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梁朴昕曾开枪射伤他的左腿,这些日子阴雨连绵,湿寒内侵,伤处肯定会痛啊……
少年回头望向大宅,透过层层砖墙仿佛看到梁老大和海贝贝情正酣、意正浓……
抬手紧紧捂住自己痛到抽搐的心窝,人儿比淅沥秋雨更密的泪水一滴滴洒在草地上……
聂枰,你成全你的老大、守着他护着他、不辞劳苦地给他打江山,你舍不得他受一点点苦……可你自己呢,靠着注射止疼针硬撑,难道就不觉得苦么?
你知不知道——你的心不疼、你老大的心不疼,世上却还有一颗心为了你对自己的轻忽,几乎要活活痛死!
……
想到聂枰几乎持续了半生的隐忍、牺牲和成全,荣歌忘了何为嫉妒、忘了何为爱情的自私,心中愤懑难平,擦干净眼泪,飞快奔回大宅……
冲上三楼,少年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大床上秋宵一刻值千金的两个人,立刻脸红地转过身,却因为深浓的怨气憋在心头,就算脸红仍难得执拗地问出自己想问的话,“阿爸,缓解风湿性疼痛的药怎么配?”
好事被破坏,梁老大却没法对着荣歌发火,披了睡袍下床,将一把钥匙塞进他手里,“我书房里,各种药的配制方子都有,自己去看吧。你好像……很急?” 锐利黑眸扫过神情阴郁的儿子,梁朴昕看似随意地问着,却起了疑心……
“阿旃老伯的风湿痛又犯了……我想治好他,也不知道行不行……”荣歌淡淡说着,毕竟跟了聂枰这么久,别的没学会,这遇事轻描淡写的样子倒是学了十足……
“噢,这样也好。很多病医治起来,即便有药方,还是需要经验积累……你正好拿阿旃老头做试验靶子,反正他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治死也无所谓……”拍拍儿子的肩膀以示鼓励,梁朴昕含笑的眸子里有赞许和自豪,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尽管清楚地知道、也曾亲身领教过梁朴昕的心狠手辣,荣歌仍抑制不住心底深深的失望,就连淡漠神情也装不下去,飞快冲了出去……
……
“梁,你明知道小荣儿心肠好,怎么还说狠话!把你儿子都给气跑了……”海贝贝裹着被子,佯装无所谓地说着,心却再次为男人的无情而哀叹……
梁朴昕大笑着扑到床上,一把扯开海贝贝身上遮遮掩掩的被子,继续被荣歌打断之前的掠夺,黑眸中闪着狡诘,“我这是激将法,让荣歌认真点,万一他粗心配错了药,真把阿旃那老家伙治死怎么办?”
“你……你……你真畜牲!”海贝贝啐了一口,猛地翻身将梁朴昕压在身下,狠命撕咬着男人凉薄的唇,第无数次地,为这个狠心绝情却又狡猾多情的畜牲而怦然心动……
第三十八章
一身绿衣混在山涧边茂密重叠的灌木丛中,简直就是天然的保护色,令人无从分辨……
奉命暗中保护荣歌的几个弟兄,不小心跟丢了人,闷头找到傍晚,仍然一无所获,只好气急败坏地返回山下,重新找起……
终于甩脱了尾巴,荣歌漂亮的小脸上流露几分得意,抬头仰望几十米高的悬崖之巅,几株铁绿色的圆球茎状植物从岩石缝隙间斜斜伸出,正是他给聂枰配药还缺的那一味——铁皮石斛。
手脚并用地向上爬了几米,少年勉勉强强站在一棵老树粗壮的枝杈上;再往上,岩石陡峭直耸,根本没有落脚点,峭壁顶端的铁皮石斛可望而不可及……
不愧为受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的极品仙草,生长的地方都这么夸张!
荣歌淡淡苦笑,环视四周,略微思索片刻,取出登山用的安全带扣在腰间,将另一端牢牢拴在老树上,再拽过一根手腕粗的藤蔓,仔细试过结实程度,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长满棘刺的藤条,细瘦的胳膊紧紧缠绕上去,双脚蹬住光滑的岩石,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爬……
藤条已至尽头。然而,距离铁皮石斛仍有十几米远。
荣歌紧握着手中的藤条,望崖兴叹……
书上写着:铁皮石斛习性神秘莫测,生长于悬崖峭壁之阴处,古人通常悬索崖壁或射箭采集……
他倒是带了自制的弹弓,可是两只手都抱着藤条,怎么射呢?
看来,只能半途而废了……
好在已经找到铁皮石斛生长的地方,不如明天一早央求黑牧澜开直升机过来,应该很容易就能采到……
猛然间,头顶惊雷阵阵,荣歌才察觉天色已然昏沉一片,豆大的雨点直砸下来……
爬上容易、爬下难。
被雨淋湿的岩壁变得更加光滑,瓢泼般的雨水浇在脸上,荣歌什么都看不清楚,几次险些失足跌落,只得放弃蹬踩岩石,四肢全部缠在藤条上,只靠着两只手臂,一点点慢慢向下挪,终于踏上那株老树……
漫天水雾中,荣歌隐约看到一抹幽绿自半空飘落,直直飘进他的怀里……
铁皮石斛!
