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夜林月还算熟悉,小时候跌下去的那个洞,他早些年让爹爹给埋了,但位置他仍然记得。带着玉汶离来到这里,折了根树枝就开始抛起地来,还硬是不让他帮忙。等他挖好一个只能容纳一只小狗的小坑,他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娃娃,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轻轻地把娃娃放进去,在把坑埋上,压实,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木板,上面没有字,就这么插进了土里。这顿时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墓碑上什么都没刻,但是玉汶离立刻明白了这是他孩子的墓,他还没来得及要一个名字。跟着夜林月一起给这个没有机会活下来的小生命镇重地磕了个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泪流满面的夜林月,他发誓这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每个月我都陪你来这儿祭拜他。”玉汶离留下这句承诺,把夜林月送回夜来香之后没几日就走了。直觉告诉夜林月,他心里有一个很沉重的包袱,像是一个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务。他自然不会对任何人说,而夜林月也不会问,他一直告诫自己他们在江湖,有着和自己不一样的路要走。
夏末时分蒙蒙细雨总是显得异常轻薄,夜林月撑着油纸伞站在墓碑前,第一次,玉汶离失约了。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失约,夜林月也总有些心神不宁的。而且前一天的晚上他还突然出现,偏偏什么也没说,就是这么出神地跟夜林月坐了一个晚上,凌晨的时候才走,似乎忘了要去拜祭夜儿的事,又似乎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夜林月实在越想越混乱。只好摇了摇头,独自走在雨里,没让上官飞洺安排的马车跟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夜林月身上的泥点已经溅到了大腿,样子确实很是狼狈。
偏偏这些天来都是阴雨绵绵的,上官飞洺去西馆培训新招来的小倌,夜林月就更加无所事事,他现在才是夜来香的主人,甚至在短短几个月里,拓展出一个“西馆”来。夜林月从市集上买回来一些小鞋子,小衣服,准备下个月带给孩子。他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还好飞洺不在,不然又该担心了。刚一进后院,就有下人恭恭敬敬地说按照上官少爷的吩咐准备好了为他沐浴,也许是可以提早退休了。
当夜林月已经脱得只剩里衣,看到凛烈推开房门的那一霎那,整个人都怔住了,而他的吃惊绝不比一屋子的下人少。等到下人们识相地溜出房间,带上房门的时候,他才稍稍动了一下。
夜林月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不去在意一醒来他就不在身边的事实,不去介怀这几个月来他都没有联系自己,可在见到他的时候,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了。他想念他,他也一样难过,即使他不说,但夜林月感受得到。
“玉汶离在哪?”可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用的却是颇像拷问的语气。
这样落魄的凛烈夜林月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莫名奇妙地觉得即使是在得知自己滑胎的那一刻,他也不曾这般落魄。“我不知道。”惊讶变成了冷漠,在他面前,夜林月永远没办法保持往日的八面玲珑。
“他昨晚来过你这里!他对你说了什么?!”凛烈一瞬间移到了夜林月的面前,用几乎捏碎他的力道,握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夜林月皱着眉头抵御着蚀骨的疼痛,“放手!他什么都没说!”
明明是实话,在现在看来却成了极不配合的狡辩。凛烈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冷笑道:“在这带了一晚上什么都没说?!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夜林月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为了什么?“那你直接去问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好了,问他我们到底说了什么。”
凛烈松开他的一只手掐住了他纤细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就会气绝而亡,然而哪怕愤怒至此,他也绝狠不下心来杀了他。“跟我说我实话,他杀了我师父。”提到师父,凛烈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夜林月用唯一能支配的那只手用力地拍打着他掐住自己的铁爪,可无论他是抠是掐,窒息感仍旧丝毫未减地吞噬着他的意识。被凛冽摔上床的时候,他有短暂的昏迷,但很快就被凛烈强有力的摇晃弄醒了。
“不可能。”夜林月几乎是在对自己说,不会这样的。老教主刚死汶教还在混乱之中,玉汶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冲去杀了武林第一大正派维青派的帮主,他这不是让汶教公然与武林为敌吗?而且以他的功力,真的能杀得了毕召云吗?夜林月打从心底里希望这不是真的,可是玉汶离反常的举动却又是在暗示着这一切的合理性。
“不可能?”凛烈嗤笑了一声,“维青派四十七位弟子皆是被寒玄所杀,这还不足以证明吗?!”想到师弟们惨不忍睹的尸首,凛冽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掐住他的脖子再一次逼问:“他昨天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护着他?!快说他到底在哪里?!告诉我汶教的总舵在哪里?这个你总归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夜林月也不是软柿子,大不了被掐死,也比被这么没完没了逼问的好。他不会出卖朋友,这点还是能做得到的,况且现在孑然一身,既没有孩子,飞洺又拥有意外强大的管理能力,死又何畏,而且为了玉汶离而死,对于自己而言,也算报恩了。
