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雪原说什么你都信!”
“我是你大哥!长兄为父,别顶嘴。”
“你要真是我爹我还真挺高兴,但是真不好意思,我亲爹早就不要我了,我新爹还屋子里被两个蒙古大夫荼毒呢!”
夏枝一听又来气了,父亲这个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禁忌,只要是谈起总是会有那么一两句不合。“夏木,你皮痒了是不是!”
两人说话间,卧室的门已经开了,樊雪原率先走出来,“你们两个倒是挺悠闲的,知不知道我在里面累死累活?”
“你不只是打下手吗?有那么没用吗?”
“夏木!”夏枝责备的叫了声,转而迎上樊雪原,“先到前厅喝茶休息一下吧,后面的事情我们大抵都能做得来。”
“不用了,小黑都已经安置好,今晚留一个照应的就行,明天看情况。”说着伸了个懒腰,这边黑风也已经跟了出来,还是那张死人脸,还是那双死鱼眼,目不斜视,直接往门的方向走。
樊雪原嘿嘿的攀上他的肩膀,对着夏家两兄弟道:“今天晚上黑风和我一起睡,你们就别忙活了。”说着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夏志远的病情至此算是稳定了,三天之后黑风离开,同行的还有樊雪原。
樊雪原冲众人摆摆手,“有缘再见吧,多谢大家多日来的照顾,以后有事情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写信到妖火宫,我若收到定会给大家回复。”
夏枝拱手拜别,“话就不多说了,一路走好。”
黑风虽说死面瘫,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做得很好,对着夏家几人俯身拜了一拜。
夏枝拜首:“多谢黑风兄多日来对家父的照料,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黑风象征性的摆摆手,站到樊雪原后面去了。
“樊雪原!樊雪原!”夏草拄着拐棍一蹦一跳的蹦出来,行动还是不怎么利索,这几步路就开始喘气。“樊雪原,你这是要走了么?”
“是啊,等你以后要是想找我玩的话就来妖火宫吧,别忘了我的名字。”
“那你也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夏草,你可要记住了!”
樊雪原笑着离开,“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夏草扔了棍子跑到夏枝怀里,看着樊雪原两人离开的方向,“大哥,你说樊雪原以后会来看我么?”
“你只要好好长大就好。”夏枝笑着摸摸她的发顶,樊雪原在的这段时间夏草倒是很少闯祸,但愿能一直保持下去。
“但是大哥,樊雪原说他们家住在妖火宫,但是妖火宫在哪,大哥你知道吗?”
夏枝想了想,“以后总是会知道的。”拉着夏草的手往回走,“走吧,我们去看看爹好些了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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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先生,我们国家文武之间是不是存在一些矛盾?”夏枝的手指在书中流连,时不时的抽出一两本翻看,之后再放回去,然后继续往前走,现在已经绕着整个书馆转了三圈了。
容卓悦合上书页,“自古文武之间就是有分歧的,延续了上千年的问题,今天怎么会想起来问这种问题?”
“我自是知道文武自古不一家,这种状况在吝国是不是特别严重,怎么说呢……”夏枝低头想了想,“比如说家族与家族之间,一个家族非常的热爱文学,这种热爱几近于疯狂,已经把文学造诣当做的世代追求的宗旨,但是这个家族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武夫,那么这个武夫有没有被驱逐出门的可能?”
“如果这个武夫的存在已经威胁到家族宗旨的沿袭的话,你说的这种状况或许有可能,但毕竟只是少数,因为不管是文治还是武功都要讲究一定的天分,天分使然,非人为因素,避无可避的结果只能是想方法将其除去。”
“容先生对于这种事情有什么看法?”
“太过专注,就应了别人所冠上的那顶迂腐的帽子。”
“有没有主观一点的看法?”夏枝也不找书了,直接坐到容卓悦对面。
容卓悦已经习惯了夏枝的说话方式,不紧不慢到,“要我说,这样的家族迟早有一天会完蛋。”
夏枝嘴角一翘,“原因?”
