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下——卿曦

金毛彪脊背一阵发麻，冷汗悄无声息的慢慢滑落。赵懿桐这样的语气说明他是真的很生气，而赵懿桐生气的后果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栗。于是头埋得更深，而且几乎是在赵懿桐说完这句话的同时金毛彪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大，对不起！”

赵一天轻蔑的冷哼一声，不再看金毛彪一眼，知子莫若父，加上这段时间躲在暗处观察赵懿桐所知，赵懿桐这样冷得可以使人冻僵的语气已经宣告金毛彪的死期不远了，于是赵一天心情愉悦的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赵一天这杯酒还没喝完就被赵懿桐接下来的行为深深的shock了一下，颤抖的手差点连杯子都没握住，杯里的酒因为握杯的人颤抖了一下而溅了两滴出来，印在雪白的丝绸桌布上显得异常妖艳，似乎在预示着不久之后的流血事件。

赵懿桐眉头紧锁着望着跪在地上的金毛彪，思考了一阵居然起身踱步弯腰扶起了地上的金毛彪：“彪叔，先起来吃完饭再说。”语气平淡没有起伏，完全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金毛彪诧异的抬头望着赵懿桐，顺着赵懿桐给他的一个力量站了起来，然后选了一个离赵懿桐和赵一天都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很有几分三足鼎立的味道。

这顿饭可谓吃得十分艰难，不管是对于三人之中的哪一个人来说，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偶尔夹菜时筷子碰到一起了两人都会退让，导致的结果是没有人再去夹那一盘菜。赵一天倒是很殷勤的给赵懿桐夹着菜，赵懿桐也都一一的接受了，但也只是默默的吃了不表示感谢也不回敬赵一天什么，赵一天颓丧的吃着，有一筷子没一筷子，估计也没吃饱，原本设计好的父子团圆饭居然变成了这样子想来是谁也不会吃得下。

苦苦熬过大半个钟头，这顿对于金毛彪来说比较像行刑前那顿最丰富的牢饭，对赵一天来说味同嚼蜡的父子团圆饭，对赵懿桐来说只是匆匆忙忙把饭菜往嘴里倒的饭终于结束了，三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赵懿桐首先站了起来，俯视着餐桌上还坐着的两人，平淡的说：“跟我去书房。”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说完赵懿桐潇洒的转头就走了，这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所以赵一天和金毛彪都起身紧随赵懿桐进了书房，颇有几分行刑前的悲壮之感。

金毛彪最后一个进门，仔仔细细检查了，确保门已经上好了三道保险锁之后才慢吞吞的走到赵懿桐和赵一天坐着的沙发边，垂首而立。

“坐。”赵懿桐缓缓吐出这个字，还抬眼望了金毛彪一眼，表示的确是在对他说话。

金毛彪战战兢兢的摸索着真皮沙发坐下，两只手非常规矩的搭在膝盖上，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瞟过组合沙发中间摆着的茶几，上面端端正正的放着三杯酒，不同的颜色，渗透出不同的诡异，金毛彪心里咯噔一声，他猜测着这三杯酒里面至少有两杯酒都有毒，或者说三杯都有毒，不管喝哪一杯都必死无疑吧！

果不其然，赵懿桐接下来就说：“桌上这三杯酒里有两杯有毒，彪叔选一杯吧，或许彪叔的运气足够好真的选到了没有毒的那一杯呢。”

坐在赵懿桐左手边的赵一天不着痕迹的得意笑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面无表情，果然是我赵一天的儿子呢，懂得运用心理战术。

真的就这么简单吗？金毛彪再斜一眼桌上的三杯酒，眉头越皱越紧，赵懿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欺骗他的人？要不要赌一次？或者真的如赵懿桐所说其中有一杯是没有毒的，但是想想麦朗和郑参的下场，只是喝毒酒未免也太简单了？终究是猜不透赵懿桐的心思，那么又何必去猜？

英勇就义般，金毛彪一口一杯迅速喝光了桌上的三杯酒。这样是不是连唯一生存下去的机会都放弃了？或许吧，金毛彪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当他和赵一天计划欺骗事件的时候他就应该料到如果被赵懿桐知道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而现在仅仅是几杯毒酒已经算是赵懿桐格外开恩了吧！所以，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也许喝光三杯毒酒还能让赵懿桐再买一送一般的给自己留个全尸，不会像麦朗那样被烧焦得与木炭无异，也不会像郑参一家那样只余一堆枯骨！

“呵呵！”赵懿桐终于露出了新年的第一个笑容，戏谑的望着金毛彪调侃，“彪叔这是执意求死吗？我可是明确的告诉过你这里面有一杯是没有毒的。”

“老大，错了就是错了，你不必给我留什么机会，更何况我也没这个自信能够选到没有毒的那杯。”金毛彪喝下三杯毒酒之后异常的坦然，站在生死边缘的人看什么都看得比较淡吧，连最宝贵的生命都即将失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好，那你就把你们怎样谋划这次欺骗行为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吧！”赵懿桐轻松的翘起二郎腿，背靠在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完全一副吃饱了饭等着听故事消遣的悠闲样子。

