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去沉重的铠甲,连日来不曾卸下过,就连睡觉也是穿着的。阴湿的铠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身上的层层战衣,不是脱下的,而是从肌肤上剥离下的,牵扯起阵阵疼痛。
崇恩跨入热水中,舒展开手脚,将整个身子完全地浸泡在水中,任由温热的水波抚过身体的每个部分,热气穿透肌肤的每个毛孔,暖意迅速地流窜到五脏六腑。长舒一口气,舒服地闭上双目,享受这难能可贵的温暖和放松。
突然,背后伸出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崇恩猛地睁开眼,毫不留情地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扯。但那人武功高强,反手一拿,崇恩的手倒反被他握住。
情急之下,崇恩另一手直朝对方颈部抓去,紧紧扣住他的喉头。
“哇,谋杀亲夫啊!”来人叫道,松了崇恩的手,双臂环住他的腰间。
听见熟悉的声音,崇恩揪起的心才落了地。缓缓滑入水中,仰头靠在他肩上。
“皇兄好生有空,不在天和殿处理政事,却跑来御龙谷偷袭元帅。”
殷崇华轻笑起来,“你都三个多月没出过御龙谷了,我以为你早忘了昊天城,忘了我这个皇兄了。”
“哦?三个月吗?有那么久吗?”崇恩故意问道。
“是一百零二天。我每天都数着,等你回来。”崇华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崇恩,想你了……”
听到他魅惑低哑的声音,崇恩不由脸上微微发烫。
崇华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肩头,带着久违的温度,烫灼在心尖。崇恩忍不住侧过脸,迎接他落在唇上的滚烫的吻,火热的舌在口腔中肆意席卷,崇恩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崇,崇华,不行……”咽下对方的津液,崇恩喘息着挣扎开。
崇华脸上遗留着情,欲,努力抑制住身体中沸腾的血液,温柔地吻着他的发际,“怎么不行?难道你不想吗?”
“这里是御龙谷!练兵之际,我不能分心。”崇恩低着头,不敢看他。
“那跟我回昊天城不就行了?”崇华双手游走在爱人的身体上,他的崇恩不再是那个孱弱柔美的少年了,修长的、肌理分明的身躯、年轻的、富有弹性的肌肤,这样的身体更加让他着迷。好久不曾那么亲密地相处过了,要他现在放手,真是欲罢不能啊。
“不!”崇恩急呼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再给我两个月,皇兄,两个月后我就回去!”
“两个月以后还会有两个月!”崇华收紧手臂,抱得崇恩有点疼。“自从凤翎军入了这御龙谷,你这些年里回昊天才只有几次?昊天城离这儿不过半日的路程,你真比我这皇帝还忙吗?连这点时间都没有?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回来?”
“崇华,不是这样的。”崇恩转过身,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道:“凤翎军羽翼未丰,正在日夜练兵。我作为主帅,必须和他们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
“看来凤翎军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我这皇兄更高了。”崇华转过身,假装闷闷不乐地说。
崇恩以为他生气,急忙说:“你明知道的,你对我来说,是最为重要的,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相提并论。”
“那么,随我回去。就待三天!两天也可以!”崇华神情专注地望着他,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
“我……不行!”崇恩无比艰难地说出答案。
突然,崇华扯过整齐叠放在床上的干净袍子,一把从水中抱起崇恩,将他裹在袍中,咧嘴一笑,“今日可由不得你!我既来了,抢也要把你抢回去!”
崇恩惊呼一声,已被他抱在怀中,不由挣扎起来。
“快放我下来!”
“休想!”
崇恩脚一蹬,用尽全力将膝盖撞向崇华的腹部,崇华吃痛地弯下腰,崇恩趁此机会跳下地来,将袍子穿好。
“你,你没事吧?”知道刚才自己用力过猛,崇恩不无担心地问。
崇华捂着腰上的痛处,苦笑道:“你还会关心我吗?我再问你一遍,你今日跟不跟我回去?”
