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尧转过头来,在人群中找到舒楠,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舒楠下大牢之前被庭击六十,此刻看起来,精神还是很不错的,看来在牢中还是被旧日的同僚照顾得很好。
舒楠满不在乎地说道:“皮外伤,小事啦,男子汉在丈夫过的的就是刀口血的日子,这算什么。我跟你一起去救李大
哥。你不要再说见外的话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你就算不允,我们也会跟着的。还有,你不能说不行的,你欠我的
人情,你让我亲手把李大哥救出来,当是还我的人情了。”
方尧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赞赏也是应允。
趁着方尧把燕云骑汇聚在一起,交待路线及事宜的时候,阮平扯过舒楠到一边,低声说道:“你身上还有伤呢,你先
回……”
话未说完,就被舒楠紧紧的揪住衣领,抵至墙边:“你……你明明在牢里答应过我。”
阮平眼明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他气急败坏之下,又说出什么不方便为外人知的话来。
舒楠一把扯开他的手,不依不绕的问道:“你当日说的明明要跟我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这才一出来,你就要食言吗
?”
阮平飞快瞥了下四周,已有燕云骑在向他们张望,想是见多了方尧和李君鹤拉拉扯扯对他们俩也表示什么诧意出来,
只是低了头暗自忍笑。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一起去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舒楠复又高兴起来,松开阮平。
阮平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说道:“以后不要再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话,我们只能求生,不能求死。”,这些誓死
跟随方尧的燕云骑,连同方尧,连同李君鹤,还有韩浩源,我们一定要一起活下去。
第22章:
轧轧声响响起来的时候,李君鹤和韩浩源都还没有睡下,两个和衣卧着,闲磨牙。这次声响比往日方孔错开的声音大
有不同,而且时机也不对。两个人被关起来好几天,虽说待遇不差,但还没享受过宵夜。二人同时转头看过去,果然
,平日方孔的位置下方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缝来,那缝隙有半人来高,渐渐地缝隙越来越大,开出一扇门的大
小。
韩浩源与李君鹤二人心里同时一凛,正主该出现了吧。
一个白衣白袍的男人低头从门外走了进来,旋即,又是轧轧数响,那扇石门又在他的身后徐徐关上。
那人这才抬起头,他面容俊美,身形硕长,与方尧有几分形似。却是方纶。
李君鹤与韩浩源面面相觑,他们设想过,各种各样的人从隐蔽的门内走出来比如杀手,比如赵祎或是方尧,却从来没
有想到过个人身上去。
李君鹤满腹疑虑,猜不透方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隐隐地预感到方纶的不怀好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纶走到了李君鹤的跟前,才站住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灯光,让李君鹤一种不祥的压迫感:“我来找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被关在这里?”赵祎身边有魅影自然不会派方纶的人马来守卫这间见不得光的牢房。
方纶没有打算瞒两个人,便实话实说了:“滴翠宫里不见一只鸽子,恰巧那只鸽子是认识李公子的,而且还有几只鸽
子每天飞到这附近都会哀鸣数声,徘徊不去。而且,很久以前我就听我家夫人说过,当初修皇宫的时候,在养德斋底
下修过一间密室。一条通道从养德斋下来,另一条通到皇宫后墙,这间密室极为隐蔽,外面人的窗户外往里头看,根
本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空房。因为密室上半部分的石墙是雕着特殊的花纹,据称有障眼的作用。”他妻子的曾祖曾任
工部大司空,开国之初负责修建皇宫。
方纶见李君鹤和韩浩源都盯着他进来的地方看,便冷笑道:“不用看了,这门是从外面打开的。等外面战况平息下来
,自然会来接我们。”
韩浩源一惊,连忙问道:“外面什么战况?难道有人敢大逆不道?皇上怎么了?”其实他心底也很清楚,外面多的是
敢大逆不道的人。
方纶啧啧称赞道:“韩大人身陷囹圄对皇上还是这么忠心可嘉。佩服佩服。我哥这会儿他带着燕云骑闯进皇宫,说不
定要屠宫呢。夜闯禁宫,本就是属谋逆之罪,明王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要勤王,我爹大半夜也没舍得睡,纠
结人马跑来护驾,说不定曹家也要凑份热闹。外面乱得很,我这会儿跳出去,哪有我的胜算?所以我暂时没打算出去
,准备陪陪你。”他轻佻的捏住李君鹤的下巴,李君鹤顿时像是被蛇虫之类的东西爬过肌肤一般,浑身都起了一层鸡
皮疙瘩,方纶的力量很大,捏得他下颏生疼,而且整个脑袋动弹不得,只得一巴掌甩了过去,被方纶轻易格开。
方纶的眼里闪过一种危险的神彩,语调冷得让人毛骨悚然:“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男人。不过你是我哥的人,我不介
意在你面前破破例。”
李君鹤恨声道:“方、纶。”
“我知道李公子生性高,受不这种辱,你要是咬舌自尽,那也很扫兴,绑了你嘛,坏了我兴致,我很想看着你痛苦挣
扎的样子。”
李君鹤越发的汗毛倒竖,生生被方纶逼得无路可退。
“先给你看样东西。你看了就不会寻死了,我没兴趣奸尸。”方纶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来扔给李君鹤。李君鹤只看了
一眼,就明了了:“是你杀了康太医。“这张纸正是康太医落水那天,他替王思恩诊治的脉案。
“是,康太医是我推到水里的,当日的脉案也是我拿走的。就是这张纸。李大人精通医术,难道看不出这张脉案有什
么古怪吗?”