金毛彪猛吞两口口水正在酝酿着怎么交代赵一天就插话进来了：“懿桐，你想知道什么爸爸可以告诉你。”

“闭嘴！”赵懿桐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明明刚才还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现在就狂风暴雨呼啸而来，一脸笑意的赵一天完全没料到赵懿桐居然会对着他说“闭嘴”，这个词不仅不是一个儿子应该对父亲说的话，也不是一个年轻人对着一个年届六十岁的长者该说的话，所以在赵懿桐爆出这一句话的瞬间赵一天还保持着慈祥的笑容来不及露出吃惊的样子，良久才教养良好的偏着头问赵懿桐：“懿桐，你说什么？”

“我叫你闭嘴！或者你现在可以出去，等我听完彪叔的再看看要不要听一下你的版本？”赵懿桐丝毫不忌讳父子之间该有的礼节，不久前还扑在赵一天怀里抽泣的大男孩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影子，如今呈现在赵一天面前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六亲不认的黑道大佬。赵懿桐还是介意的吧，介意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把自己算计在阴谋里面，有哪个儿子愿意成为父亲的一颗棋子，被用来当做父亲开辟疆土的工具？

“好，我出去。”赵一天无力的吐着这几个字，还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连从沙发里站起来都费了好大的力，赵懿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没有过去扶一把的打算，只是冷冷的看着，直到赵一天落寞的苍老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赵懿桐才又慢悠悠的冲着目瞪口呆的金毛彪说：“你继续。”

“哦哦哦哦。”金毛彪立马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幕让他更深刻的体会到了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铁石心肠，说实话跟了赵一天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有谁的气焰能够压过他的，而现在……金毛彪哆嗦了一下，不得不更加卖力的把一环扣一环的事情老老实实全部交代了，赵懿桐在听的期间不时的点点头示意金毛彪他在听，渐渐的，金毛彪也没了先前那种紧张，仔细回忆着一些关键的细节。

……

……

“没了？”赵懿桐很绅士的站了起来，顺便给已经滔滔不绝讲了三个钟头的金毛彪送上一杯贴心的热白开。

金毛彪赶紧跟着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接了，一脸真诚的说：“嗯，没了，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赵懿桐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划过“五”要指向“六”了，说起来也是差不多两天都没有睡觉了，新年的第一天就这么刺激，是不是接下来这一整年都会很刺激呢？赵懿桐自嘲的笑笑，刚才金毛彪所讲的那些他已经一一的记在了心里，他还需要时间进行整理，他还需要时间调整起伏的心情，他还需要时间和相关人员好好算算这笔账。

“我……”金毛彪这一夜就没少受惊吓，现在赵懿桐竟然语气温和的叫他去休息更是把他吓得不轻。该不会是反话吧，不是去休息而是去死？说来也奇怪，这酒里下的究竟是什么毒，居然这么久了都还没发作？金毛彪下意识的按了按肚子。

赵懿桐好笑的看着金毛彪这个幼稚的动作，摇摇头：“酒里根本就没毒，我没打算要杀你。”

“老大，我……”金毛彪更加诧异的望着赵懿桐，这并不是赵懿桐一贯做事的风格，是不是真的受的刺激太大了？

“平时哪些人是真的对我忠心，哪些人又是对着我一套背着我一套，你认为我心里没数吗？”赵懿桐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步，伸了个懒腰，“是不是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滥杀无辜的恶魔？”

“当……当然不是……”金毛彪差点热泪盈眶，不用死了，谁听到这个消息不兴奋？刚刚心里那些沉重的包袱全都放了下来，金毛彪感激的朝赵懿桐深深鞠了几躬，转身离开书房。

这一觉应该会睡得很好吧，从来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感觉，这是不是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金毛彪晃晃脑袋，不再多想，只是赵懿桐这样的王者风范任谁也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吧！

第五十八章：惩罚

该吃饭的时候照常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照常睡觉，该处理帮派事务的时候照常处理帮派事务，该做非法买卖的时候照常做非法买卖，该论功行赏的时候照常论功行赏，赵懿桐的一切作息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没有人察觉出老大的不对劲，然而，赵一天却是越看越着急。

自从那晚之后赵懿桐再也没有主动找赵一天说过话，饭桌上两父子隔桌而坐，赵懿桐吃饱了就径直离开，不会过多的停留哪怕一秒，甚至连多看赵一天一眼都吝啬。在花园里晒太阳时碰到了赵懿桐很自觉的回避，在回廊上碰个正着赵懿桐毫不犹豫的选择掉头就走，有时眼神偶尔碰撞赵懿桐也会在万分之一秒内迅速收回然后转而望向其他方向……对于赵懿桐采取的冷战政策赵一天感到很无奈，就算是赵懿桐开口骂他几句也好，这样天天见面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不是比不见面更让人难受吗？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懿桐？