“一个男人在小倌的房间里待了一夜,若是真的一句话都没说,那定时下足了功夫。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说不定你就能想起来了。”凛烈彻底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不再认识身下的这个人,他不是自己的爱人,他是仇人的同党,是一具泄遇的工具。
原来在他心里,到头来自己只是个小倌,夜林月在那一刻心被撕扯得粉碎。而在身上所剩无几的衣服被扒光的时候,还是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想起了反抗。只是这些反抗在发狂了的凛烈的眼里,不过是稍稍激烈点的前惜罢了。
没做任何的阔充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整根冲了进去。哪怕是夜林月的惨叫,也没能唤醒他的良知。不要命地冲次着,驰骋着,几乎将他整个人东川。“你都不爱惜你自己,还想让谁来爱惜你?”一边疯狂地动着,一边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第十二章
这就是夜林月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直到他昏了过去,失心的凛烈仍旧奋力地抽差着,一下比一下更深,没有丝毫快感可言。血水倒是起到了很好的润滑作用,随着动作,在床上染了一大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摆脱被背叛的痛苦,以及莫名的心痛。临走时,瞥了一眼他身下的那一滩血,情遇过后的神志清醒了一些,突然让他想起那一天,在他身下沁湿的血迹,自己终究还是又一次伤了他。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可夜林月却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都轻飘飘的。云里雾里之中,被人抱起又放下,应该有仔细地清洗过。再后来就跌入完全的黑暗之中,感觉不到酸痛,更感觉不到伤心,没有委屈,没有心痛,只是一味地沉睡。
这几天来上官飞洺一直极力克制着想要找郄沁呈剿灭维青派的念头,但如果夜林月仍旧这么昏睡下去,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撑几天。喂进去的东西,不管是药还是粥,总是不出半个时辰又吐了出来,还一直地发烧。如果凛烈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估计就是用咬的他也会咬死他。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上官飞洺跟郄沁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面,若不是看他在这么下去会拖垮自己,下人们又劝不了他,郄沁呈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出现在他面前。“宫里最好的御医我都带来了,夜林月不会有事的,即使有事你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你要休息。”而回应他的直接是一记不轻的肘击。
如果现在联系得到玉汶离,他一定会把鬼医找来,只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是依赖一种灵鸟,通常只要一吹口哨,就会出现一只,自从传出玉汶离杀了毕召云之后,上官飞洺就再没召唤出来过。现在只能把一切能吃的都给他喂进去,希望能在吐之前吸收一点。
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飞洺看起来很憔悴,想像往常一样让他去休息,喉咙却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轮番着被御医们诊视了一遍,才最终获得安静。飞洺永远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想要的回忆,却总是忘不掉,一闭上眼睛还一幕幕清晰地回放。等到身体好一点了,夜林月总在想着除了去山上看望孩子,总该找点事来做。但人总是有惰性,离开欢场这么久,让他再次回去笑脸迎人,实在太困难了。
最近江湖上明里暗里来找夜林月的人不计其数,都是为了知道汶教总部的下落。不是被自相残杀掉了,就是悉数被太子的人解决掉了。现在无论他去哪里,上官飞洺总要安排人跟着,甩都甩不掉。
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玉汶离让夜林月异常担心,但他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时候努力地去跟他联系。信任有时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它可以不堪一击,也可以无坚不摧,而这两种,夜林月都尝试过了。
转眼又是三个多月,又到了一年的中秋前夕,夜来香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忙,大家似乎都忘却了曾经有这么个风姿绰绰的老板,迷倒众生,而一心扑在了新来的一群小倌身上,现在的头牌再怎么排也不止十个。夜林月坐在湖心亭的石椅上,身边的上官飞洺埋头整理着中秋的计划,时不时的咳嗽显示着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也曾呆在这个小亭子里,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注意到身边投来的关注的目光,上官飞洺停下笔,坐到夜林月身边,“明天陪我去后山摘桂花好不好?我已经开始想念冬天里的桂花酿了。”
“我想,你更适合在房间里好好地睡一觉。”夜林月审视着他的黑眼圈,是自己太放纵了,把这么沉重的担子丢给他。
“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嘛。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该吃药了。”说着乖乖地收拾掉桌上的东西,嬉笑着接过下人们端来的药汁,“比赛,看谁喝的快!”
