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爷爷烦得紧,蒲志华便跟他爷爷分析起自身的情况来:“我就是坐火箭也不能把成绩赶上去,要补那得从高一重新读,等高中毕业我就二十二了,那时还指不定能不能考上,万一考不上,三年岂不是又给耽误了。你还真想我成为第二个范启贤啊。”范启贤和蒲志华二姐夫范国庆是一个村庄的,和蒲志华村庄的蒲桂生是同一届的高中,蒲桂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都有几年了,而范启贤高三重读了六年都没考上,听蒲春丽说,范启贤死了心的要“八年抗战”到底,今年又去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蒲来福气得干瞪眼,这臭小子哪知道廉耻,也好意思说从高一重修,三年的高中这就白读了啊。
“等太公做了大寿,今年也就快过去了,我想过了春节和高中同学一起去广东看看,找找事做。”蒲志华一副早有打算的样子。
“唉,你三姐要是能分一半的成绩给你该多好,至少也能读个大专什么的。”蒲来福长吁短叹。
“世上的路千千万,不读书就没法儿活啊,”蒲山接口道,“阿华既然没读书那份心思,硬逼着也没用,浪费钱,就别再说补习的事了,整天唠唠叨叨个没完,我这黄土埋腰的人都要被你烦得背书包去上学了。”
“既然铁了心的不想读那也没办法,但那什么广东的也别去了,山高路远的,不如在家学学炒茶技艺,有门手艺在身将来也不愁吃穿。”蒲来福只得退而求其次。
“好男儿志在四方,让他出去闯闯也好,见识见识一下世面。”蒲山倒是支持曾孙的意见。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呆在家里这个笼子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么事不劳心,也要让他出去受受挫折,历练历练。”蒲爱东也支持蒲山的意见。
“又不继续读书,一个高中毕业生还能历练成县委书记啊。”蒲来福没好气地道。
家里再没人念叨读书的事,蒲志华一身的轻松,天天跟在家人身后在茶山忙活着,松土施肥防虫害,为秋茶的开园作准备。
快到中秋节,一天,蒲山让蒲志华拎着一竹篮子的香蕉,要他跟着一起上金鸡顶。
“太公,这是去干嘛?”蒲志华很是疑惑,去祭祖吧,只带个香蕉,又没放纸钱和香火,再说这个时日也不是祭祖的时候。
“去采茶。”
“采茶?不是还没到秋茶采摘的时候么。”
“到了地儿就知道了。”蒲山神神秘秘地笑道。
“太公这是去采‘老头眉’么?”蒲志华仔细一想,立马想起来了,“老头眉”每次的采摘期比别的茶都要早,以前都是大姐蒲志蓉陪着太公去摘的。
“你小子蛮聪明啊,不错,就是‘老头眉’,既然你不读书了,我就把这茶的采摘和炒制方法传给你,”蒲山回头看了看蒲志华道,“你大姐虽然知道如何采摘这茶,但她在炒制方面天赋不够,你爷爷这一辈子只痴迷红茶,对绿茶没什么兴趣,我这一大把年纪,不晓得什么时候说不行就不行了,‘老头眉’的传承只能靠你了。”
茶叶炒制一般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到了采茶的时候雇人上山采摘就行,采来之后绿茶要马上炒制,耽搁不得,现摘的茶就是熬夜也得现炒,经过杀青、揉捻、干燥几个阶段制成,红茶和青茶则不同,对现摘的茶要放上一段时间让它萎凋,适当蒸发水分后,经过揉捻还得再让它发酵,不过,两者也有区别,红茶是要经过全发酵,青茶是半发酵的。所以说,茶在制作流程方面没什么不同,茶的好歹主要在于炒制者对于火候、发酵时间等的把握上,凭的是经验。蒲志华家的茶在蒲家岙独树一帜,除了蒲山、蒲来福自身天赋不错之外,还因为有祖辈几代的口传心授,蒲家所炒制出来的茶和别人的茶在制作流程方面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没什么密不可宣的技艺,但是“老头眉”却是例外。
“老头眉”是蒲山手上独创的一种绿茶,产量很少,一年能采个四五斤已是很了不起了,它的神密之处倒不在于炒制过程是全手工,蒲来福“碧海飞云”的上等品也有是全手工炒制的,“老头眉”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其来处,也就是说它的采摘和别的茶不同。
