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栖身 上——玖末

在我们学校，活动着这样一只猫。体型大如豹子，一口锯齿状的牙齿，一双在黑暗处发出绿光的眼睛。

“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不寻常。你以后少往中心花园区就是了。”

“我每天上课都要路过那里，而且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在哪里过上过下，怎么可能不去？”我反驳道，“而且也没见出什么事情啊！”

“我觉得，我刚才说你是笨蛋真是错怪你了。”叶靖突然停下来，飘到我面前和我面对面，一本正经地说。

以我对他的了解，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我打起精神，警惕地盯着他。

“你不是笨蛋，你简直就是草履虫，根本没有脑子。”

“叶靖！”果然，我就知道没什么好话。

“每天那么多人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就算有什么东西作怪，也不会挑人多的时候。人际稀少或者晚上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出来活动了。就像那个女生，黑黢黢的，她跑到花园的树丛里面干什么？”

“……”其实，我大概明白那女生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花园里。虽然学校种了很多树，但全部都是高大的乔木，像什么香樟啊、柏树啊、梧桐啊什么的。就只有中心花园，沿着花圃种了一些灌木。还在灌木丛中修建了很多长椅、凉亭、回廊什么的。一直以来中心花园都是情侣幽会的圣地。那个女生，应该也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和男朋友约在这里见面吧。

但是不对呀，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那个女生和男朋友约会，那为什么只见到她没有见到她男朋友呢？”

“有三种可能。一是她根本就没有什么男朋友，二是她男朋友还没有到，三就是她男朋友已经出事了。”

叶靖一边说，一边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现在是秋天，一般下午七点以后天就黑了，而且学校是十一点钟门禁，他们不可能约到这么晚。所以，她男朋友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是这样吗？我想到刚才那个女生，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时候一脸被惊吓到的表情。如果之前她真的和男朋友在一起，就表示她男朋友是在她面前出事的。可是如果真是亲眼所见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她的表现也太平常了一点吧。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笨蛋。那个女生可不简单，你还以为人家胆小娇气呢。”

我耸耸肩没有说话。不过的确像叶靖说的那样，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女生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刚刚才被野猫吓到，可一转眼就恢复正常。而且这么晚了，不回宿舍，要到什么地方去呢？想到这里，我回头看着走过的路。刚才遇见那个女生的地方已经搁得很远了，只看见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照着昏黄的路面。

“说起来，你对我们学校男女朋友约会规律满了解嘛。”我笑着说。

“哼！我在这里呆了七年，比有些老师的资历都长，我当然知道。”叶靖回答得有些不屑。

我这才意识到，如果叶靖没出事，也已经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早就毕业，说不定在哪里做着很不错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而不是像现在，一个孤魂野鬼，在校园里游荡。如果不是遇见我，附身在我身上，恐怕会在这座学校里困到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第二天全天都有课，在国庆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上得我只想骂娘。也许是之前玩过头了，回到寝室根本睡不着。而且一睡着就梦见那个路口，那盏孤零零的路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魏青他们看着我的黑眼圈直笑。

“别吵，我头疼！”我双头抱着头趴在书桌前。距离上课的时间越来越近，但是根本一点都不想动，也不想去上课。

“走啦走啦，磨蹭什么！”最后，魏青和李佳两个高个子，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拖着我出了门。

“你就是缺乏锻炼，你看你瘦得跟猴儿似的。”魏青掰着我的胳膊，左右用力晃着。

“滚！”我一脚踹在他腿肚上。

在食堂吃了早饭，才觉得清醒了些。一看时间已经快迟到了，于是我们五个人放下碗就开始往外面冲。到了教室，就看见偌大的教室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还有几个座位空着。我们走过去，挨个坐下。

这样的大课，对了爱学习的学生来说，就意味拼命抢位置。只有坐得离讲台，才能听得清老师讲什么，看得清黑板上写些什么。而对于混日子的学生来说，只要捱着时间进教室就行了。躲在后面或者角楼里，谁也看不清谁，爱干啥干啥。

“唉，你们知道么？中心花园闹鬼了。”前排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我翻个白眼，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本来想趴在桌子上补眠，看来是睡不着了。