就算是赵一天利用了赵懿桐，他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果。不错，赵懿桐的确不负所望成功的拿下了香港大小社团的地盘并且把势力发展到了整个亚洲范围，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四大黑帮老大之一，速度快到赵一天都无法想象。那是赵一天对赵懿桐的期望，然而却用错了方法。太急于求成致使赵一天今天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视若无睹，又由于赵懿桐什么行动都不对他采取，赵一天简直有一种发狂的冲动。

该来的始终会来，该解决的终究要解决，坚持贯彻落实“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赵一天把筷子往桌子上使劲儿一拍，终于把酝酿了大半个月的话一骨碌全部吐了出来：“懿桐，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怪爸爸欺骗了你，你大可以冲我发火啊，你这样闷声不响就是半个月算是怎么回事？”

赵懿桐手里的饭碗也放了下来，意兴阑珊的望着情绪激动的赵一天，很久，嘴角才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你也知道是你欺骗了我？”

如果不是你，王成瑜不会死！也许现在我们正在夏威夷的沙滩上晒着太阳……

如果不是你，王妈也不会死！也许现在我正在享受王妈新研制出来的菜肴……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离开凡斯顿，我不会失去原本幸福快乐的校园生活！也许我和黎子渊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双手都沾满血腥！也许我还可以一直保持清白的黑道身家……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一点一点的沦陷直至无法自拔！也许现在我还可以和人谈笑风生……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狠心把曹文竸伤害到如斯地步！也许现在我还可以和曹文竸玩让我怀念的“每日一掀”的游戏……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每天每夜都睡不安稳，生怕下一刻就被仇人一枪毙命！也许现在我可以像从前那样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为性命时刻提心吊胆……

如果不是你，我不用踩在无数人的尸骨上获取少得可怜的权势！也许现在我沉浸在小小的满足里面就会觉得欣慰……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也许现在我还是那个永远不知愁滋味的懵懂少年……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被仇恨包围至无法喘息！也许现在我就不用背负那么多的命债，不用用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来偿还……

……

依然决绝，赵懿桐痛苦的闭上眼，不再理会赵一天，转身准备离开饭厅。

“懿桐！”赵一天紧跟上来，抓住赵懿桐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放，“爸爸知道欺骗你不对，但是你也不能一直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啊，你知道爸爸心里有多难受吗？”赵一天现在只是一个为人父者，不再是以前那个叱咤风云的黑道大哥，他只想和儿子好好的说说话，好好的吃顿饭，其他的别无所求，甚至于他根本不奢望赵懿桐能够原谅他，毕竟欺骗事实已经构成，毕竟期间牺牲了赵懿桐这辈子最在意的两个人。

“放手！”赵懿桐的声音很低沉，低沉得连他自己都没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懿桐，如果你要骂我那你就骂，如果你要处置我，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对我。”赵一天强行把赵懿桐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他，“爸爸老了，也只是希望东盛能在你手里继续壮大，如果我不诈死又怎么能够把你的潜力全部激发出来？如果我不诈死又怎么能够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整个亚洲的命脉？懿桐，你要明白，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如果你不够强大注定是要被别人吃掉的！”

赵懿桐缓缓睁开眼睛，泻了一地的忧伤，赵一天一怔，手上的力度也渐渐放松了，因为他确定他从来没见过赵懿桐流露出这么哀伤的眼神，那样的伤感简直要把人淹没。

“爸，你知道吗？”赵懿桐动动嘴唇，眼泪就已经抑制不住了，断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淌，那些过往无疑是痛苦的，赵懿桐不想再去回想，但是赵一天的“死而复生”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撕开那些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疤，唔，好痛，真的好痛……

赵懿桐伸手拨开赵一天苍老的手，眼睛定定的望进赵一天的眼，一字一顿的说：“当我面对那具焦尸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当他们告诉我那具焦尸确实就是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当我面对自己的父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时候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懿桐……我……”赵一天慌乱地用手去为赵懿桐拭泪却被赵懿桐一把推开，粗着嗓子怒吼：“不，你不知道！那种心被揉碎肆意践踏的感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体会得到！”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懿桐，爸爸也是没有办法啊，当时麦朗的势力已经……”赵一天连忙解释却再一次被赵懿桐打断，“你闭嘴！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麦朗！”那个下午对曹文竸的伤害太大，赵懿桐真的不愿意再去回想，而对于麦朗，赵懿桐也不想采取这么极端的措施，但是如果当你知道你的父亲被人活活烧死你能够不用同样的手法报复吗？不过，可笑的是赵懿桐一直被赵一天牵着鼻子走，金毛彪就是那条牵鼻线，多么可笑啊，原来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原本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人才是最大的傻瓜，被人玩弄于鼓掌竟然还不自知！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