“老头眉”因为产量不高,蒲山一般都留作家里人自己受用,每年分半斤给茅志国,除此之后,很少有人能享受得到。与蒲家一直合作的三大茶叶经销商黄达贤、英勉之、劳冠美来收购茶时,蒲山偶尔也泡泡“老头眉”招待他们,三人自尝到“老头眉”的味后,每次便都软磨硬泡地要收购一些,蒲山硬是没松口。庆源市有个叫蒿爱国的著名画家,从茅志国那得知“老头眉”的出处,直接就找上了门,为的就是要买“老头眉”。正好赶得巧,蒲山那次刚炒了两斤,蒲爱东见蒿爱国是个文化人,便说念在他识货,又大老远的赶来,卖一点那也不是不可以,又指指他爷爷蒲山对蒿爱国道,这茶功效神奇、香味独特,再则采摘也不易,所以价钱方面和别的茶大不同。那意思是说,你看我爷爷,他那童颜鹤发仙风道骨都是这茶喝的,你想要也行,得花大价钱来买。蒿爱国便说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肯卖。最后,蒲爱东一副很心疼的样子,割肉似的开出了个价,蒿爱国二话不说,当场付了钱,三万块。人家卖茶是多少钱一斤,而蒲爱东却是半斤一卖,蒿爱国三万块买了半斤茶,再多出一两蒲爱东也死活不卖,还说那半斤都是看在蒿爱国是个雅人的份上。
“老头眉”虽然全家人都能喝上,但至于如何采摘回来的,只有蒲山、范保珍和蒲志蓉三人知道,所以一听是去采“老头眉”,蒲志华很是兴奋,搀着太公走路的劲倍增。
“太公,‘老头眉’在金鸡顶什么地方?”蒲志华心急地问。
“关刀崖。”
“关刀崖?”蒲志华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关刀崖位于金鸡顶最高处,壁垒千仞,形似关公的青龙偃月刀而得名,金鸡顶越到山顶路越陡峭,就是青壮年汉子爬到关刀崖脚下也会累得只剩半条命,更别说快一百岁的老人了,“太公,每次摘‘老头眉’都是你和大姐来么?”
“你大姐出嫁后,没空来时我就一个人来。”蒲山淡淡地说。
“你一个人来小姨他们放心啊,大伯没说过你么,你一个人就不怕老虎什么的?”蒲志华听了心里异常难过,没想到“老头眉”是太公这么卖命似的摘采来的。
“虎你个大头鬼,虽然我们这里高山多,但你平时见过什么比猪大点的动物没有?”蒲山笑道,“这世上除了你太婆和大姐没别人知道这事,现在你是第四个知道这茶来历的人了。人活一辈子,总有一两件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要做才活得有意思,‘老头眉’就是我的兴趣,虽然平时不把它换钱,但看着家里人喝也是一种人生享受。华啊,钱都是身外的,无论你在外干什么,别被钱给蒙了眼,能保障自己生活必须的就行,一山还有一山高,跟人家比物质享受那是饮鸠止渴,活着就要有精神上的支撑,这才是有意义的。”
“下次还是我一人来吧,这山高路陡的。”蒲志华若有所思地道。
“你小子瞧不起老人是吧,我身体好着呢,你看你,都累成一滩泥了,我这还有力气吼山歌呢。”
“那是,你老人家身体谁比得了,”蒲志华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道,我累成一滩泥还不是一路搀你给累得,“但是,关刀崖平时很少有人来,荒无人烟的万一有个意外可是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指不定你老人家就坐地成佛了。”
“你个臭小子,没挨揍皮痒痒吧,竟然敢咒我打短命。”蒲山见曾孙拿自己开涮,笑着便作势要打。这老人家一百岁还嫌自己打短命,照这么推理,人家五六十岁往生的话那就算是夭折了。
一老一少好不容易爬到了关刀崖下,蒲志华四下一望,周遭只有矮矮的小叶灌木和一些藤藤蔓蔓,哪有什么茶树。
“太公,这哪有什么茶可摘啊,你不会是诓我上来锻炼身体吧。”
“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有必要骗你来这锻炼身体?”蒲山嗤之以鼻地道,“所以说,没我这一把老骨头在,就是知道‘老头眉’长在哪你也没办法弄下来。仰起你脖子上的那颗瓠瓢往上看,看到了没有?”
