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灵,有烧烤会,应该通知我嘛。”
说这话时,卿甫已经自行去烤炉前夹了两串羊肉一只鸡翅,坐在石桌前大快朵颐。
被这么一说,觐灵都不知道回什么了,时冷时热的卿甫实在让人不知所措。
“这几天店里生意忙,仲敏跑货,我抽不出身,要不早想过来看看你。”卿甫边吃边说,还将桌上的一些竹签残羹扫去,示意觐灵也坐下。
“我身体早好了。”觐灵在卿甫对面坐下。
“你没生病时就不能来看你吗?”卿甫不满嘀咕,将一串羊肉解决,抛掉竹签说:“说起来,你好像从没打过我电话吧?”
又没事,打你电话做什么?这几天,你不也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觐灵暗忖。
“哇,你们两个躲这里,来来,觐灵叫你那朋友,一起过来玩一圈。”
小武大概是赌输了,正到处抓人替位,找到石桌来,见到觐灵跟卿甫,十分兴奋。
“叫林老吧,林老在那边看烤炉。”觐灵手一指,将小武支走。小武是林老的徒弟,还是个大学生。
卿甫往觐灵所指处看去,见到一位白胡须老人,很有修道之人的气质,心想,觐灵这群朋友,也不知道打哪冒出来,以前来觐灵家几次都没遇见过。“卿甫,罗先生,最近没再出什么事吧?”觐灵的话将卿甫的注意力唤回,卿甫一听又是谈仲敏,心里不满,随口回:“他搞人鬼情未了,外人也不便说什么。”
卿甫纳闷,觐灵怎么每次都问仲敏,也不问问他这几天做成了哪单生意,关心一下他。
其实,觐灵要是不问仲敏的事,也找不到话题跟卿甫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手怎么了?”卿甫抬起左手,一副可怜状。觐灵根本没留意卿甫左手,卿甫举起,觐灵才看到卿甫食指和无名指包扎纱布,两个手指捆在一起,吃惊问:“手怎么了?”拉过卿甫的手端详,见纱布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纱布也有些脏,看来是旧伤。
“抬木箱时夹到手指,骨折了,医生说一个月都别想碰键盘。”
卿甫纯粹装可怜,这点伤他没放心上,再说他现在懒得很,连约稿都没接,一个月不能碰键盘,能有啥影响。觐灵轻轻说:“那尽量不要去碰水,要不伤口会溃烂。”
卿甫将伤手袖起,继续单手拿鸡翅啃,还拿眼瞅不远处搁放的一箱啤酒。觐灵留心卿甫,起身去拿来两瓶,还携上两只杯子,为卿甫与自己都倒上。卿甫喜悦,急忙去烤炉上夹烤好的食物,又将猪排,鱿鱼,豆腐皮,玉米都给摊上烤架上,排满一烤架,才美滋滋端份热气酥脆的食物回到石桌。觐灵坐在石桌旁,注视卿甫毛躁的动作,嘴角带笑,他心情很好,不知道是因为有朋友来拜访他,大伙凑一起烧烤,还是因为卿甫的到来。
两人坐一起喝酒,觐灵先前已吃了点烧烤的食物,光是小口喝酒及看卿甫啃鸡翅。卿甫喝酒不用杯子,直接拿酒瓶灌。
“我脸上有虫子吗?”卿甫揄揶。觐灵也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卿甫,嘴角还挂笑,被卿甫这么一说,脸立即红了,低头喝酒不语。
华灯初上,院子的角落里,两人于石桌前对坐,觐灵低头,手握酒杯沉默不语,卿甫的手不规矩地摸上觐灵的脸庞,将头凑过去,唇几乎贴上觐灵的耳际,喃语:“觐灵,我那天,摸着你的脸,突然想……”
没来得及觐灵做出反应,摔开卿甫的咸猪手时,老刘突然鬼鬼祟祟“喝!”的一声,出现在远处。六目相对,你震惊,我恐慌,也只有卿甫面不改色。
“我我……我是来问你们要不要玩麻将。”老刘还处于震惊中,说话口吃。
这石桌位置比较偏僻,又有林阴遮挡,卿甫以为不会被人瞧见,这才敢对觐灵毛手毛脚,要不他这个人虽然不检点,但也会考虑觐灵的感想,不至于大胆做出这样的动作。
“我手受伤,玩不了。”卿甫将伤手举起,大大咧咧回道,面无愧色。觐灵脸色灰白,欲言又止。老刘当没撞见两人“奸情”,尽量平静离去。
“觐灵,我……”这回换卿甫欲言又止,觐灵摆手,别过头去,他本示意卿甫不必说什么,不过这动作看在卿甫眼里,倒觉得像在拒绝他。卿甫一时狼狈不堪,焦急站起踱步。被人撞见,卿甫倒不绝狼狈,被觐灵拒绝才真叫狼狈,他又没追求过同性,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觐灵心绪烦乱,心想老刘这人嘴巴一向严实,人靠得住,应该不至于说予外人知晓,但也不确定老刘什么也不会说;同时又想卿甫是要对他说什么?又想,这是要违背自己曾下的决心吗?
