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睡相随 上——啊塔

而之所以断定那人在山里，是因为鬼虽然在城里活动，但城里必竟人多，而且白天日光足，阳气够，这种地方养小鬼是不行的，但山里不同，南方多山且不高，山与山边接的地方下陷，总有些是照不到阳光的死角，而且这山多树木也多，不像北方尽是光秃秃地一片，所以想在山里找个容身之所并不难，还不怕风吹雨淋的。

最最重要的是，那天他看到的那些，分分明明是魍魉，木石之怪。

不过嘛，这些话他可不想一一解释给柱子听——因为太长了，写起来怪累人。

我不知道，不过小黑一定知道。

柱子半信半疑地瞅着钱小川看了半晌，直到听到小黑欢快的嘶声。

没准小黑真知道。

柱子心想，然后指指钱小川怀里因为饿肚子而啃手指的娃娃：“这小家伙要怎么办？”可别跟我说要带着去……

钱小川没理他，单手解了拴小黑的绳子，拍拍它脖子。

小黑站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儿，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蹄子。

它其实原本是有点生气的，因为长这么大，它头一次被拴。

不过，看到小川它就很高兴了，它喜欢小川拍它脖子，于是拱拱脑袋伸出舌头舔小川手心。

两人一马，带着一个小娃娃，从衙门后边的角门出去了，等县太爷听完看门差人的禀报追过来看时，小川柱子已经走没影了。

第十章： 姓’阴’的（2）

他们先是去了昨天买包子的那条街上，在馄饨摊那里要了一碗馄饨，柱子食量不大，早上有东西垫胃就好，于是拿了小碗拔了几粒给娃娃，钱小川细心地将馄饨用筷子夹开了，拿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喂着，还跟摊主要了块小方巾时不时地擦小家伙唇边的汤汁。

柱子边吃边看，小川喂娃娃吃东西的模样跟昨天画符时是一样的，专注而细致，只是多了份温暖，像白开水一般，浅浅淡淡，柱子甚至能感觉得到小川此刻的那份温柔。

娃娃美滋滋地吃了几口，然后将小川送到自己嘴边的匙子挡了回去，小屁股扭啊扭，爬到小川腿上坐在，将那匙子抬到小川戴着面纱的唇边。

“哥哥也吃。”声音糯糯糍糍，听得人心里直发软。

钱小川愣了下，然后弯眉笑笑，摇了摇头，娃娃嘴一扁，抽着气就要哭。

柱子在一旁赶紧哄道：“哥哥吃不了东西的哎，娃娃别哭……”

“为什么？”娃娃眨着水汪汪的眼问。

柱子为难了，他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解释关于有没有心的问题？

“因为哥哥是仙人么？”娃娃歪着头问，昨天他好像听那些大伯大婶是这么叫哥哥的。

柱子咧了咧嘴，心想这个答案可真好，省得他浪费口舌，不过这小娃娃，天真烂漫真的很讨人喜欢，可惜是别家的娃……

填饱了肚子，钱小川便拉着柱子抱着娃娃踢了踢小黑的后蹄子：

带路！

只是柱子被拉着，越走越纳闷，直到出了城了，这才一把拽住钱小川的胳膊。

“小川，你真打算连娃娃也带去啊？”而且小黑带路真的没问题吗？

小川转眼狠狠瞪了柱子一眼。

当然要带了，娃娃以后归我养了！

柱子如当头棒喝，呆愣当场，直到回过神，才想起刚刚小川在他手心里写的那句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这算是拐卖儿童么……不对，没卖家，小川也没出银子……

柱子混乱了，小川这家伙有时拧得很，他若说要养这娃娃那大抵是不会变的了，可在他柱子看来，小川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啊……虽然看他昨天与与今早与娃娃相处还挺和谐，可……这冲击对柱子来说还是太大了……

他都还没有大胖小子，凭什么小川就有娃娃啦？不公平啊，超级不公平……

柱子心里忿忿然，倒也没再记起钱小川带着小孩进山捉鬼倒底有何不妥，只一脸踩着大便似地闷声跟在后面。

他们进山的地方，竟是前天夜里暂宿的那茅棚一侧，别说，当时柱子还真没发现后面还有那么大一片山，那时他精神不好。

上山之后路便变窄了，小道两边到处都是树，好在小黑体形小，也机灵，走在前面，这么看去真的像是带路，钱小川抱了娃娃走中间，柱子咧牙呲嘴跟在后面。

柱子觉得他真的是疯了，他堂堂一神医，却要陪着小鬼娃娃来捉鬼，不但如此，进山找鬼，黑马带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更让人火大的是，死小川还一副慎重再慎重的样子，搞得好像这山里真有鬼似的，害得他也跟着心肝儿一颤一颤地，就怕真从哪里窜出只鬼来……

“哥哥……”娃娃小手拽着钱小川的衣襟，大眼睛到处瞄瞄，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上这地方来，“哥哥我们回去好不好？”