李君鹤半信半疑地重又审视了下脉案,细细看完,脑子里顿里如同惊雷滚过,嗡嗡一遍乱响:“这是一个正常男人的
脉案。”皇宫内院,康太医职权范围内的哪里有正常的男人——除了赵袆。
事情过于诡异,他的脑子空白一片,看看韩浩源,韩浩源也已是目瞪口呆,脸上陡然失血。他想过去安抚他,身前挡
着一个不怀好意思的方纶,想说劝解几句,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谓王思恩重病,只是一个烟雾弹,真正病重的人是赵袆,那日在明王行宫,他以为赵袆中了毒,要替他把脉,他却
避开了他的手。而王思恩的脉相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一直在坚持服用虎狼之药,不惜大限提前也要瞒住病情的
人是赵袆。
李君鹤震惊之余,半响过回过神来,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康太医。”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他知道什么?”
不等方纶开口,一直没有出声的韩浩源突然尖锐地说道:“他知道二皇子不是皇上所出。”
方纶的脸微微有些变色,锐利的目光盯向韩浩源的眼睛,希望准确的猜测出整件事韩浩源到底知道多少。
这个人能让方如海忌惮三分,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韩浩源与李君鹤不同,李君鹤身受皇恩,骨子里为尊者讳是他这样的文人书生心理中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无法打破
,纵使发现脉案有异,只要没有明示,他也不会往平妃不忠上面的想。
而韩浩源因为对赵袆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他对那些妃嫔们在潜意识里就带了几分敌意,平妃的脉案有异,他自然而
然地就能怀疑到平妃对赵袆不忠。而方纶一进来,就说到滴翠宫的鸽子,他对滴翠宫这份熟悉便让奸情昭然若揭。
他当时把康太医生前经手的脉案从医官院里调出来时,就翻过平妃的脉案,平妃的脉案少了很多,当时只是以为平妃
被怠慢了,等到脉案被盗,便觉得事情不对。他与李君鹤师出同门,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也还是有几份,后来一回忆
,便查觉到平妃的脉案里完全没有孕期几月的字样。
康太医岂敢怠慢至此地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写明孕期的脉案都被人拿走了,目的不外乎在于掩盖平妃的真实孕期。
方纶阴冷的目光在两个猎物之间扫视了一番,突然又呵呵一笑:“韩大人,以你现在的和将来的处境,你知道什么,
其实都不重要了。我也不瞒你们,我现在就在等着外面这场三国乱收场,不管谁胜谁负,你们两个都是我手里最有用
的人质,我才是最后的赢家——”他目光转到李君鹤,缓缓地说道:“不想我赢,你就得留着这条命出去见我大哥。
”
李君鹤一点一点地变了脸色,方纶知道他的目的已经差不多快要达到了,李君鹤拼着受辱也不会自尽,他无论如何也
留一口气见到方尧。因为方尧对他这个弟弟,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疏于防范。
韩浩源问道:“太子的天花病源是你带进来的,对不对?”
方纶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了,方贵妃千防万防,也不会防自己的兄弟。
“你真是人渣,畜生,那是你亲外甥,你也下得了手?!”韩浩源嘴里说着,见方纶背对着自己,悄悄地移动了下,
试图拉近距离。
方纶微微一笑,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韩浩源已飞出五尺开外,后背重重地撞在石墙上,再掉落到地上,重重的冲击力
,让他五脏内肺都挪了位,右肩胛在重击之下,右臂软软的垂在一旁,想是脱臼了,两条腿完全不是他自己的了,别
说移动,连痛觉都没有了。
李君鹤惊叫了一声:“韩浩源!”