崇恩别过脸去,半边脸浸没在背光的黑暗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对不起,崇华……”
崇华难掩满脸的失望,“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再次深深地望了崇恩一眼,终究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崇恩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绪难静。
崇华,难道你真的不了解吗?我如此急迫地练兵,不只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你,为了中元。所以,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为你平定了天下,我一定会陪着你游遍大好山河,做一对神仙眷侣。
几日后,崇恩、秦烈、包括在北殇王府的楚凌云,被一道圣旨召回宫去。原来,位于大漠之上的白泽国派了使臣来访。白泽国和中元世代交好,因此出于邦交礼仪,崇华下令,所有在都城昊天任职的二品以上官员必须悉数出席,迎接白泽国使臣。
崇恩身为安平王,是皇帝的亲弟,理应到场。而秦烈和楚凌云官拜将军,有二品官衔,因此也在此列之中,难享清闲。
白泽国素有沙漠翡翠之称,是大漠中难得一见的美丽绿洲,富庶、宁静,宛如世外桃源。虽说中元和白泽每年都互派使臣来往,但象白泽国此次出使那么大规模的使臣队伍,却是不多见的。不仅带来了他们的驼队,还带来了进献的数百匹烈马,更勿论数不胜数的珠宝玉器。
天和殿之上,光是清点白泽国进献的宝物,就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文武百官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被人抬上殿来,直至摆满了天和大殿的一半地方。不由令人心生怀疑,这白泽国是不是将他们的半个国库给搬来了?一直听说白泽国富庶,却没想到出手如此阔绰。有些珍宝,甚至是见所未见的珍奇之物。朝堂之上,群臣无不啧啧称奇,暗自赞叹。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对此称道的。天和殿上,有一人冷眼相观,此人正是中元的太尉大人。太尉沈淮斜睨了一眼满堂的珍宝,冷冷一笑,心中暗思:若是有人肯为你付出如此大手笔,那么只怕他不是对你有所贪图觊觎,就是有求于你。不管是前者抑或是后者,看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中元的丞相夏侯延年捋须笑道:“有劳诸位白泽使臣,不远万里前来,又为我们带来那么多珍稀宝物,足以看出白泽国君的诚意,真是令人感动啊。”
白泽的使臣谦恭地回道:“承蒙丞相大人称赞,实在愧不敢当。中元和白泽两国世代交好,我们此次受国君差遣,略献薄礼,只为两国之间情谊长存。”
“这是自然的。”夏侯延年颔首。
“我们此次还带来了两百匹白泽国最好的烈马,麝香马,进献给中元的皇帝。”
朝堂上众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要知道,这麝香马是大漠中的瑰宝之一,性情刚烈、野性难驯。可一旦被人驯服,就会对驯服它之人极其忠诚,绝不侍二主。若遭主人遗弃,或是主人亡故,则会不吃不喝,致死方休。并且,由于麝香马奔跑时,身上冒出的汗液会散发出淡淡麝香气味,因此而得名。
“这麝香马珍贵之极,在下只闻其名,却从未有幸见过,此番托贵国之福,也想大开眼界一下。”夏侯延年说道。
“我们受国君所托,带来的还不只这些……”那使臣还想再说,却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使臣大人不妨直言,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那使臣显然没料到会遭此一问,不由一怔,看向说话的男子。那男子甚为年轻,三十不到的样子,眼角带着淡淡的笑纹,俊美中透着一丝邪气。他身穿一件镶金边的纯白宽袖朝服,整片左襟上用金丝银线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金色麒麟。
“沈大人此言是何用意?”夏侯延年略带不满地问道。这沈淮,从来就是性格乖僻,如今虽然当上太尉,官拜一品了,却仍然性情不改,让人琢磨不透。
沈淮无视于夏侯延年投来的不善目光,面无表情地回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你!”简直无礼!夏侯延年气结,又不好当着皇帝和使臣的面发作,只得将怒火暗自压下。
白泽的使臣硬挤出一丝笑容,略显尴尬地说:“此番奉我们国君之命前来朝见中元皇帝陛下,确实是有事相求。”
沈淮冷哼一声,早就看透了他们的来意,若非大难临头,他们又岂会如此慷慨大方?
