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下——司徒舒憬

“君宇”

许展江看着宁君宇愈见苍白的脸色，也不自觉地乱了点阵脚。

“张无殇”他上前拉正跨坐在韩煜楚身上的张无殇，试图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一回身，张无殇眼睛里的欲望一览无余。

“不对”

许展江朝宁君宇喊：“君宇，张无殇被下药了。”

他用遒劲的双臂架起大汗淋漓的张无殇，朝还站在门外不知所措的男人使眼色。

去掉了张无殇身体的遮掩，韩煜楚遍及全身的青紫暴露无遗。

混合着血水的粘稠状液体正从韩煜楚的两股之间流下。

这时宁君宇才明白，那种嘤咛，是悲泣。

他跑向他，伸出手抱住颤抖不止的韩煜楚。用温柔而焦急的声音呼唤：“煜楚，煜楚”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韩煜楚半眯起眼睛看失去了沉稳的宁君宇。

“君宇”

声音艰涩，曾经动人如溪涧中滴答的泉水的音色，已然变成干涸臭水沟里淌着的污水。

“煜楚，不要讲话，好好休息，没事了，没事了”

他将韩煜楚抱得更紧，如同想要把他嵌入自己的生命里。

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胸前呜咽的声音短断断续续，宁君宇拉过早前丢弃在一边的棉被给韩煜楚盖上。

他轻抚着韩煜楚浸在汗水里的黑发，随着他身体的颤动，宁君宇坠入痛苦的悬崖。

许展江神色复杂地看一眼他，终究什么都不说就拉着张无殇到刚才手下开的房间。

这是个豪华套间，里面有张无殇需要的东西。

没有亮灯的热水器旁边，搭着银白色花洒。

将开关打到最大，他将还被另一个男人擎在手里的张无殇推到凉水下。

滂沱的水，从头顶浇灌到张无殇心里。

“你们先出去”

“这”男人看见张无殇仍旧没有好转的身体，露出有些担忧的表情。

“不用担心，君宇要是来了，先挡在外面。”

虽然有些忐忑，但男人终究出了门。

第89章

“张无殇”

混沌的眼神开始恢复清明。

许展江就这么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由疯狂变为迷惘，由迷惘变得痛苦。

然而，即使再忏悔，再难过，都已经回不去了。

等张无殇完全清醒，许展江替他关掉凉水。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准备好的浴巾披上张无殇的身体。

“擦干了出来”

指一指干净的衣物：“记得穿好衣服出来，刚冲了凉水，容易感冒。”

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张无殇穿戴整齐了走到外边。

“先坐着”许展江去一边替他倒了杯开水，从中溢出的水蒸气迷糊了他的视线。

他回身将杯子递给张无殇：“张无殇”

沉默，现在能做的，也许只有这件事情而已。

“先告诉我是谁干的”

“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来这里的？”

张无殇的眼神一紧，终于想到了什么。

“一个同学。”

“人呢？”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许展江看见咬破了嘴唇的张无殇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这样，就应该是他没错。门外响着敲门声，许展江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他向兀自低头的张无殇看一眼，不易觉地叹口气。

“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太自责。”

门外，是已经脸色铁青的宁君宇。

“君宇，哎”他挡住他要往房间冲的身体，肩膀顶着肩膀弄得两人发疼：“你先冷静下来。”

宁君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阴着脸：“让开。”

“君宇！”

“你让不让？”

“不让”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许展江那张漂亮的脸上是他特有的坚持。

“君宇，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给我让开。”

韩煜楚瑟瑟发抖的模样历历在目，宁君宇顾不得许展江挡在前面的身体。

“嗷”

“老大”

猛地一撞，伴着旁边男人的一声惊喊，许展江右手捂上肩。

“宁君宇”

踉跄一步，宁君宇成功穿过屏障。

房内坐在沙发上的张无殇抬起的眼睛里，有着一闪而过的讶异。

完全没有反抗，张无殇任由红着眼睛的宁君宇对自己拳脚相向。

肩上传来的刺痛让许展江感觉有点麻痹。

但还是忍着痛，追着宁君宇的背影跑进房间。

果不其然。就仅仅是这么一小点时间，宁君宇已经将张无殇压倒在地。

十足的力道下去，处在劣势，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反击的张无殇额角竟然撞出了一道深口子。

地上的尘土沾着一直有血液流出的那片皮肤，这样的惨状下，张无殇的那张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这一切加诸于他身上的折磨都与他无关。