得来全不费功夫!
荣歌还没来得及狂笑,便被一颗拳头大小的冰雹砸破脑门……
视线再次模糊,只是这次他被自己的血水迷了眼……
顾不上头顶钝痛,荣歌将那株小小的仙草放进背包,飞速蜷起身子坐在老树的枝杈上,将头埋进双膝之间,两臂向上,紧紧护住头部和颈部;然而,纤瘦的背脊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冰雹中,一次次被坚硬的冰凌砸中,湿透的衬衫透出血迹,渐渐扩大,染红整个背部……
终于熬过这场要命的冰雹,荣歌冻得浑身发抖,昏昏沉沉中,连背上的伤口也觉不出疼痛,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身子一歪,栽下栖身的老树……
……
疾速下坠的眩晕中,飞旋着男人清隽的脸,淡然的眸,铁石般冷硬的心……
“聂枰……”荣歌低低叫着日日夜夜盘踞心中的名字,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震颤了被冰雹砸出的伤口,带起周身的剧痛……
“没见过有你这么笨的上吊法,竟然把绳子绑在腰上!”聂枰低头审视苏醒过来的荣歌,惶急神色已然褪去,黑眸一片清冷;虽然猜出荣歌是因为采药失足跌落,刚巧又被绑在老树上的安全带救了性命,但男人就是不愿拉下脸来哄他,张口就是冷嘲……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少年懒得计较男人的冷酷,想到自己刚才满身是血、倒挂在树上的惨样儿,兀自傻笑起来……
看荣歌竟然对死满不在乎,聂枰心头气恼,脸上神情越发阴鹜,冷冷说一句,“直升机马上就到”,丢下少年,径自转身离开……
男人浑身湿透,却仍是早晨那身打扮,枪套都交叉斜挎在胸前没有摘掉……
心头一热,荣歌脸上笑得更甜,强忍着剧痛,慢慢爬起来,一步一挨地跟在聂枰身后,走向山涧边的空地……
……
修长的双腿,不丁不八,笔直地站着,尽管裤子上沾满污泥,却无法掩盖男人傲然的气势……
担心地看看聂枰的左腿,荣歌可不想逞能,懒洋洋瘫坐在地上,从背包里取出那株差点让他丧命的铁皮石斛,轻轻摩挲,幻想着自己调制出神药,让聂枰健步如飞……
“铁皮石斛?你竟然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玩命!”不知何时,聂枰回头看着少年,眼神冷冽如冰,“老大都快急疯了,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
嗬,又是为了他的老大……
濒死那刻都不曾掉下的泪,瞬间涌出眼眶,荣歌将那株沾了泪水的幽绿‘仙草’小心翼翼放回背包,抬头看向聂枰,说话声音很低,却带着男人极少听到的冷淡,“阿爸有你替他卖命,已经很省心了……至于我,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教……”
少年一句‘外人’,让聂枰芒刺在心、骨鲠在喉,正想反唇相讥,突然一阵钻心剧痛袭来,左腿针刺般又麻又疼、颤抖不止,冷硬的男人终于撑不下去,斜斜歪倒在地……
荣歌一声惊呼,心疼万分地扑过去,扶住男人的上身,想帮他坐稳……
“滚!”冷淡的叱骂。
紧接着一个巴掌扇过去,聂枰将少年打趴在泥地里……
白天去梓邬交易军火,碰上不讲信用的买主,一场血拼,虽然没挂彩,也累得够呛,刚才回来听说荣歌丢了,一口气没歇,拖着疼痛不堪的左腿,冒着暴雨冰雹进山寻找……
到头来,他只是一个‘外人’……
左腿浸在冰冷的泥水里,聂枰痛得冷汗淋漓,拼命做深呼吸来缓解疼痛,却有一双细瘦的胳膊紧紧缠上他的胸膛,让他根本没法顺畅呼吸!
“让你……滚……没听到么?”聂枰竭力镇定下来,想造成冷漠的效果,却因为疼痛钻心,话说出口,已变作咬牙切齿的呻吟……
“听到了。”荣歌从背后抱紧聂枰,尖削的下巴靠在男人的宽肩上,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可我还记得,你曾说过——‘以后,再不准‘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只准滚到我怀里!’——你忘了吗?”
怎会忘记!
