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将车停好,迅速的点完一桌的菜,两人都为对方挟菜,看着彼此默契十足的动作,又忍不住的相视而笑。
「……你希望那位病患住到我那里去?」熟练的倒着热茶、酱油,郭敬棠贴心的将各式点心分成两份,与费文立开心的品尝。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又感到饿了?郭敬棠觉得这家厨师的手艺进步了。
「嗯,你刚租的那间老公寓,不是空着个房间没用?可以让她暂时借住吗?」浅浅的抿了一口那杯菊花普洱茶,费文立很惊奇的发觉它的好滋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这类东方茶品的浓郁香气。
「那房间本来是留给新的伙伴,想让他当办公室或私人空间……」
「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不用麻烦了。」
俊眉些微聚拢,费文立暗骂自己好几声,果然是他太一厢情愿了。郭敬棠的新事业才刚起步,正要冲刺的时候,怎么可能分心神来照顾一个陌生女子?尤其拜托他的还是位精神科医师,任谁都得怀疑那名女子是不是有哪个地方不正常?甚至还得防着她是不是会伤害别人或者伤害自己。
「一点也不麻烦!我也还没找到新搭档啊!」一瞧见费文立想打退堂鼓,郭敬棠连忙答应。如果许静仪住在他那里,是不是意味着费文立得时不时过来照顾她?脑海中浮起这个念头时,郭敬棠慌张的甩了甩头;他会答应,是因为他想帮助那个女孩子,跟费文立没有任何关系。
听见郭敬棠的征信侦探社要找搭挡,费文立心情莫名其妙的有些低落。一旦有了新搭档,那他是不是就不方便再去找他了?如果没有「帮忙」这个借口,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打扰郭敬棠?
「你想找什么样的搭档?」不动声色的掩饰自己莫名低落的情绪,费文立努力的想延续这个话题。做为老友,他当然要为郭敬棠的事出一份力,他想找搭档,他就帮他找搭档。
「不知道,我自己也没想清楚……」看见费文立那么热心的想替他找搭档,郭敬棠突然很不是滋味的结束这个话题,真的觉得他烦了?想摆脱他?
猜想郭敬棠是不希望自己干涉太多,费文立很识相的不再追问下去。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气氛变得有些低迷,下意识的动了动筷子,却什么也吃不下去。
「呃……你说,你那个病患……」显然也有点受不了这股尴尬的静默,郭敬棠干笑数声的试图重开新话题。
「许静仪,她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最近压力似乎很大,所以情绪很不稳定。先前跟她谈话时,觉得她好像有解离症的症状,不过详细情形,我要做一次评估……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一提及与精神科有关的话题,费文立很容易沉浸在小天地中,不由自主的滔滔不绝起来,但是普通人对这类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费文立也知道自己的毛病,总是很克制的不破坏别人谈话的兴致。
摇了摇头,郭敬棠脸上挂起饶有深意的笑容。费文立也许没发觉,当他在认真叙述一些事情时,尤其是精神科那类专业的研究心得时,整个人神采飞扬、帅气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再配上他好听的温柔嗓音,很少有人会插嘴打断他。就好像有些人就爱欣赏空姐表演逃生时的手势,虽然完全没有听进去,但就是赏心悦目得令人感到愉快。
「那很好啊!她想借住多久都没问题,不知道会不会打扫房子,女孩子嘛,请她顺便整理一下。你知道的,我不太擅长这些事。」
「是不擅长还是不想做?不要在我面前说谎喔……」佯装严肃的用着审视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郭敬棠,费文立喜欢这种谈话气氛,他知道郭敬棠不会介意,甚至还会配合似的继续让他发挥。
这就好像他是以平常人的身份,在跟另一个平常人交谈,这对费文立而言,是一种很可贵的经验。一般人只要听说了他的职业,就会开始不由自主的诉苦,找他商量事情、解决问题。只有在面对郭敬棠时,费文立可以暂时忘却精神科医师的身份,单单纯纯的与郭敬棠闲话家常。
「这是那个看左边、看右边的小技巧吧?陈志仁医师有教过这招,判断嫌疑犯是不是在说谎。」得意的扬了扬眉,关于研究罪犯心理的课程,他很认真的上过,现在正好能佯装专业的与费文立讨论。
「其实,我是从你的瞳孔大小来判断你是在说谎,当你在思索资讯时,瞳孔会收缩,所以你说你不会做家事那一刹,瞳孔收缩了。所以我能很合理的判断,在那一刹,你是经过思索后才开口,并不是真心话。呃,我是不是又说太多了,你可以打断我,这是我的毛病,我正在改进……」很认真的解释着,事实上,费文立在医院时,也有几名实习医师跟前跟后,所以不自觉的流露说教的口吻,随后觉醒似的连连说抱歉。他虽然是精神科医师,自己却处理不好正常的人际交流问题。
「不用改,我很喜欢。」连忙摇了摇手,郭敬棠很喜欢费文立认真讲解时的模样,原来真有人会在讨论喜欢的话题时,整个人看上去闪闪发亮啊!