他喜欢同性,他对异性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本以为自己已戒掉这恶习,不再为任何人所吸引,但自从遇到卿甫,他就知道,一切都是空谈。这是前世的情债也好,今生的孽缘也罢。
“都烤焦了,没人记得给它们翻一面。”林老拿串烤成黑碳状的玉米过来,正好见到卿甫与觐灵分站一旁,各有心事。“来,年轻人,叫你呢,过去照料你搁烤炉上的食物。”就是那个年轻人有心事,林老都不忘念叨,他最见不得人浪费食物。卿甫灰溜溜跑去照料烤炉,反正他心里乱糟糟,正好找个地方静静。
卿甫走开,林老邀觐灵到大厅下棋,说石桌这边灯光昏暗,觐灵把酒瓶酒杯带上,在大厅里边喝酒边下棋。林老棋艺很高,觐灵以往跟他下棋,总是赢得很艰难,谁想这回才下至半局,觐灵竟赢了林老,林老吃惊不已说:“我见你惊魂未定,本想好好赢你一回,谁想反被你狠宰。”觐灵哑笑,问林老:“要不要再来一局。”两人各自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收回。
另一边,卿甫义务给众人烧烤,之后被老刘等人唤去喝酒,此时麻将已经散了。老刘只字不提刚才的事,其他人十分好奇卿甫怎么跟觐灵认识,问个不停,卿甫说得谨慎,只说是在校庆上认识,其他的一概不提及。
喝酒时,卿甫不时往大厅里张望,见觐灵与林老下棋,觐灵边下棋边喝酒,还出来外头取了一支啤酒。卿甫心里也是瓦凉,为自己的情感感到苦恼,于是你喝,我也喝,同席的都说卿甫好酒量。
一伙人闹至深夜才离去,留下喝醉的卿甫与半醉的觐灵,卿甫拉住觐灵道歉:“我没想到老刘会……会突然出现,实在很抱歉。”觐灵摇头,黯然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老刘与我结识久了,也许早便知道了。”卿甫喃喃:“那我回去了。”他摇摇晃晃要去开车,迈出门槛时,狠狠跌了一交。觐灵急忙去扶住他,焦急说:“你醉成这样,怎么能开车回去!伤哪了?”四周灯光昏暗,觐灵在卿甫身上胡乱摸索,见卿甫裤子膝盖蹭破,将裤筒挽起,察看伤势。膝盖被地上沙砾蹭破皮,这种伤,伤口不深,但是很疼。“起得来吗?”将裤筒放下,觐灵想搀起卿甫,无奈卿甫四肢不听使唤,又摔伤膝盖,站不稳,两人没走两步,便跌做一团。卿甫压在觐灵身上,觐灵摔疼,又气又好笑,躺地上念叨:“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了,你这样怎么将你搬进屋去。”卿甫支起胳膊,翻身贴进觐灵,突然捧住觐灵的脸,不由说狠狠吻上,这个吻跋扈而霸道,觐灵被压制得不能动弹,想推开卿甫又没力气,只得由着卿甫又吻又摸。卿甫恨恨说:“你让老子喝了,就是你让老子只能借酒消愁。”觐灵放弃挣扎,被吻时脑子一片空白,再听到卿甫抱怨的话语,心中无奈又酸楚。到底是谁让谁这段时日里,过得一点都不安稳,整日心不在焉,惆怅凄苦,只得神游太虚。
卿甫醉得不能行走,他强吻过觐灵后,觐灵还得将他架进大厅。他虽然不想累着觐灵,想自己走,无奈酒意上来,四肢都不听使唤。觐灵将卿甫又拉又扯又抱搬进大厅长椅,觐灵累得直喘气,卿甫看着觐灵,笑得很欠揍,说:“我那天……摸你的脸,就想吻你,就想吻你……”觐灵脸红,想到适才两人跌地上,卿甫的强吻,接着又想这人醉了,醒来想必会忘记吧。觐灵进屋去拿毯子,拿好毯子出来,卿甫已睡去,睡得很惬意,嘴角挂笑。觐灵将毯子披在卿甫身上,多看了睡梦中的卿甫几眼,就也回房去睡,因为饮酒,他困得不行,一贴床就睡去。