小川眯眼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娃娃的头。

小孩子体质比大人敏感，已经感觉到了。

别怕……

此时小黑已经转向了没人再走过的灌木丛里了，没了路，树荫将阳光都摭了起来，看着真的有些阴森森的，山与山之间形成了小山坳，在那里，钱小川听到了动静。

唏唏嗦嗦的，是树木花草疯长的声音。

“哥哥……”娃娃又开始叫了，将脸埋到小川怀里。他看到了，长得很吓人很吓人的东西。

钱小川将娃娃交到柱子怀里，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柱子身前，张了张嘴：

“……带……我……去……见他……”

那声音极缓极慢，音色沙哑暗沉，说不上好听，而且咬字不清，甚至若不是就站在他身后根本就是听不清。

可柱子到底是听见了，他听见小川……在说话……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根本就没留意其它，只呆呆傻傻地抖着唇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娃娃却在这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柱子慌了，他站在小川后面，根本看不清小川的脸，小川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开口说了话，让他觉得恐慌，小川就在他前面背脊挺直气息强悍，可他就是觉得很陌生……或许不该磨着小川返回固县捉鬼的，他有私心，觉得小川不会说话软弱点任性点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有他会呆在他身边……

娃娃的哭声尖锐刺耳，柱子知道他必定是看到了什么，小川后背僵直，柱子知道他必定也是在跟着什么对峙，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现在的柱子，只能抱着个娃娃，躲在小川身后，柱子想让小川回过头来看看他，可伸出去的手指尖发着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害怕……

只是柱子犹犹豫豫伸出去的手，在还没触到小川的衣角前，便被钱小川一把抓住，放在唇边一咬，疼得柱子一个机怜，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小川。

钱小川抽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伸着舌头舔干净了柱子指尖渗出的血，闭目，手指掐决，双唇微动，不知道念了些什么，然后火光起，阴霾散。

柱子目瞪口呆，他看见火光起的那刻，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消散，也仿佛听到了尖细的叫喊声，可是他现在在意的，却只一件，这样的小川，他也没见过……这让他感到不安。

“小……小川？”

“你叫他什么？”一个声音，就这么突兀地传进柱子的耳里，尖细阴沉，把原本是要伸手去拉小川的柱子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

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紫衣乌发，脸色苍白，很高，说不上瘦，却给人一种风一吹倒会倒的感觉，他就站在柱子身后，紧紧贴着。

钱小川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将柱子拉起了，推到了自己身后。

那紫衣人看了看钱小川，再看看柱子，和柱子怀里已经止了哭声好奇地探头望着自己的娃娃，然后问，还是那一句：

“你叫他什么？”

“小……小川。”柱子抖着声道，不过说实话，他倒觉得这个人没什么恶意，不过小川一脸戒备地看着这紫衣人，不过也是，这大山里，突然蹦出个人来……想想的确有些吓人了。

“姓呢？”那紫衣人继续问。

柱子抿抿唇，就算觉着这个没恶意，可这人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凭什么要告诉你？”柱子躲在小川身后气道，这人态度很不好哎，自己都不报姓名凭什么问人家？

钱小川闻言回头，冲柱子笑笑，于是柱子心里乐开了花，继续狐假虎威：“还有啊，你又是谁？”

那紫衣人明显愣了下，然后笑了笑：“我没有恶意！”

柱子拽拽小川的袖子，小川看了看他，然后点点头。

“钱，小川姓钱。”

钱，钱小川……

紫衣人捂额，斜着眼瞥了眼柱子，再看看一脸戒备盯着他的钱小川，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眼前这个……不，这分分明明是个人偶，怎会？紫衣人想着，然后在心里暗骂……

离朱啊离朱，你怎舍得把他变成这德行？

“你不是在山里呆得好好的么？下来干嘛？”

钱小川闻言眼一眯，从怀里掏出昨天分剩的那张道符，夹在指间：“你……认得我！”声音还是支离破碎，听不太清，不过语气却很肯定。

紫衣人愕然：“你不记得了？”

这才百年而已，是不是忘得太快了？

紫衣人心下怀疑，眼神在柱子钱小川之问飘来飘去，再问：“那你还记得离朱不？”

钱小川皱眉，良久，摇了摇头。

紫衣人自此半晌无语，只是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看小川，又看看柱子。老实说，他现在比较同情被忘掉的那个了……

双方僵持着，紫衣人不再说话，小川开口还有些困难，至于柱子……基本上算是没弄清这状况

“叔叔，你是谁？你在这里干嘛？”脆生生地声音响起，娃娃小脸上明显泪还没干，可这会好却睁大了眼好奇地瞪着紫衣人看。

小川意外地抬眼看了娃娃一眼，赞许地朝娃娃点头微笑，果然还是把娃娃收作干儿子吧……

柱子搂着娃娃蹭了蹭然后有些得意地挑着下巴看着同样意外的紫衣人。

“这娃娃是谁？”紫衣人道，原本这两人上山还带着个娃娃他也觉着奇怪来着，不过看来这娃娃倒是挺有趣的，于是冲着娃娃笑，眼眯眯地，“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