“我不喜现在这种交流方式,其实你心里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所以总是想从别人嘴里探知,然后和自己的进行比较,然后慢慢推翻。”容卓悦重新翻开书本,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先说。”
“物极必反。”夏枝斟酌着吐出四个字。
其实他有些受打击,容卓悦的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自己确实过于犹豫,关键时刻总是举棋不定,不过不是因为不够自信,而是不知道自己的言论思想能不能被周围的人所接纳,在选择与淘汰之间失了先机,这些他都知道,但短时间内怕是改不了了,恐怕也只有容卓悦会给他这么一个走出心里障碍的机会。
容卓悦点点头:“确实如此,长久的桎梏只会使原本存在的漏洞不断增大,按照你先前所说这个家族已经到了把尚武的子弟驱逐出门的状况,败落之日不远矣。”笑着看向夏枝:“解释一下你得出结论的理由。”
夏枝点了点头,“就像先生所说,长久的坚持只会变成束缚自己的桎梏,更何况这是一个家族而不是一个人,一个人的话或者可以以身殉道,但是作为一个家族,在束缚不断增加的情况下,被束缚的人只会不断寻找束缚本身所存在的漏洞,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或许原本的宗旨是一层不变,但人心总是最为活络,不怕死忠,就怕异变。”
“嗯,和我看法差不多,咱们俩算是志同道合。”
“志同道合?我看未必。”
容卓悦将书重新摊开摆在眼前,“随你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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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时候夏木又来礼贤书馆听容卓悦跟他讲课。
容卓悦刚起床,浑身上下都是懒洋洋的,找了条青色的围巾围上,打着哈欠空气中都泛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容卓悦瞥了眼夏木,“你大哥的学问原本就不错,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往我这跑。”
夏木浑不在意,随意的瘫坐在椅子上,“有句话叫做以毒攻毒,我如果师从我大哥的话,以后就很难翻身做人了,虽然有‘弟子不必不如师’这句话,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不另辟蹊径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他前面。”
“你以为整天在我的书馆混就是蹊径?容卓悦还真不知道自己在你夏二公子的眼里已经有那么崇高的地位了。”
夏木瞥了眼容卓悦,“这是我至今为止找到的唯一一条,成不成就看你这老师的功力如何了。”
“我的功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说了,弟子不必不如师,我的好坏与你何干?”容卓悦见到夏木吃瘪的样子觉得一大早心情不错,整了整衣摆,“对了,你爹的身体怎么样,好些了没?”
“前几天有个蒙古大夫说他的病需要静养,说白了就是要告老还乡,你也知道,对我爹来说这根本不可能。”
“没有别的办法?”
“还在想……对了容先生,你知不知道前湖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三十八章:前湖(二)
前湖,是吝国边境之处的一块小地方,按照客观规律来讲,边境地区大多充斥着战乱,漫布着饿殍,偏偏这前湖乡就是个例外。
前湖乡之所以称之为前湖乡,是因为这乡镇的南面是一面大湖,很大很大的一片湖,看不到边,摸不着际。
自大湖的北岸往南走,中间夹着着山峦还有其他河流,甚至还有沙漠点缀,在交通如此落后的时代,至今还没有人能够跨越重重阻碍走到湖水的那一边。
按这种情况来看,这地方更像是海洋,但偏偏水是淡的,人们只能称之为湖。
一片湖足以隔开战乱,也足以提供人们休养生息。前湖乡是美好的,但是却没有张大婶说的那些划着船只出来卖鲜花的姑娘,也不是房前屋后都是水,阁楼倒是有,而且是四面开窗八方来风,一年到头都是温暖如春。
不过,这样美好的地方对于没见过它的人只能用来想象,而想象又如湖水本身一样,有边没沿。
夏志远的身体自黑风离开之后恢复了不少,不过很是依旧虚弱,多走一会路就会喘气,处理公文的时间也要把握的很好。
夏枝找到机会打算劝夏志远告老,却被夏志远一句话硬生生的堵了回去,“不在蔚阳县待着,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夏枝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憋回去。
但是夏叶没想过这么多,心里有什么都想表达出来的年金,此时听到夏志远这么说,眼睛立马红了一圈,声音清脆宛如豆落瓷盘,“爹,那我们算什么?”
夏志远眼睛眯成一条缝,一个多月的卧床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有几分灰败之色,眼角的皱纹就像是忽然出现一般爬了上去,眼神此时看上去让人有几分惧怕,嘴唇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夏枝本想拉住夏叶,奈何夏叶的速度比他快,上前一步道:“爹之前说,您不在蔚阳县的话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孩儿想知道,大哥,二哥,小草和我……我们在您眼里算什么?”