那个春夜,他对少年淡淡吐出一个‘滚’字,却又后悔,冒着淅沥夜雨,追到山间的小木屋,对他说了那句话,更有彻夜侵占、抵死缠绵……
聂枰沉默了;他不会自打嘴巴地再叫荣歌走开,却也不愿主动伸臂相拥……
……
梁朴昕亲自等在院子里,见聂枰眉头紧锁地走下直升机,立刻迎上去,将他打横抱起,低低问道,“身上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今天有点累。”聂枰淡淡回答,清冷的眸跟老大稍一对视便看向别处。
“梓邬那地方不太平,还是少去为好,你和弟兄们都好好休息一下吧。”梁朴昕笑看怀里别扭的人,拼命压抑着想狂吻他的冲动,转头看向荣歌,“你去书房等我。”说罢,抱着聂枰上楼了。
紧盯着两个男人的背影,荣歌眼中有嫉妒也有羡慕……
如果自己长得高大强壮,此刻抱着聂枰的人就不会是阿爸……
……
“铁皮石斛呢?”梁朴昕拎着一个大瓦罐进来,随手关了书房的门。
荣歌吃惊地看着他阿爸,磨磨蹭蹭地从背包里拿出那株仙草,乖乖递了过去……
对着铁皮石斛仔细端详一阵,梁朴昕揽过荣歌,亲亲他嫩嫩的小脸,“不愧是我梁老大的儿子,有毅力,有闯劲!”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舍得宝贝儿子去冒险……”梁朴昕笑看着荣歌困惑的黑眸,“其实,你摘铁皮石斛的时候,我一直守在旁边……呃,你还懂得把安全带拴在树上,真灵光!”嘉奖地凑过去又要亲亲儿子的脸蛋,却被小人儿躲开了……
“聂枰腿疼的事,你也知道!” 荣歌如梦初醒,狠狠瞪着梁朴昕,大声质问,由于气愤,声音颤抖哽噎,“那你还让他去梓邬交易军火!他要靠打止疼针硬撑,你知不知道!他今天跟人血拼一场,差点出事,你知不知道!你……你……你却呆在洞里萨跟海贝贝醉生梦死!你这个冷血魔鬼,你到底有没有心!”
静静等荣歌发泄完,梁朴昕突然抬手粗暴地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我爱聂枰,不比你少一丝半点!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会独占这块清贵的白玉,绝不允许任何人走近他!”看到儿子眼底积蓄的泪水,梁朴昕放开他,语气渐渐缓和下来,“梓邬发生的事,是我刻意安排的。聂枰看似温和淡定,其实骨子里最冷最硬!你可以绑住他,却无法拦住他去做那些他认为必须做的事……不给他碰个钉子,他永远不知道转弯。”
荣歌后退几步,跟男人拉开距离,心底寒气直冒:梁朴昕根本就是一个残忍的魔鬼;即便是爱,也爱得极端残忍……
“好了,不说这个了。”梁朴昕也觉得自己刚才过于粗暴,轻轻摩挲一下荣歌的头发,算是向儿子求和,又半强迫地将他拉到大瓦罐前。
瓦罐里盛满细细的黄沙,梁朴昕刨开一个小坑,将整株铁皮石斛埋进去,边用蜡封住瓦罐口,边给荣歌耐心讲解,“一个月之内入药的铁皮石斛,要用湿黄沙掩埋,密封在瓦罐里保鲜。如果要经年累月的储存,就要把它烤炙、卷曲、捆扎、烘干,制成铁皮枫斗;当然,药用价值会大打折扣。”看儿子频频点头,眼底重又流露往日的敬佩,梁朴昕也逐渐开心起来,将封好的瓦罐塞进荣歌怀里,“铁皮石斛的生长条件过于苛刻,基本绝种。你采到的这一株,我已经苦守了十年,也才长到一尺高;拿去卖的话,它至少值十几万美金……”
值这么多钱!水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
宠爱地掐一下荣歌的脸蛋,梁朴昕拍拍他紧搂着的瓦罐,笑道,“很多人有钱还买不到呢。再说,这里面倾注了你的爱,更是无价之宝……”看儿子露出天真的笑,梁朴昕突然一阵心疼,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低声嘱咐,“我们悄悄把药配好,哄着聂枰吃掉就可以了。千万别让他察觉我们已经知道他腿疼的事……记住了,嗯?”
“好的。”荣歌听话地点点头,他也直觉聂枰很爱面子,不想被人知道。
“还有……你对聂枰不要太委曲求全,你得比他更狠更厉害,他才会正眼看你;否则,他永远把你踩在脚下!你要记住——爱是征服,不是妥协!”梁朴昕苦口婆心地劝着,最后语重心长地补充一句,“你可能觉得阿爸很残忍。但,阿爸真心希望你能得到他……”
荣歌水眸半掩,慢慢挣出梁朴昕的怀抱,低头看着怀里的瓦罐,语气冰冷,“求你,别把你的那些残忍手段带到我和聂枰之间;我宁可放手,也不想让他承受一丁点痛苦……”
……
被冰雹砸伤、被荆棘刺破,荣歌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挣扎着洗过澡,勉强涂了些药,少年躺在床上,开始琢磨给聂枰配药的事,想着想着困倦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男人笑得温柔无比,温暖的大手略微粗糙却极其轻柔地抚遍他全身,每抚过一处,他的伤痕便不痛了,清凉舒爽得好像洗了一个薄荷浴……
“嗯……好舒服……还要……”荣歌吧嗒吧嗒嘴,小脸上挂着甜笑,极少有地露出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憨态……
手突然停在半空不动,聂枰静静等荣歌翻了个身、睡稳,才又沾了药膏,继续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