“娃娃先问的，叔汉回答了娃娃之后娃娃才告诉叔叔娃娃叫什么名字，”娃娃道，不过显然这段话够长，弄得小娃娃自己都有些混乱了，缓了好长时间才再想起没说完的下半句，“狗子哥说这是礼貌。”

紫衣人又是明显一愣，倒是没想到小娃娃能说出这样的话。

柱子却在一旁笑弯了眉，竖着大拇指朝娃娃比比：“娃娃好样儿的！”连小川都回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对教导娃娃这些道理的那个‘狗子哥’兴起了那么些兴趣。

娃娃不好意思了，有些腼腆地低着头笑笑，又惦记起自己还问着叔叔的问题叔叔还没答呢，于是又勇敢地抬起头催了一遍：“叔叔你还没回答娃娃的问题！”

紫衣人哑然，他倒没打算要刻意隐瞒什么，看到小川柱子时有些吃惊，没报家门罢了。

“你们可以叫我阴，刚刚小川驱走的那些是刚成精的榆树精，还迷糊着呢，对了，”那紫衣人道，“我暂时借住这片山。”

紫衣人说完，就对着娃娃笑，“小家伙，现在可以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了么？”

娃娃咬着手指头扭捏了一会儿，看看小川，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小声回答：“娃娃不就叫娃娃么。”

“噗……”柱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钱小川瞪了他一眼，不过他自个儿的嘴角也还翘着呢。

只那自称姓阴的嘴角一僵，脸色不好看起来，心里嘀咕着，敢情这小娃娃是在逗自己呢吧？

柱子笑够了，捏捏娃娃软乎乎的脸蛋儿，然后问：“姓阴的，固县夜里搞乱的那百鬼是你放的吧？”

之前那大婶好像也说了个紫衣道士，不会就指的是他吧？

“鬼倒不是我放的，我只是支使一些山精石怪帮我找东西，因为山里都找遍了，才进了城的。”姓阴的道，随即眉峰皱起，原本这些精怪都挺老实的，不过最近有些过份了，昨天居然还带回了个生魂。

第十一章：姓‘阴’的（3）

“找东西？”柱子好奇道，什么东西竟然连这么多鬼帮着找了十来天都没有找到？

“呃……一颗珠子，”姓阴地不自在地咳了咳，要是那东西是他自己的倒还罢了，留着自己慢慢找，找不到也就算了，可那东西偏就不是自己的，“只有拇指大小，平时就跟石头差不多，夜晚是乳白色，不过会发光……”

“难怪你要晚上找，”柱了恍然大悟，“只是找了这么久没找着是不是不在这块地儿啦？大晚上的，会发光珠子很容易找着的。对了，你那珠子很珍贵么？”

姓阴的想了想，点头。应该算是珍贵的吧？

“那……”柱子还想再说，嗯，他原本就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同姓阴的说了几句话后觉得这人人品还行，便忍不住要给他出主意了，可小川却在这时扯住了他的衣袖。

“……鬼……”小川说。

柱子盯着小川看了很久，突然擦了把冷汗，他真的不明白小川的这个‘鬼’这是什么意思。

钱小川气啊，抓过柱子的手，写字：

让他别找了！

柱子前后想了想，也是，不关自己的事么，“小川让你别找了，找了这么久没找着，说不定被谁捡了去。要不你试试别的方法呗，那什么精什么怪的，要在城里每夜这么闹上一回，谁受得了？”

姓阴的点点头，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来着，大不了回去后挨几顿揍呗。

“我知道，我本来今天就打算放弃了的，不过昨天它们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个生魂，这会儿本就打算送回去呢，只是刚巧半路碰上了你们。”

“生魂？”钱小川问，操着已经惯了的那破烂嗓子。

“你杀人了？”柱子却是一惊，虽然他不是道士，事实上跟道士一点干系都没有，不过生魂什么的，大致还是听得懂的，不过就因为听懂了，所以也想歪了，“我刚刚还想着你没准还是好人来着，没想到你还支使鬼杀人。”

“不是我，”姓阴的无奈，“昨天那些东西带回来的，我现在跟你们一样还什么都不清楚，再说了，小川，”紫衣人看着钱小川，“你知道的吧，鬼是杀不了人的。”

“是这样么？”柱子狐疑道，回眼瞅瞅钱小川。却见小川点点头。

鬼，的确是杀不了人，不过，若那人真死了，魂魄应该早被鬼差拘走了才是，怎会跟着魍魉回山里？

“鬼差呢？”钱小川问。

姓阴的一滞，咧着嘴笑了下，想着刚溜出来那会儿地府的盛况，小声道：“大概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