宽大的马车上坐着四个人,上官飞洺夜林月郄沁呈和一个侍从,至于郄沁呈为什么一定要跟来,夜林月已经不想再深究了,多一个他也好,上官飞洺就不会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对于郄沁呈,上官飞洺早就不恨了,只是不想那么容易就跟他和好,毕竟他伤了夜林月,还伤得不轻。一路上都不搭理他,兀自拉着夜林月走在前面。身边看得见的护卫就有三四十人,最近的离自己只有五步之遥,那些看不见的暗卫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这一次出门还真是兴师动众。
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小山谷中,沁人心脾,越来越近的香味让三个人都不禁期待起来。果然,没走一会儿就见到了传说中有百年历史的两棵桂花树,一株是金桂,一株是银桂,枝繁叶茂的,满枝桠全是一小簇一小簇的黄色小花。
上官飞洺欢呼着跑过去,抓起一枝枝干轻轻地摇了摇,只有少数几朵小花掉下来,证明这些花都是刚开的,很新鲜。像是跟谁在比赛一样,袖子也不摞就伸手去摘。说是摘,根本就是抓,一把一把全是香气宁人的小花。不一会儿手上就装不下了。婢女们立刻拎着篮子过去,接了花,好让他继续。
很少能看到上官飞洺这么天真无邪的样子,不论是之前冷若冰霜的他,还是如今比起当初夜林月的八面玲珑也毫不逊色的他,都不曾笑得这般烂漫。夜林月在被他撒了一头的桂花之后,也加入到采集的行列中。
郄沁呈意犹未尽地看着这样一幅栩栩动人的画面,既不忍打破,又不舍得就这么浪费了。还是挽起袖子,加入了“战局”。桂花那么小,也不知道该怎么摘,就学着他们瞎闹的样子,一把一把地抓起来。喜欢上官飞洺,就是喜欢他这种超凡脱俗,既不像凡夫俗子那样市侩,也不想达官贵人那般阿谀奉承,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曾经自己也以为有一天会厌倦,毕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越和他相处就越丢不下。就好像现在他就在身边,哪怕不看自己,甚至不是在对自己笑,只要能像这样待在他身边,看他一颦一笑间的绝世风华,只要这样就够了。
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满满地装了三个篮子了。“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吧。我特地让御厨准备了适合赏花的点心。”郄沁呈拉住还在不断蹦跳试图够到更上面的桂花的两个人,这一块的树都被他们摘得有些秃了。
上官飞洺和夜林月一左一右,都倚在郄沁呈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概是醉在这一片芬芳之中了,不然这么放肆的动作他们一定做不出来,下人们都看傻了眼了,这可是齐人之福,齐的还是天下最美的两个美人。
郄沁呈试着去拉上官飞洺的手,他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真的大发慈悲了,并没有挣脱开。来不及在心里窃喜一番,突然感到右边的那个力道越来越大,转头就看见,夜林月一手掐着自己的肩膀,一手捂着肚子,渐渐地滑坐到了地上。
“月儿!”上官飞洺蹲在他身边不停地帮他擦着冷汗,跟来的御医都没办法缓解他的疼痛。
肚子越来越疼,意识却越来越清醒。夜林月咬着牙忍受着突如其来的疼痛,只要稍稍动一下都让他觉得肝肠寸断。更别说被郄沁呈抱进马车,差点把他疼背过气去。一路的颠簸更是让他生不如死。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这种疼痛是那么的熟悉,甚至带出那个人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上官飞洺尤其不能接受御医们相同的诊断,夜林月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这次虽是动了胎气,但经过调理胎息已经稳住了。在那之后,他亲自喂他喝了避孕药,怕他吐了没有吸收还特地加了两次。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夜林月只是觉得讽刺,之前想要保住的孩子,流掉了,现在想要流掉的孩子,却保住了。这真是上天跟自己开的大笑话,让人难以接受的笑话。
第十三章
虽是多个御医都确诊的怀孕了,但是夜林月真的一点儿怀孕的征兆都没有,没有孕吐,也没有嗜睡,更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口味改变。还好平时吃的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对胎儿没有什么影响。郄沁呈以为以夜林月的个性,一定会把孩子打掉,毕竟这其实是他受辱的象征,也是他和凛冽友情断裂的证据,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好像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上官飞洺哪里做得到像他一样既来之则安之,连带着郄沁呈也跟着紧张起来,硬是安排了两名御医直接住到了夜来香随时照应着。他也正好乘着可以送补品药材过来,抓紧机会多见上官飞洺几面。上次皇上已经严重地警告过他了,如果在和欢馆扯上关系就要废了他这个太子。想来自己的母妃是皇后,又是当今皇上的长子,太后的长孙,除了这件事,从小到大一直是皇室的骄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今后的江山稳妥是他的。他原本也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可上官飞洺不一样,像是毒品,一沾上就断不掉了,唯有不断沦陷。
“今后夜来香的生意你就不要插手了,给我好好休息。乘着没有孕吐什么的能吃就多吃一点。以后出了房门身边必须有人,不许单独出门听到了没有?现在我们联系不上玉汶离,找不到鬼医,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救不了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明白吗?”上官飞洺握着夜林月的手,甚至连孕夫常有的体温偏高他都没有,手还是凉凉的。他好怕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怕他不疼惜自己。“别让我担心好吗?”
夜林月抽出手,覆在他手上,“知道了,总之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单独出门了。好不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都二十六岁了,还能不会照顾自己吗?这个孩子我既然要了,自然就会保护好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