「喜欢?」愣了一愣,费文立微微拧起俊眉,观察着郭敬棠精彩万分的表情变化,推测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还没遇过有谁对那些沉闷的长篇大论感兴趣的。
「呃……我是说,我喜欢上这类的课啊!对于办案有帮助嘛!」呵呵的干笑数声蒙混过去,郭敬棠当然不敢直接挑明,他其实半点也没听进去,单纯只是在欣赏费文立『授课』的模样。
「真的?」不自觉的打量着郭敬棠,费文立运用着观察旁人的技术,试图分析郭敬棠是真心诚意还是单纯的敷衍他;而那名正直的前警察,咽了咽口水略退了一些,他第一次觉得跟费文立打交道会这么凶险。原来认识一个精明、厉害的精神科医师会这么可怕。
「喔……我们坐得那么远,你也能看见……我、的、瞳、孔?你很注意我嘛!干嘛?偷偷暗恋我喔?」脑袋动得极快,郭敬棠扬了扬俊眉的反击。有时,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显然没料到郭敬棠会是这种反应,费文立先是愣了一愣,耳根随即唰一声通红。想反驳却发觉自己根本不善争吵,一时之间支支吾吾的像是生气但更像心虚。
「你……你有病啊!」
「老费,你是精神科医师,被你说有病,很严重啊!」
一个嘻皮笑脸,另一个分不清是困窘还是气愤,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支持不住的扑哧噗嗤一声,感染似的让另一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先前那个低迷气氛一扫而空,郭敬棠又开心的分着那一笼一笼的小点心,与费文立心情愉快的品尝着。
「怎么样?还要不要再点一些东西?」终于清光了桌上那些港式点心,郭敬棠发觉费文立几乎没什么动筷子,美食差不多都进了他的肚子。即使撑得快死了,还是要询问一句。深怕费文立吃得不尽兴;如果对方真的没吃饱,他郭敬棠今天就舍命陪君子,撑死也认了。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让郭敬棠的热情吓出一身汗,费文立这辈子没吃过那么多东西,但又忍不住关心的回问一声。他记得郭敬棠也是空着肚子出门,如果他觉得不够,他不介意继续陪他。
「那好,出去走走?」真的需要消化一下,郭敬棠掩不住期盼的邀请着。
「好,出去走走。」
不愧是艺文中心附近的餐馆,地理环境好得夸张,周围就有个十分有设计感的中型公园。郭敬棠及费文立漫步走到这里,看着其他人在公园里愉快的活动着,望着那一大片绿地,不管是谁都会不由自主的放缓脚步,在这个繁忙、快速的世界里短暂的喘口气。
一名正在学走路,步伐还不大稳定的小男孩,摇摇摆摆的经过郭敬棠及费文立身旁,巍巍颤颤的三头身Q版身躯,不偏不倚在他们俩身旁扑倒,啪叽一声的像块肉饼似的贴在地上。
啊的一声,公园内的众人仿佛定格般全都不动的望着这一幕,郭敬棠及费文立同样也张口结舌的僵在那里。他们很肯定自己绝对没碰到、没绊倒那个小男孩,他自己走着、走着不晓得怎么搞的就贴上地面了。
肉呼呼的小短腿挣扎的动了几下,那名小男孩抬起头,眉头、鼻子一皱、脖子一仰,哇的一声呼天抢地的号泣起来,吓得那两名高瘦男子又是一阵石化。
「呃……小弟弟……」动作僵硬的靠近,郭敬棠不大懂得怎么哄小孩,尤其还是这种号泣到日月无光那类的小鬼。有些像拎什么爆裂物般的将那个小男孩扶起,无意间嗅着了他身上甜甜香香的奶味,郭敬棠下意识的将对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哄了起来。
「晴晴——!你有没有怎么样?」突然一名年轻女子冲了过来,急急忙忙的将小男孩抢了回去,神情戒备的打量着郭敬棠。
「弟弟是自己跌倒的。」紧跟在那名年轻女子身旁的小女孩,用着童音但又十分冷静的语气叙述起来。