夏侯延年顿时语塞,不甘地瞪了沈淮一眼。
崇华坐在高高的皇座之上,沉默地看着下方众臣,他知道白泽此番派来使臣,绝不会那么简单。
那群使臣忽然跪下五体伏于地面,虔诚无比地行礼。领头之人高呼:“我们受国君重托,请求中元皇帝陛下出兵支援白泽,拯救我们的国家!”
崇华微蹙眉头,“白泽有难吗?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几名使臣全都露出愤恨的神情,领头之人道:“白泽即将遭受灭国之灾,皆因那天杀的强盗,我们共同的敌人,雅尔丹人!”
一听到雅尔丹三个字,天和殿上顿时犹如沸水炸开了锅。
雅尔丹是中元的夙敌,自中元立国以来,两国交兵不断。十多年前,北殇王殷斯尧率领他的玄冥军镇守中元西部的要塞燕台关,打退了雅尔丹。
四年前,雅尔丹再次出兵,进攻中元边境的天然屏障,柔兰城。当时的东靖王世子,也就是崇华的堂弟殷熙年,率兵全力抵抗,最终玉石俱焚。当崇恩带着救援队伍抵达柔兰时,看到的仅是熙年和他爱人双手相握的冰冷尸首。
那是中元皇朝难以抹去的一道伤痕,也是崇华和崇恩心中最深处无法平复的伤痛。尤其对于崇恩来说,殷熙年是他的至亲之人,熙年的牺牲,让他痛彻心腑,也完全改变了他的性情。原本单纯胆小的少年,经历那次变故后,变得坚定而刚强,偶尔流露出的冷酷,连崇华都感到陌生。虽然这些年来,崇恩不再提过此事,但他身边的人都看的出来,崇恩从未放下过熙年,从未放下过四年前的柔兰之战,从未放下过和雅尔丹不共戴天的仇恨。
雅尔丹,就是插在中元心口的一根刺,一呼一吸,都会牵动到那份痛楚。
只听那白泽的使臣继续说道:“这两年来,雅尔丹不断扩大版图,吞并它周围的弱小城邦。如今它羽翼已丰,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我们白泽国了。所以,我们国君安萨陛下,请求中元皇帝陛下的庇护,助白泽打退雅尔丹。白泽国愿意永远臣服于中元皇朝。”
中元已有众多附属国,并不在乎多一个白泽国。但是,事情牵涉到了雅尔丹。崇华的目光望向下方挺直站立的崇恩,但见他低着头,似乎在沉思,看不清他的面容。
“众位卿家有何建议?”崇华询问道。
众人沉默,和雅尔丹交战,绝不是小事,没有人敢随便提议。
那使臣见状,又道:“这次前来晋见陛下的还有我们白泽国的公主,莫兰儿殿下。安萨陛下愿意将公主殿下许配给中元皇帝陛下,以结姻亲之好。”
朝堂上已有人纷纷议论开来,中元皇帝殷崇华,今年二十有二,却未曾娶妻,也不曾提及此事。中元的男子一般年过二十,就会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但皇帝陛下显然一点都不着急中元未来的继承人。中元历来的规矩,大臣无权干涉皇家的私事,因此虽然有人对皇帝不娶妻感到疑惑,却也从未有人敢提出质疑。
崇华脸色沉重,低头不语,半晌,才徐徐抬起头,望着下方,问道:“不知安平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崇恩回望着他,双瞳幽黑深邃,仿佛要将人吸入眼中一般。
“微臣认为,皇上应该迎娶白泽公主。”
第三章:和亲公主(三)
“微臣认为,皇上应该迎娶白泽公主。”崇恩镇定地回答。
有些大臣开始附和,是啊,我们的皇上也该娶亲了,何况对方是白泽的公主,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你再说一遍。”崇华看似平静的问道。但崇恩已看出,自己的皇兄此刻只是在竭力强压怒气而已。
崇恩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重复道:“微臣认为,皇上不应辜负白泽国君的好意。迎娶白泽公主,对两国都有好处。”
夏侯延年也跟着笑道:“王爷说的对,我们中元与白泽国如能结亲,定是一段佳话。”当然,白泽国的势力和财富不也同时归于中元了吗?