清晨,宿醉的卿甫坐在长椅上,抱头呻吟,头疼难受,抬头正见觐灵递杯热水给他。他看到觐灵,隐隐记起昨夜的事情,也不顾接水杯,抓住觐灵的手臂,将他拉到身边,身子顺势贴近说:“昨夜,你搬我进厅是吗?”觐灵点头:“嗯。”卿甫凝视觐灵,将头凑向觐灵,几乎要吻上觐灵,觐灵别过头,不让他吻,卿甫笑得无赖,揽住觐灵说:“我昨夜吻过你了。”觐灵哪里想到卿甫一觉醒来,就对他骚扰,他还以为卿甫昨夜醉得不行,早把发生的事情都忘了。“昨夜,你醉了。”觐灵拉开卿甫的手,想起身离开,卿甫却欺身而上,再次将觐灵压制住,又想强吻,觐灵在拉扯中抓到卿甫的伤手,卿甫“哎呦”一声,急忙松手。“活该。”觐灵不喜欢卿甫对他强来,脱身站一旁不理会。卿甫清早索吻失败,在长椅上挺尸,觐灵让卿甫去他床上睡。睡了一夜又硬又窄的椅子,这人也不嫌难受。卿甫喜不自胜,赶紧爬上觐灵的床,枕着觐灵的枕头,披着薄被,舒适而惬意,拿眼瞧一旁的觐灵,说:“才七点呢,过来一起睡会。”
觐灵转身出去,走时回:“我去打扫院子。”
把床让出,已经很鲜有,连李则成都没睡过觐灵的床。卿甫还不满意,想得寸进尺。
卿甫这时候哪里睡得下,即使一开始醒来头疼,现在疼痛也缓和,没那么难受,虽然迷念觐灵床上的气息,但想到昨夜留下一院子的垃圾,让觐灵自己一人去打扫,实在辛苦,卿甫翻身下床,前往院子。觐灵正在收拾石桌上的垃圾,见卿甫出来问:“你不是头疼吗?”卿甫抓起大厅门侧搁放的扫帚说:“现在好多了。”
两人一个拿纸箱拣空酒瓶,一个扫地,十分配合,扫了一大竹筐的垃圾,卿甫问觐灵垃圾丢哪?觐灵说放院门外,见卿甫端起竹筐,腿脚不便地朝院门慢慢走去,想到昨夜卿甫还在门口摔了一跤,急忙说我来,但卿甫不让搭手,回头说:“你去歇着。”
夏日早上,院中无风,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觐灵怕热,额头上满是汗水。
清理完毕院子,卿甫进厅,觐灵已经准备好药水,让卿甫坐下,他蹲身弯起卿甫的裤筒,给卿甫受伤的膝盖擦药。擦好红药水,觐灵说先把脚搁茶几上,等药水干了,再把裤筒放下。卿甫很享受觐灵给他上药的过程,急忙把袖子一卷,露出手臂,说昨夜跌倒,手臂上也有擦伤,觐灵只得再给卿甫手臂擦药水。其实手臂上的伤很轻微,卿甫大老爷们,这点伤擦什么药水嘛。
由于卿甫有赖在觐灵家中蹭饭的意思,觐灵之后便说得去买菜,卿甫问菜市场远不远,他开车送觐灵过去。抵达菜市场,卿甫没留车内,而是跟随觐灵一起去买菜,时不时在觐灵挑选蔬菜,肉类时探出头来,说他喜欢吃哪种,说这个新鲜,那个不新鲜,还会帮觐灵讨价还价。
买了不少卿甫喜欢吃及说好吃的食材,卿甫让觐灵煮饭,他下厨炒菜。卿甫平日在家也喜欢自己烧菜作饭,手艺比觐灵高不是一点点,他烧的菜,觐灵都觉得比他自己做的好吃。
两人坐在一起用餐,卿甫说自己很久没跟人坐在家中吃饭了,觐灵没吭声,其实觐灵何尝不是。
“觐灵,来,多吃点肉类,你看你身体瘦弱,脸色苍白。”卿甫夹红烧肉,搁觐灵碗里。觐灵被嫌弃又瘦又没血色,也没说什么,默默将卿甫夹来的红烧肉吃下。