许展江上前，拉着宁君宇的衣领迫使他退到后边。

本来一直站在门外的男人接到许展江授意，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架住宁君宇。

大概是消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宁君宇企图挣扎的动作没有奏效。

许展江将躺倒在地上张无殇的身体扶起。用膝盖托起的严重受伤的头部。

“君宇”

他把眼睛转向宁君宇：“你不能这么对他。”

那种笃定的眼神，让除了张无殇以外的两人都震惊不已。

“你说，你告诉我为什么老是护着他，知道吗？他妈的。我现在就想废了他。”

“我知道”

“知道你还”

“他是你弟弟，你的亲生弟弟。”张无殇来不及阻止，伸出去的手臂因为受伤够不到许展江的嘴。

盛怒中的男人一时愣了神，眼睛直勾勾看向地板上的两人。

仿佛听见了什么无稽之谈，宁君宇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这句话在脑海中过滤一遍。

“不可能”

许展江抽出很早之前就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帕子，原本打算等到哪一天，宁君宇这个呆子受伤的时候用，却想不到得用到张无殇身上：“你从小一直想找的那个弟弟，就是他。”

总以为张无殇的身份很神秘，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惊雷。

宁君宇想从许展江的眼睛里看出现欺骗的端倪。却发现里面有的，只是忠诚。

“君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害他们两个的人，罪责什么的以后再追究。”

宁君宇没有再听下去，反而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跑走。

抓着他的男人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愧疚，就接到了许展江新的命令。

“你照顾一下他”

说完就风一样地追着宁君宇的足迹去了。

跟着追到韩煜楚的房间，许展江看着宁君宇望着他说不出话。

许展江拍他的肩膀，和他说：“君宇，我们要小心了，据我想，这件事情应该是张无殇那个同学做的，我知道今天我为什么非要和你来吗？”

声音忽然小下来，他凑近宁君宇的耳朵：“老刘说，牢里的线人查出，火灾那天，烧死的几个人可能有问题。我怀疑。”

“那他们对付韩煜楚干什么，难道”

如醍醐灌顶。

长期以来萦绕在宁君宇脑中的问题一下子清晰起来。

“马上打林幕垂的手机，让他不要出校门”

“嗯”

“来不及了哦。”房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那个不久前在楼下帮韩煜楚解围的所谓老板。

“要想知道他下落就来找我，我在楼下吧台等你们。”

扭头之前，他哂笑着警告皱眉的几人：“千万不要乱来，一个不小心。林幕垂的小命可就没了。”

床上的韩煜楚，在听见林幕垂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集中了能够集中的所有精神。

“学长，他说的是学长是不是？”

许展江想插嘴。然而，原本被告知要看着张无殇的男人在此时喘着粗气跑过来，看看面色不善的宁君宇，还是选择附到许展江耳边说话。

一下子的惊慌，许展江也禁不住叫出声。

宁君宇朝他看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君宇，张无”想到还有韩煜楚在，马上改口：“他出了点问题，我过去一下。”

“许展江，是不是学长，是不是学长出事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

他安抚一下情绪不太稳定的韩煜楚之后匆匆离开房间。

如果知道这一去会是怎样的结果，也许，许展江想，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宁君宇独自一人面对那时的韩煜楚。

第90章

“宁君宇，我刚才明明听见学长被绑架了对不对？”

听上去歇斯底里，韩煜楚这样质问着宁君宇。

“是不是，你说话呀！”

这样的焦急，宁君宇看在眼里。

但他还是不能说，只是担心，韩煜楚可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你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去问，问刚才那个人。”

作势要下床，但被蹂躏得几乎不堪一击的身体却告诉他，不可以。

脚还没有接触地面，韩煜楚就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重心不受控制地下落。

他明白过来，现在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好在，宁君宇眼疾手快。

不管怎样，他想护他周全。

宁君宇把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韩煜楚抱回柔然的床面。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纵使身上的有些伤口裂开，正往下淌着血。

韩煜楚仍旧穷追不舍。

“是”

一时间，韩煜楚的世界崩塌了，他重新陷入呆滞。那样的眼神让宁君宇感到害怕。

“煜楚，我们会想办法，你不要这样。”

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坐在床上的韩煜楚的大脑是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在脑海里不断萦绕的就是这句话。

他害怕，比之张无殇带给自己的恐惧更甚。

麻木的手脚变得愈发冰凉。

韩煜楚似乎就要再次感受到那种亲人将会离去的痛苦。

他的手摸上心口，那个位置，很疼很疼。

猛然间，他跳坐起来。放大的瞳孔里心绪流转。

“是你，就是你害的他，对不对”他充满愤怒的眼睛里宁君宇的身影很清晰。

“学长没有得罪什么人，别人抓他肯定是因为你。”