“嘘,你别吵。他不会死的,好戏才刚刚开始,我怎么舍得杀掉最这个唯一的观众。”他优雅地做着噤声的手势,举
手投足之间,跟方尧有几分相似,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他把韩浩源打出去的时候,点了他的环跳穴,免得
他跑过来碍事。
韩浩源强忍身上的巨痛,骂道:“方纶,你这个畜生,你敢乱来,方尧……一定会杀了你。”
方纶得意地看着李君鹤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尽,充耳不闻韩浩源的怒骂声,对着李君鹤轻松地说道:“李公子还记
不记得当日你叫姓的杨的狗奴才找了多少棍子?四十是不是?棍子我是没有了,鞭子我倒是随身带的,嗯,也不对,
肉棍我也随身带着,你最喜欢的应该是肉棍了。两样我会让你慢,慢,品尝。”
他自腰间慢慢地抽出一根银丝蛇骨鞭来,银丝在从水晶背后的流泻出的烛光,莹莹泛光,没来由地让李君鹤想到毒蛇
的信子。
方纶拿在手里掂了掂,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下一刻,笑容未敛,眼神却变得狰狞起来,手腕一抖,重重一鞭抽在
李君鹤的身上,一下子就把他打到了地上,后背衣衫裂开,尺来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蔼—”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是韩浩源,他久居刑部,熟知各类刑具,这鞭子抽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他猜也猜得出来
,自是不能忍受看着李君鹤在他眼皮底下受这种痛苦,他右臂抬不起,想以左肘着力爬过去救人,奈何一动,就是阵
钻心的痛,想是左肘也是在撞击之下伤到了骨头。
“你——别过——嗯——”李君鹤额头已渗也一阵细汗,一语未完,方纶又是一鞭抽了过来,鞭子落在身上,火辣辣
的痛直窜心底,心脏为之一缩,死死的了咬了嘴唇,才把那声惨叫咽了下去。他一定要撑下去,方尧就在外面。
那边韩浩源大急之下,猛一用力,左肘又是一阵剧痛,眼睛一黑,径自晕了过去。
方纶阴狠地瞪着李君鹤,没理会韩浩源。
这个男人,他真的是很恨。他恨一切方尧喜欢的东西。从小就是如此,他无法容忍方尧对别的弟弟妹妹比对他好。方
尧可以给他买糖葫芦,但是除此之外,不能再给任何一个人买,他喜欢粘着方尧跑进跑出,甚至因此而格外的讨厌方
眉,只是,因为身份,他又不得不讨好方眉。尽管如此,他的行为常常遭人喝斥。
方尧是嫡子,他的母亲是大家闺秀,温柔大方,他是庶出,他的母亲则出身卑微,妖媚艳俗,他们生下来就是有差距
的,他想只要他肯努力这个差距肯定会缩小的,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方尧比肩而行,而不被人指责坏了礼仪,他一
定要做跟方尧最亲近的那个人。
他记得方尧养过一只猫,方夫人刚刚去世不久,方尧从外回捡回来的小猫,没断奶的野猫。方尧对他那只猫很好,抱
着他玩,喂东西他吃,那只猫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夺走了方尧全部的注意力。于是他偷偷地把那只猫捂到荷花池里
,看着那只猫在他手里挣扎,凄惶地叫着,肉肉的爪子在水里拼命的挣扎,再然后,小猫的脑袋在水里发出几声咕嘟
咕嘟的声响,没了声息。
没有那只猫,方尧会全心全意的对他一个人了。
因为方夫人的去世,他的母亲成了方府的女主人,虽然没有扶正,但是方如海也没娶别的女人做续弦,那些奴才们看
他的眼色又多了几份巴结,他跟着方尧,也没有人拦着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是他记忆中美好的,他跟着方尧,方尧对他也很好,让他跟着,还很大声地跟人介绍:“这是我弟
弟。”别人客气到近于谄媚地说:“原来是方丞相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啊。”他看见方尧的脸色在别人的谄害声中,一
点一点的冷下来。
再然后,方尧偷偷去了边关,他不要顶着方家大公子的头衔过一辈子。走的那天,方纶是知道的,甚至是他跟着方尧
一起的后门,他以为方尧要像平时一带他去逛街,走到后门口,方尧给他买了个糖人捏了捏他的脸说:回去吧。
他不依,跟着方尧走,问他什么回来。
方尧说,等你把糖人吃完了,我就回来了。你回去好好念书,用心练武。
便头也不回走了,他的糖人吃完了,连棍子上的糖渍都添得干干净净了,方尧还没有回来。
他一直有好好念书,用心练武。然而,他再怎么努力,他还是只能是方家的二公子,靖北将军的弟弟。那些恭维,甚
至他的官职,同僚们当面的敬畏,背后的奚落都因为他是方家的二公子,靖北将军的弟弟。
甚至他的婚姻都是因为他是方家的二公子,方如海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面目没见列祖列宗,纶儿你先成家
吧。
那时候方尧已经让一个男人迷了心窍,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于是他就成了家,夫人长得什么样,见了面会认出了,出了房门就又忘了。
后宫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嫔妃们,平妃是最特别的,她一个人在滴翠宫里养鸽子,从不跟别的妃子私下里来往,他的
鸽子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太监射死了,挂在树权上,她在树底下默默的流泪。他看见她满含悲痛的眼睛,那年大哥看
见淹死的小猫,眼睛里也是这样的悲痛。
他飞上树替她把鸽子捡了回来,渐渐地就成了滴翠宫的常客。自然而然的,平妃有了身孕,皇帝很少到她那里来,这
个孩子是他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野心,他只想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做一个无权无实的皇子,陪着平妃。
是康太医最先发觉了平妃的孕象与内府里记录的临幸的日子不符,所以他只有死。也就是这次谋杀,让他意外发觉,
传得很凶的王思恩病重,真的是谣言。真正的生病的人是赵祎,并且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