蒲志华抬眼往关刀崖上瞧去,透过薄薄的雾气,见悬崖峭壁上有几处断坎,其中一个坎上生长着一株茶树,在这株茶树的上方还有一个断面较大的坎,上面一高一矮长着两株茶树,从目测的情况来看,这三株茶茶龄不小。
茶是发现了,问题是怎么上去摘呢?万丈深渊的,往脚下看看都心惊胆颤,就是有登天的梯摆在哪也没人敢攀啊,再说了这悬崖峭壁上除了那些石缝和断坎上垂下的粗藤条,没别的附着物。蒲志华心下不禁想,难不成我蒲氏还有家传绝学,隔空取物?
“太公,这么高的地儿,你会飞檐走壁么?”蒲志华心驰神往地道。
“胡说八道,‘蹇氏闪腿’的故事听多了是吧,以为谁都身怀武功绝技呢。”蹇氏是与清溪乡相邻的玉龙乡一武林世家,其家传武功“蹇氏闪腿”声震一方。
“那怎么摘啊?”
“这就要靠你手上的东西了。”
“香蕉?”蒲志华疑惑地看了看篮子,“香蕉会飞么?”
“傻小子,你脑袋瓜子就不会转个弯啊,香蕉不会摘茶,但猴子会。”蒲山笑道。
“猴子摘茶?”蒲志华更是匪夷所思。
“当然,你太公我训练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才成功的。”蒲山沾沾自喜地道。
北京市。
又是一年中秋节,蘧临翰去给家里人打了电话,问了问家里人的近况。现在都读大二了,蘧临翰想得远,暗里为毕业早作打算,于是暑假没回家,跟着同学在中关村帮人家站站店,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回到寝室时,见室友茆维文又抱出被子来晒,便道:“怎么又是晒啊,比我这个身患洁癖的还过份。”蘧临翰寝室共四人,一个叫苏苗蕴艺,是浙江的,一个叫慕世平,来自湖南,另一个便是茆维文,北京本地的。
蘧临翰高中时期虽然近乎孤家寡人一个,但他并非性格孤僻的人,只是中途刚转学到庆源一中时,莫明其妙被人孤立后自己忙于学业懒得去迎合,上了大学后,没了他爸的耳提面命,没了他爷爷的警钟长鸣,蘧临翰逃出了樊篱般,一身轻松,平时跟室友关系都处得很好,他们知道蘧临翰有轻微的洁癖,便老以此取笑他。
跟蘧临翰关系最铁的苏苗蕴艺听了蘧临翰调笑茆维文的话,便跟着打趣道:“就他一个月洗次澡的人哪知道什么是洁癖,肯定是昨天晚上跑马了,刚还瞅见那被子湿了一大块呢。”
“说嘛呢?你丫的活得不耐烦了,敢埋汰大爷我。”茆维文放下被子,张牙舞爪的扑向苏苗蕴艺。
苏苗蕴艺哈哈大笑,蟋蟀般跳出门外,往外跑去,回头见茆维文没追出来,又把头探进寝室对蘧临翰道:“蘧帅,刚有人找你呢。”茆维文一见这无赖没走,呲牙裂齿的赶紧追出去了。
“臭小子,传个话也不提炼一下,没头没脑的。刚谁找我呢?”蘧临翰问坐在床上看书的慕世平。
“还能是谁,荣琼呗。”慕世平眼都没抬一下。
“怎么又是她。”
“嗤,用膝盖也能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呀,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们这可是有人饥渴得天天晒被子呢。”慕世平轻笑道。
“难得难得,你这正人君子人中龙凤也会开玩笑,真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是郭靖郭大侠转世呢,中规中矩,一副老实像。”蘧临翰整理着自己的床单道。
“你还韦小宝投胎呢。”
第二十六章
蘧临翰下课后,正准备和苏苗蕴艺、茆维文等几人一起去打篮球,班长茹煊浩赶过来问道:“你们看见慕世平么?”