那种揪心的痛楚让他失去理智，现在的他，身心俱疲。

因为太累了，因为太恐惧，所以充满了绝望。

“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因为我来了中国，是因为我你才来的中国，也是因为我，才让学长失去张无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种斥责，渐渐变成自我厌弃。

宁君宇知道，韩煜楚在自责，即使这些都不是他的错，即使这一切都只是无可奈何。

“煜楚”

“煜楚，你不要这样，我们一定会把学长救出来的，一定会。”

终于听见宁君宇的声音，韩煜楚太起婆娑的泪眼看他：“对，你有办法对不对，你有办法对不对？”

“嗯”

“那你去救他，快点去救他。”

“煜楚，我一定会去救他，但是不是现在，我没有到，他们就不会对他怎么样，你放心。”

“不要”韩煜楚咬牙，他的脸上写着执拗：“我要你现在就去，现在就去，你不要骗我。”

“他们一定会打他的，一定会的。”

“你手下不是有很多人吗？一定可以救出他的。你现在就去，好不好，好不好。”

因为激动，韩煜楚的身体在颤抖。

宁君宇的心，在痛。

他上前抱住韩煜楚，声音干涩：“煜楚，煜楚。”

“是林幕垂把你害成这样的，是他。你知道吗？”

他为韩煜楚的心痛，他为韩煜楚的倔强痛。

唯独，忘了为自己痛。

“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被”

一句话鲠在喉间，宁君宇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韩煜楚呆住，然而，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推开抱着自己的宁君宇：“你胡说，这不关学长的事，是张无殇，是张无殇的错。”

这个名字，这个让宁君宇看见韩煜楚眼里嗜血的名字。

是宁君宇的诅咒。

这个人的错，终究，他会替他还。

宁君宇攥紧拳头，他郑重地对韩煜楚说：“煜楚，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学长还给你。”

“你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宁君宇被韩煜楚推着的身子左右晃动，却还是没有出门的意思。

“你不去是不是，你不去的话我去，我去和他说，用我把学长换出来。”

“我没有说不去，只是现在不是时机。”

韩煜楚笑起来，和以往的那种笑不一样，这时候的他，仿佛看透了宁君宇：“君宇。”

“在你看来，做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时机，但在我眼里，学长危险的时候就是时机。你所说的时机，其实是在赌，用学长的生命做赌注。而我不要这样，我要他百分之一百的安全。你明白吗？”

宁君宇没有说话。

商场如战场。本不该有这种意气用事的想法。

韩煜楚将脚慢慢放到地面，他要走到楼下，去救他。

待要站稳，宁君宇右手抓住他的肩。

“我去，你呆在这里。”

韩煜楚望向此时的宁君宇。

不算久地沉默着。

终于，宁君宇迈开步子，那沉重的脚步。朝着那扇门，那扇门外的未来走去。

“煜楚，我宁君宇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包括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

他微扬起头：“我不后悔。只是，我希望，这次救回林幕垂，请你原谅张无殇。”

声音很低很沉，在这个房间里格外令人心惊。

床上的韩煜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点头。

其实这些，背对着他的宁君宇都看不见。

终于走到门边，宁君宇回头看他。

韩煜楚，要是能回来，我一定，不让林幕垂有机会再伤害你。

“说吧，他在哪里？”

“来人，送送这位贵客。”

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到宁君宇身边。

明目张胆地扣上手铐。

那上边，还四处折射着霓虹灯光。

在这种任何角落都沉沦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话微不足道的细节。

被推着走出大门，矮身坐进似乎早就等在外边的小车。

“用布蒙上。”

黑色布料挡住宁君宇的视野。他感受到耳边潮湿的呼吸。

第91章

总是在这种废弃的工厂仓库，即使被蒙着眼，宁君宇还是可以从脚下丛生的杂草和那种令人反胃的腐烂气味里分辨出来。

一直捏着自己手臂的两个男人，走到一边小声嘀咕了一会儿。

随着铁皮摩擦地面的一阵轰隆巨响。

阴冷而带着股霉味的空气扑鼻而来。

“快走”

不容自己迟疑片刻，宁君宇被身后的男人推进门。

根据耳边说话声的回音，他可以判断这是个不小的空间，而且应该比较空旷。

“放开他”

远远传来的命令有些熟悉，但宁君宇想不起。

有热源在一步步向自己靠近，周围空气的温度渐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