郭敬棠非常惊奇的望着那名小女孩,看来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狠角色啊!面对这么多陌生人、以及一个还在哭闹着的弟弟,她竟然能保持理性、有条不紊的描述事情经过。郭敬棠忍不住与费文立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神中读到相同的情绪,他们一致认为那名小女孩未来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百分之百的肯定。
「晴晴,怎么这么笨啊?不哭哭了,不痛喽!」紧紧抱着宝贝儿子又亲又吻,那名女子三两下就让那个小男孩安静下来;随后则向郭敬棠道谢,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缓步离开。
看着那名小男孩埋在妈妈的颈窝,伸手勾着她的长发,郭敬棠突然觉得这是种幸福的画面。环视整个公园,三三两两的情侣,拉着手慢步、或者坐在长凳上细语——小孩们、宠物们在草地上放肆的奔跑偶尔传来几声家长的呼唤,整个公园洋溢着一种叫『幸福』的气味。虽然很平凡,却让郭敬棠深深着迷。
原来,除了枪林弹雨的刺激生活外,像这样与费文立轻松的走在公园的小径中,会让他感到那么平静、那么舒服。
「发什么呆?」微笑的望着郭敬棠。费文立很喜欢他刚刚对待那个小男孩的模样。他从来也没想过郭敬棠会是个好爸爸,不过看先前他哄那个小男孩时的轻声细语,他会出人意料的称职。
「呃,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望着双手干笑数声,郭敬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抱、去哄那个小男孩。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喜欢小孩子的那类人,至少一定不喜欢哭闹的小孩子。谁知道今天却见鬼了的反常,希望费文立不要误会他是个喜爱小男孩的变态。
「意外?因为哄那个小孩吗?」低声的笑了起来,费文立一道偷偷观察着,看郭敬棠僵直的背脊,就知道他十分不擅长对付这么小的小孩。
「我不是变态啊……」
「我知道……人是一种气味动物,小孩子身上散发的奶香,会让人忍不住的靠近及保护他。这就是小小孩的武器,你只不过是中招了而已。」
「气味动物?」
「嗯,就像刚刚那个小弟弟,嗅着妈妈的味道就安心了。人是气味动物,之所以会有『拥抱』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因为喜爱彼此身上的味道……」犯职业病的又解释起来,费文立这回很快就惊醒,正想向郭敬棠道歉时,发觉对方愈靠愈近。先是愕然的愣在那里,随后则察觉了对方的意图转身便跑。
「喂!你躲什么?我又没要干嘛?」忍不住的呵呵笑着,郭敬棠三两步就轻松追上,想也不想的将人拽回。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不用拿我做实验!」费劲的挣脱郭敬棠的钳制,费文立难掩笑意的叫喊,努力的拉开彼此的距离。
「喂!我身上有什么味道这么惹你厌啊?」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的厌恶自己,所以郭敬棠心情愉快的陪着玩闹下去,在公园里十分幼稚的追逐起来。
「汗臭味!」
「喂!什么叫汗臭味?这是男人味好吗?很Man的!」
「Man你的头!不要过来——走开——!」
两人像小学生般在公园里追逐瞎闹。幸好其余人十分轻松的休闲逛着,所以也没什么太过留意这两个身高超过一八0,明明该有不错前景,结果现在却见鬼了幼稚的年轻男子。