崇华似乎丝毫未听入夏侯延年的话,双眸紧紧地盯着崇恩,怒火在眼中凝聚。
“混帐!”只听崇华一声怒喝,竟将案头的所有东西“哗啦”扫落在地。
奏折纷纷滚落下来,连玉玺都没有幸免于难。
夏侯延年大骇,急忙扑上去接住玉玺,紧紧护在怀里,这可是中元的立国之本啊!他高声呼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心中实在搞不清楚,为何平日里内敛老成的年轻帝王,会如此失了体统,在白泽使臣面前失礼。
天和殿上的所有人,包括白泽使臣在内,纷纷下跪磕头,不敢说话,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碰皇帝的怒火。谁都没想到,皇帝为何会突然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发雷霆。
一片沉寂中,崇华撑着额头不语,眼角青筋乍现,明显是怒不可遏。半晌,才逐渐平复下来。他站起身,抬手一摆:“联姻之事,容朕考虑之后再作答复。诸位使臣辛苦了,先在使馆住下吧。”声音已有些许无力。
崇恩和群臣一样跪在地上,听到此话,微微抬头看去,只见崇华离去的背影显得如此寂寞,顿时心中感觉酸楚,后悔不迭。
崇华望着眼前的美丽女子,身形高挑,不似中元女子那般娇小,皮肤白皙,却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带着玫瑰色的润泽,秋水似的明眸透着柔和的蓝。身穿一件淡粉色蝉翼般的纱衣,隐约现出姣美玲珑的曲线,雪白的曳地长裙配冷紫色绫罗腰带,腰口系一串银铃,随着她的行动,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这就是白泽国的公主,莫兰儿了。
莫兰儿同时也打量着这个中元的皇帝,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她还百般不愿前来。却不曾想到这个皇帝如此年轻,不止年轻,还英俊挺拔,气宇轩昂,眉目间、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逼人的贵气。这样优秀的男子,若真能成为自己的夫君,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想及此,不由脸颊浮上红云,那姿态,既有小女孩般的娇憨纯真,又带着些妩媚妖娆的风情。
崇华并不知道莫兰儿内心的活动,出于礼节性地和她聊了一些白泽国的风土人情,随后便想告辞。他此刻脑中翻腾的尽是崇恩在天和殿上说的话,已无闲心去思考一些别的,更不想再面对着这个给他带来这些困扰的公主。
谁知这位公主竟然叫住了他,略带羞涩地问:“你,你不睡这儿吗?”
崇华脚下一个踉跄,幸好有宫人扶住了他。
“朕有自己的寝宫,不会住在别的地方。”
莫兰儿有些不满地撅起嘴来,“我父王说把我嫁给你了,夫妻不是应该住在一起的吗?”
这白泽国的女子都是这么胆大直接的吗?
崇华有些头疼,说:“公主殿下,朕想你可能有所误会。朕已有所爱之人,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人。”
莫兰儿丝毫不在乎地说:“皇帝不都可以三妻四妾吗?我不介意和其他人一起侍奉你啊!”
崇华寒着脸,正色道:“可是朕介意!也许别的皇帝喜欢享齐人之福,但朕一生只忠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