“哈哈，青天白日的，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周围一个留着蓬松爆炸头的女生回道。

“你别不信，这个事情好多人都在传。说晚上的时候，能在中心花园遇见鬼，还能听见鬼哭的声音。”开头的那个女生见别人不信，立刻说道。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既然是晚上，你怎么知道？你晚上去中心花园了？”爆炸头调笑着问道。

在我们学校，都知道“晚上去中心花园”其实就是男女朋友幽会的意思。

“嘁，就XXX？他还不配！”那女生冷哼一声，扎得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摆动一下，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弧线。

“说正经的。我们隔壁寝室有一个大二女生，长得还行。前几天和男朋友在花园做那事儿的时候遇见了。后来那女生吓得，就这么衣不蔽体地蹦出来，还被值夜的校工看见了。”

“真的？”

“那得多丢人啊！”

“本来那女生回寝室后，啥都没有说，谁也不会把这么丢脸的事说出去啊。但是她那个男朋友不是个东西，和别人聊天的时候，把这个事情说出去了。”

“啊？我要是那女生，肯定恨死他了。”

“这男人也够贱的！”

“后来这个事情就在他们班上传开了。据那个男生说，他们当时正躺在花园的长椅上。就是紫藤花架下面的那个。隐约就看见旁边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大概是一个一米长左右的长条状的东西。那男生就用随身带的手电筒往那个方向一照，你们猜看见了什么？”

“什么？”

“什么东西？

“一团鲜血淋淋的看不出什么东西的肉团，还在蠕动呢。男生还以为是什么快要死了的野猫野狗什么的，就扒了根树枝上前去捅。结果那东西翻出来，露出一张人脸！那男生叫了一声，再一看时，那东西就不见了。两个人吓得不行，急忙往花园外面走。结果男生叫的那一嗓子把校工给招来了。校工手电筒一打，正好照在那女生白花花的胸部上。”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我只想着吃了饭就能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班长走到黑板前，华丽丽地写了一行字，“今天七点班会，不能迟到和请假！”我趴在桌子上叹气，而魏青他们则叫苦不迭，他们和隔壁班约好的夜间篮球赛又泡汤了。

这会一开，就开到了接近晚上十点钟。不知道区区一个班会，为什么会开这么久。看来中国社会到处都存在绵长吊颈的“会议文化”，也不是没有出处的。魏青大头他们四个人，早就半途跑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听着班长的慷慨陈词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到结束，再也没有兴致听别人唧唧哇哇，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走。

我们人文院没有自己独立的教学楼，所以一般开会都是在公共教学楼里找一间没有人上课的空教室。而今天开会的地点，就是我们学校有名的“三八教学楼”。说起这个三八教学楼，其实是两栋楼，分别是三教和八教，典型的俄式建筑风格。我们学校成立于一九五〇年，当时正是中苏两国关系的蜜月期，建校初期也有很多前苏联的学者教授来援教。在这样一种背景之下，我们学校整体建筑风格都是以俄式为主的。而三教和八教就是其中很典型的两栋楼。

三教和八教很出名，不仅仅在于它们的建筑风格，更在于两栋楼的整体布局和规划上。进了校门就是中央大道，道路两旁都有一片樟树林。向右拐便是主干道，往前有一个十字路口，就是上次我出事的那个地方。十字路口向左拐，就是中心花园。中心花园是一个以中轴线为坐标左右完全对称的花园，而三教和八教，就分别在花园的左右。不仅如此，三八交不仅仅是位置相对，就连整栋楼的外观和里面的布局，也是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方向相反而已。由于两栋楼实在是太相似，很多学生在出教学楼大门的那一瞬间，都会有究竟身在何处的困惑。而其中走错了方向甚至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不对劲，也不再少数。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经常将两栋楼合起来称呼，叫“三八教”。而我们人文院经常在三八教上课，所以我们院的学生还有一个戏称——“三八教的”。

第5章

离开三八教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站在门口大厅的那一瞬间，我也有一丝恍惚，我到底是在三教还是在八教呢？到底应该往左走还是应该往右走呢？这样的疑惑，我每天都要经历几次，因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出了大门，就跟着一群人向右拐去。我心里想着虽然自己搞不清楚方向，但跟着大家一起总还是不会错吧。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一群人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之后，我发现不对劲了。

中心花园附近一共有三栋楼，分别是位于两边的三教和八教，还有就是位于花园最里面的行政大楼，隔着花园和十字路口相对。之前跟着大家右转，是因为我以为我在八教，右转往前走不了多久就是主干道。但是现在，我正站在行政大楼的门前，呆呆地看着那一对显眼的石狮子发呆。