“不肖子!有这么和爹说话的么?!”夏志远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扶着桌子开始低声咳嗽肩膀一抖一抖,颤抖的是让人心惊,生怕他一不小心昏过去。夏志远本就是随口一说,单纯的不想离开这片地方罢了。但是夏叶的话却给他揭露了一个自己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他知道自己这几年确实忽视了几个孩子,但是被人当面揭露,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孩儿认为自己没说错!”夏叶毫不退让。
“夏叶!”夏枝喊了一声,声音大的自己都有些震惊。
夏叶转身看了眼夏枝,委屈的低下头。
“快跟爹道歉。”夏枝收回声音,有些无奈的看着夏叶,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挺温润的,怎么今天脾气那么火爆。
夏叶停了夏枝的话没吱声,只是腰杆挺得更直了。
夏枝无法,上前一步和夏叶并排而立,“爹我这就带夏叶离开,爹别生气歇着吧,我让夏木煎药过会送过来。”说着拉着夏叶的手就往外走,夏志远也没多说话,只是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眼神闪了几下。
夏枝将夏叶带出前院,走后前后两院相连的拱形石桥上,夏枝撒了手双手扶着夏叶的肩膀,低头问他,:“你怎么能这么和爹说话,不懂事。”
夏叶还是那副倔样子,抬起脸来才发现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有些发白,“大哥为什么要拉我出来,我还有很多想说的没说出来。”
夏枝有些诧异,觉得这孩子脱胎换骨一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以前是因为我不懂道理,只一味的认为爹说什么都是对的,作为爹的孩子就一定该听他的话。”夏叶的眼神更加坚定,抬头直视夏枝的双眼。
“你现在不这样想了?”夏枝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开始在检讨自己对夏叶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边就听夏叶道:“人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应该有自己的思想,保持自己的个性,如果只是以他人的思想作为自己的思想,把他人的喜恶当做自己的喜恶,那么这个人本身就不是一种健全的存在,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要发表自己的观点。”
夏枝听了他的话只觉得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才扶住旁边的石头站稳,扯开嘴角,尽量让自己可以满脸笑容,夏枝问:“你的这些观点都是从哪看来的?”
夏叶想了想,“名字似乎叫做《韶华负》,大哥,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大哥不这么认为?”
夏枝面上平静,心中早就纠结成一团,当然赞同!赞同的不能再赞同了!因为那书本来就是你大哥写的啊!夏枝强迫自己冷静,他可以肯定整个院子里是没有这本书的,“夏叶,你在哪看的这本书?”
“沈约给我拿的,说是他二叔的。”夏叶道。
夏枝泄气,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没想到问题会出在沈千年那边。但是他的这种观点来自二十一世纪,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讲就有大逆不道的意味,自己当时也只是在后记里将这种思想稍微的提及了一下。
夏叶现在处于接触新鲜事物的懵懂与躁动期,本身的思想就不够成熟,又存在小孩心性的叛逆,被这种观点触动也是相当容易,但是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帮着夏叶改变这种想法。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夏叶,人是独立的个体这一点大哥也赞成,但是你认为人是可以远离他人而存在的吗?”
“远离他人?”
“比如整个夏家只有你自己,或者整个蔚阳县只有你自己,再或者就是把你丢到以后荒无人烟的地方,让你自己生存。”
“当然不能!”夏叶几乎是惨白着一张脸否认的。
“别担心,大哥和爹都不会把你扔掉的,只是举个例子罢了,人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又不能脱离他人而存活,也就是说人要在保持自我的同时还要和周围的人相处,是不是?”
夏叶点头,“是。”
“那我再问你夏叶,假如刚才你和爹说话的时候,爹说‘如果你再说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之类的,那你是选继续说下去还是闭嘴。”
夏叶知道他这是举例,但还是有些不自在,默默别过脸,很诚实的说:“我闭嘴。”
“一般人都会这么选,这个例子是不是表示当一个人所保持的独立自我和周围发生冲突的时候,人是会向外界妥协的?”
夏叶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夏枝的话把他说的一愣一愣,脑袋一时间有些反应过来。夏枝也不急,等着他想清楚,一个少年,一颗尖锐且敏感的心或许不是坏事,但往往也是祸事的来源,夏叶太柔弱,他经不起摧残,如果在这个阶段不把他的想法弯曲的话,以后受伤的会是他自己。
夏枝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是这个弟弟如果只是一味的像现实屈服,在困难面前不断的退缩,这又是自己想要的吗?夏枝不知道,也想不清楚,又觉得自己是必须要做点什么。
“嗯,妥协。”夏叶说。
夏枝放缓了语气,“那你想想看我们刚才所指周围环境,其实是爹所表达出来的态度?”
“是。”
“也就是说,如果之前爹真的那么说的话,两个独立的人之间也是会发生摩擦,会妥协,会退缩。”
“那么大哥……”夏叶的眼神有些迷茫,“我不想爹生气,但是我又想保持独立的自己,我要怎么做?”
这次轮到夏枝愣了,怎么做?为什么他会觉得和夏枝的谈话会像是辩论赛,或者说是在上哲学课……夏枝犹豫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或许可以让一方服从于另一方,讲道理,让他认为你是对的。”
夏叶不解的看过来,眉头皱着:“但是大哥,我认为我之前跟爹的谈话就是在讲道理,你以前说过讲道理的过程就是一方的言论压倒里另一方,这本来就是矛盾。我问你怎样让两方可以都可以保持独立的人,你又说是讲道理,但是讲道理本来就是矛盾啊……大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听不懂……是因为我变笨了吗……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