卿甫停止念叨,见觐灵低头吃烧肉,手又不老实,摸觐灵的手,喃语:“你要觉得好吃,下回再做给你吃。”觐灵抬头看卿甫,轻轻说:“比较香,你加了八角吧?”卿甫笑答:“还加了桂皮。”
卿甫对饮食讲究,他平日又喜欢自己下厨,烧点好吃的给自己吃,至于烧菜给别人吃,鲜有的事。
刚吃过早饭,外头果然下雨,雨不大不小,卿甫冒雨出院子,觐灵撑伞小跑追上,关切说:“你车停的地方离店有段路程,备把伞,要不会淋湿。”卿甫没接过觐灵的伞,而是凑身去吻觐灵,觐灵这回没有躲避。在户外,卿甫不敢乱来,匆匆索了个吻,喃语:“你该不是梅花转世,身上的梅香,让人沉迷。”觐灵摇头说:“我身上没有梅香。”卿甫揽抱觐灵,轻笑:“也许只有我闻到了。”
雨水哗啦,卿甫开车离去,觐灵目送卿甫的汽车消失于街道,觉察到雨水渐大,已把他衣服打湿,他小跑回屋内。
夏日的雨水,缓解了炎热,带来清爽,院子中的植物,受到雨水的滋润,舒坦地展开了叶子,蝉声消失,池中蛙声一片,真是一个留有美好记忆的孟夏。
第十一章
仲敏出去跑货,卿甫发现他总是背个旅行包,那旅行包还不离身。有天仲敏进货回来,卿甫好奇偷拉开旅行包,见到包内有一件蟒袍,没做声响。仲敏在会客厅外跟小张、黄姐吹嘘他眼力多好,从古玩批发店的一堆破陶器中,淘出了几件明时瓷器,进价那叫一个低廉。
卿甫出来,将仲敏唤进客厅,把客厅门一掩,抓起仲敏的旅行包,将蟒袍抖出。仲敏面无表情看着卿甫,一副抗拒不坦白的顽固态度。
“觐灵说的话,你没听到吗?人鬼殊途,你倒是形影不离了。”卿甫拉开蟒袍,他想看看,那鬼魂到底是怎么依附在蟒袍上的,他拉蟒袍的动作粗鲁,仲敏急忙抢下,像宝贝一样捧在怀里,拿眼横卿甫:“你管我私事做什么?再说,我这不是带梓晴一起去‘瞧货’嘛,梓晴对古玩很有研究呢。”卿甫作罢,往椅子上一坐,目光仍落在那件蟒袍上,仲敏急忙将蟒袍往旅行包里塞,大概是因为鬼魂不能见光的缘故。卿甫看不见孟梓晴,对这鬼魂具体什么样貌猜测不出来,不过他知道一点,并不是人死后都有幽魂存世,大抵参与了轮回,孟梓晴的魂魄三百余年一直存在,必然有缘故,说不准是某种执念让它存在。
“你想过没?他只是一位举人,为什么陪葬品有蟒袍?这游魂来历不明,说不准到头来害着你。”卿甫]知道仲敏不爱听,但他身为仲敏的朋友,有些话必须说。“他祖父是大官,极痛惜他不及弱冠便去世,未能位极人臣,光耀祖宗,因此偷偷将自己的蟒衣为他殓尸,这能有什么奇怪。”仲敏回的话,也正是孟梓晴亲口对他说的。
卿甫想这倒也说得通,又问:“他曾跟你说过滞留人间的缘故吗?”问起这事,仲敏也显得迷惑:“梓晴说他也想不起为什么就成为了游魂,他说他心里有遗恨,但他总也想不起来。”仲敏将蟒袍包好,小心翼翼放回旅行包。
“游魂什么的达成心愿后,就能去投胎吧?”卿甫随口一句话,使得仲敏手急忙抓紧旅行包,一言不发。
“罗老板,外头有人找你。”
黄姐在外面喊,仲敏看看外头,又看看手中的旅行包,做了决定,将旅行包存放在柜子里,放置好,这才出去。外出一看,不是什么顾客,原来是平日的一位交好,姓留,外号留六指。
留六指出生时,右手六个指头,小时候就做了手术,整成五指,不过这外号还是保留了下来。这人收藏字画,勉强算起来,还是老罗头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