骚扰。埃里恩开玩笑地双手合十,喃喃道:「虽然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特殊体质
……但是这一次,请让我的敌人们尽情地倒霉吧。」
修兰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垂下头,轻轻地说:「如果能想办法让人带个口信回去,或许还来得及。现在这
种情况,我们必须得……」
「不要紧张,修兰特,」埃里恩温和地打断他的话,「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随着一阵刺耳的开锁声响起,牢房的门「咚」的一声被人推开了。几个守卫率先走进来,在门的两侧排开,然后,一
个有几分眼熟的男人出现在二人眼前。
高高瘦瘦,相貌普通,一脸古怪的傲气。
「你是……」修兰特很快认出他来,「巴尔克侯爵之子,安德鲁?」
「啊,不就是那个在集市上被我打趴的小子么?」埃里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一语戳中男人的痛处。
「混蛋,你住口!」守卫怒道,「再不老实点,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哪里?」修兰特毫无惧意的目光直接射向了那个男人,「你们擅自把我们抓到这里来,到底想干什么?」
「侯爵府的地下监牢,守卫极其森严,不要妄想能逃出去。」安德鲁不悦地盯了二人一会儿,扭曲地扯动着嘴角。
「侯爵府?这么说来……这里是贝布托城?」
「贝布托城又怎样?这片土地都是巴尔克家的领地,你们冒犯了我,就要有接受惩罚的觉悟。」
「和你起冲突的人是我,跟他无关。」埃里恩指了指身边的修兰特,「放他走,我甘愿受罚。」
「埃里恩……」
「你们是一伙的,放走一个,谁知道又会搞出什么诡计。」安德鲁死死地盯着埃里恩,似乎要用目光把他撕成碎片,
「你以为我有这么蠢吗?」
看来,集市的事情让这位飞扬跋扈的侯爵之子自尊心碎了一地……埃里恩忍住想要吐嘈的欲望,把注意力放到了安德
鲁身后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斗篷的人,之前和安德鲁同一时间进来,却始终没有说话,像影子—般依附在门边。仿佛注意到
了埃里恩在看自己,黑衣人不自在地转过身,走出了牢房。
这人一走,安德鲁也丢下几句威胁的话,匆匆地跟着离开。牢门再次被守卫们无情地关闭,落锁。
埃里恩望着紧闭的门,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看见了吧?使者先生。」安德鲁跟在黑衣人身后,炫耀地说,「我们侯爵府的士兵是一流的,抓一、两只野猫完
全不成问题。」
「嗯,没错。那个金发的男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穿着黑色斗篷的使者停下脚步,用没有感情起伏的语气说,「根据事先商量好的,我提供他们二人的行踪,你把他们
抓来,要打要虐要怎样发泄怨气都随便你,但是搞完之后,请尽快把那个金发男人交给我处置。」
「这是当然的,使者先生,感谢你提供线索帮我抓到这两个人。真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今晚就让我们好好地喝一杯
吧。」
「喝酒误事,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使者冷淡地拒绝了安德鲁的邀请,转身径直朝客房走去。
「真是个怪人……」安德鲁不屑地哼了一声。明明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却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有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