郭敬棠一个箭步窜上前去,狠狠一把抱紧费文立,两人就在这是属于男人味还是汗臭味的议题上,做着低次元又无知的争吵。末了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两人分开后仍旧忍不住的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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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着热水澡,郭敬棠心情愉快的哼着歌,送费文立去取车后,他就直接回家休息。说也奇怪,以前很不喜欢独自一人留在屋子里,总想找一堆事情将自己填满;可是现在却开始学着放慢步调、享受生活。也许是跟着费文立那个怎么样也快不起来的家伙混久了,步调受他影响也变得缓慢许多,因为放慢脚步,意外开始学懂欣赏生活。
哗啦一声泡进热水里,郭敬棠开始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回想着那些贵妇们的谈话。不知为何,他比较倾向相信李秀安的说法,冉美宁总让他有种虚假的感觉。可能就像费文立说的,她在说话时,瞳孔老是不自然的缩放、再缩放,就是这点奇特的景象,才让郭敬棠觉得她十分不自然。
「啊……真烦……」泡了一会儿热水澡,郭敬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晃进客厅,看见那一箱、一箱的行李,突然觉得不知该拆了它们,还是继续摆下去?他原本打算搬到刚租下的老公寓里,既可以当办公室,也可以当住家,这样就可以省下一边的房租。不过现在把房子借给费文立的病患暂住,孤男寡女的总是不大方便……
「看来还是该跟老费商量一下,总不能让她无限期的住下去吧?」搔了搔半湿半干的头发,郭敬棠窝在沙发上自言自语,明明才刚跟费文立分开没多久,又开始找各种藉口和他通电话。
郭敬棠似乎没发觉,自己这阵子就是这种固定行程,而费文立同样也配合无比,总会在时间接近时,放下手边工作等待着他的电话。正想按下热键拨号,没想到手机却先一步响起,郭敬棠心花怒放、想也不想的接听,心底莫名的有些高兴,原来迫不及待的想打电话的不只有他而已。
「老费……」
『郭先生,我是潘宇翔。』
「喔……潘先生,有事吗?」
『有,小艾回来了,你可以不用再找了。至于支票!我仍然会全额支付,就这样。』
干脆的挂断电话,郭敬棠根本来不及反应,愕然的盯着只剩嘟嘟声的话筒,这算什么?他的第一个任务,就这样结束了?他甚至连像样的调查都还没开始,那位『失踪了的潘太太』就自己回家了?
「搞什么啊……」无奈的挂上电话,虽然平白无故的赚进一大笔费用应该感到高兴,可是郭敬棠心底还是有点气闷。说到底,他还是希望能像从前那样,处理着复杂又难解的案件吧!所以才会不自觉的认定这起失踪案不寻常。没想到结果是如此平凡,果然就是个受不了老公紧迫盯人的逃妻,一天都还没过去,最后还是皆大欢喜的收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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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第一个案子解决了?」一如以往,费文立还是利用夜晚的时间研究病历,回医院处理完事情后,又到郭敬棠新租的老旧公寓里帮忙。他不断的告诫自己,这只是老友间的互相支援,同时也定下日期,一旦郭敬棠的侦探业务上轨道,他就不会再来帮忙。
「是啊,结果我什么事都没做……这感觉好奇怪,好像……不劳而获,那家伙给的支票很……很……」将一叠、一叠的资料塞进书柜,郭敬棠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潘宇翔是个十分强势的人,虽然他们交谈的次数并不多,但他使用的口吻、语句让郭敬棠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