“可能奔图书馆了吧,”茆维文停下来不耐烦地道,“哎,我说班长大人,我家慕宝宝是你媳妇儿么,对他也太腻味了吧。”
“我们志同道合趣味相投,怎么的,不行?”茹煊浩笑道。
“嗤,什么玩意儿。”茆维文笑骂了一句赶紧追上了蘧临翰他们。
蘧临翰正在场上左截右堵荀小龙的带球,钳制他的对手萨坚在他耳边低声道:“蘧临翰,看见没有,场下那妹妹瞧你眼都直了,卖力吧,可劲地表现吧,别让迷恋你的美女失望哦。”
蘧临翰朝场外望去,果然见荣琼在盯着他看,心道真是阴魂不散,走神的当儿荀小龙已带球过去顺利投篮成功。
一场比赛下来,苏苗蕴艺不满地道:“蘧帅,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昨晚儿泄火泄过了么。”
“泄你个下流坯子,找打呢。”蘧临翰躲开苏苗蕴艺扔过来的擦汗毛巾,朝那对他做鬼脸的萨坚喊道,“萨蛮子,你小子够阴。”萨坚得意忘形,翘起屁股朝蘧临翰扭了扭,弄得蘧临翰哭笑不得。
蘧临翰洗过澡正准备去食堂,在路上又“偶遇”了荣琼,心想,这女孩也太执着了点吧,她做得这么明显自己老装糊涂也不是个事,不如今天干脆做个了断。
“荣琼,虽说我们一个班,但常常这个时候能碰上也算缘份难得啊,等下一起去咖啡厅坐坐如何?”蘧临翰主动开口相约。
“啊?!没问题。”荣琼惊喜不已。
两人吃了饭,便去了一家最近的咖啡厅。
“第一次跟男孩子一起喝咖啡呢,感觉真奇妙。”安静的环境,素雅的布置,柔柔的轻音乐背景,荣琼置身其中,一脸的陶醉,淑女般轻巧巧地端起咖啡杯樱桃小嘴细抿了一口。
“我也不常来,慕世平倒是好这一口。”蘧临翰淡淡一笑。
“想不到邻家男孩有这雅趣。”
“邻家男孩?”
“嗯,对呀,我们女生都称慕世平为邻家男孩,你不觉得他很乖巧可爱么,”荣琼掩嘴轻笑,“怪不得他老是赖着班长大人请喝咖啡呢。”
“乖巧可爱?不会吧,好像这词说你们女生时才用的吧。”蘧临翰搅了搅杯子笑道。
“是么?”荣琼笑语盈盈地问。
“那当然,我这人就时常对女朋友说她乖巧可爱。”蘧临翰波澜不惊貌似随意地说道。
“你有女朋友?”荣琼一下子好似坠入了冰窖,抖动的手一不留意把勺子给碰了一下,撞在咖啡杯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看我们班,成双成对的多了去了。”蘧临翰摆出一副无害的神态道。
“平时也没见你和哪个女生走在一起啊。”荣琼期期艾艾地说。
“哦,她不在北京。”
“高中同学么?”
“高中同学?”蘧临翰脑子转了飞快,盘点了记忆中所有跟自己有过接触的女孩子,觉得所有的女同学中跟自己打得交道最多的还是蒲志兰,于是便胡谄道,“不是,……我早恋呢,是初中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