“难道我搞错了？其实之前是在三教，我应该左转？”

我这样想着，转身往来是路上走。回到教学楼门前，之前还能看见的几个行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走得还真快。”

沿着中心花园继续向前走，两旁的路灯穿过低垂的树荫，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偶尔一阵风吹来，树荫一阵乱晃。看着这个场景，让我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C大的荷花池” 这个有名的校园故事。是了，就在我们学校的中心花园，也有这么一个荷花池。这么一想，我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不要紧，走快点，马上就到主干道了。走出去就有人了。”我这样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前方的十字路口，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跑到路口一看，我惊呆了。不！不是惊呆，简直就是惊恐了。

在我眼前的路口前方，赫然屹立着的，就是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的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行政大楼。

我无法描述这一刻我的感觉，呆呆地看着三分钟就离开的现在却出现在我面前的行政大楼，脑中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胸口发闷，好像被有什么压在胸口上似地，无法呼吸。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原来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屏着呼吸，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我的脖子一般。

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发痛，我弯下腰，用力咳嗽起来。四周很安静，就只有我的咳嗽声在不断回响着。

“鬼打墙！”

这三个字不断的在我脑海中出现，放大，消失，再次出现。

我转身回头望，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雾来，将来时路湮没了一个严严实实。这个地方，就只有头顶的一盏路灯照亮了大约不足十个平米的地面，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我小心地退到路灯下，将背靠在电杆上。背后有了依靠，我觉得仿佛轻松不少。

“啊，对了，给魏青他们打电话！”我这样想着，赶紧从兜里摸出手机。因为太紧张，导致我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

“6、8、X、X、X、X、0、7……”把手机靠在左耳边上，听着里面机械铃声。觉得好像过了很久，电话那边才有声音传过来。

“……喂，你找谁？”不知道是谁接的电话，声音听起来不像魏青，是郑颖聪、李佳还是章鑫？

“我是简丹，你是？”

“喂？”

“我是简丹！魏青在不在！”

“谁呀？再不说话我挂了！”那边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似地，连着喊了几声。

“我、说、我、是、简、丹，我、找——”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电话没挂断了。

“我靠！不会吧，这个时候信号不好，老天你玩我啊。”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重播。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机械的女生传来，一瞬间我的心都凉透了。

“玲……玲……”不知道重播了多少遍，电话终于接通了，我舒了一口气。就在电话被人接起的那一瞬间，我正准备开口说话……

“喂，你找谁？”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低着头看这地面，在我的背后脖子的位置，有一团辨不清楚形状的黑影。而随着那声音而来的，是一阵若有如无的气息，仿佛贴在我身后说话一般，擦过我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抱着头蹲下，眼睛闭得死死的，冷汗直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从我身后传来，那声音熟悉得让我想杀人。

“叶靖！”不用找镜子，我就知道我现在脸色铁青。

从叶靖缠上我到现在，我几乎每天都会被他这样恶整，几乎天天在爆血管的边缘挣扎。但是他是一只鬼，没有形体，打不到他。而且他脾气阴晴不定，稍不注意就要拿捏我的小命。我能怎么办？每次被整后都恨不得先自杀再杀他全家。

“哈哈哈哈……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小。”叶靖笑得直抽抽，我看得直想抽人。

每天被他整被他奚落，但是我除了怒吼和拿白眼丢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好了，我们说正事吧。”也许是看到我铁青的脸色，也许是他终于笑够了，叶靖落在我面前，换了一副正经的样子，“你倒现在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么？”

叶靖指着四周的情景问道。

“我刚才就想问了，这个情况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啊？”

“哼，不过是个小鬼的小把戏罢了。”

“这么说，你有办法出去？”我一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内心涌起无限希望。刚才被他吓死了，如果不能快点出去，我想我离疯也没多远了。

“我不行。”叶靖平静的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无奈。

“为什么？”我傻傻地问道。

“我是个生灵。”叶靖说道。

“那又怎样？”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叶靖突然暴躁起来，突然凑到我跟前，恶狠狠地看着我，“这个情形一看就是亡魂造成的，只有强烈的生气才能冲破这片迷障。我一个生灵连身体都没有，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