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七弟稍等。”太子起身转入书阁。
李明渊看着太子走进去,才慢条斯理地拿出袖中的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尽数倒入太子的茶杯中。
“七弟请看。”太子把卷轴徐徐展开,一幅泛着墨香的大字出现在眼前。
“好字,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人。”李明渊装模作样观赏一番,赞叹。
“七弟过奖了。”太子难得的露出些笑意。
李明渊看着他重新端起茶杯,眼里难以控制的闪现出欣喜的光。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成功了的瞬间,一线银光不知从何处飞来,打碎了太子手中的杯子。李明渊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感到背后杀气袭来。出于本能他屈身往旁边躲去,眼角余光便扫到一刃长剑贴着自己的肩膀削下来。
李明渊明白事情败露,全因他一时大意竟然没想到太子身边是有暗卫保护的。
他不及多想,一味躲避只想赶紧离开太子的东宫。可是一个躲闪不及,刀刃入肉,那感觉竟然是冷冰冰的,李明麒算是亲身体验到了。那道冰寒从他的肩膀一直滑落到另一方向的背下,他痛呼一声,跌滚到了门口。
“长宵,住手。”太子淡然的声音响起。
本要取自己性命的劲风蓦地消失,李明渊立即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一片他摸到湿淋淋的黏腻,入目满手的血淋淋。
真丝靴履停到自己眼前,他抬头对上太子无波无澜的眼睛。
“李明渊,我对你的情分,已经都用尽了。”太子背过身,“你走吧。”
李明渊瞥到一个浑身漆黑脸蒙着银色面具的人影从角落处一闪而过。他咬着牙跌跌撞撞离开,狼狈不堪。
醒过来的时候,他趴在床上,伤口已经撒上了药,疼痛并不明显。一歪头,就看见皇帝幸灾乐祸的表情。
“明渊,你做得太过了。”皇帝轻柔地摩挲着他的肩头,低笑着说,“朕宠着你,但也有底线。”
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却被男人说出了肃杀的气息。
李明渊还不能动,一动势必牵动伤口,所以他放任皇帝的手贴着自己的皮肤。
“你大可以杀了我,干净、省心。”
“朕舍不得,”皇帝半真半假地说,“也想看看你还能整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那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李明渊扭过头不再看他。
“无妨,你若闹大了,朕就用锁链把你锁起来。”
疯子。
李明渊望着床顶的帷帐,心中怨恨不已。
31.噩耗
蒙太死了。
他死于和大哥长白争夺乌兹王主之位的皇族内战中。
而战争的起因,是因为乌兹王室在对大周的态度上出现了分歧。以大王子长白为首的主和派,及以二王子蒙太为主的主战派。两派各持己见不肯妥协,接着上升为因王主之位空悬需继承者裁决,最后两人兵戎相见。
长白仗着自己长子身份和多年拉拢的大部分王室成员的支持,在内战伊始一直处于优势。但蒙太也有自己的王牌,他是血统纯正的乌兹王子,更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所以内战时间一长,两者不相上下。然而最后蒙太被长白所派的奸细谋害,顷刻间失去了和自己兄长对抗的能力。
耶吉司律.长白成为乌兹王主后,立刻派使者来向大周求和。两国达成协议,停止战争,开通互市。
“小顺,从酒窖里拿出十坛好酒来。”
夜晚,李仲云在院中吩咐。
“是。”小顺将酒一坛坛搬到他身边。
李仲云仰头,低垂的夜空中无数星辉闪耀。
“爷,酒搬过来了。”
“嗯。”李仲云低声应了一下,忽然俯身提起一坛,拿拳头捣碎了封泥,高高举过头顶后朝周身的地上大力地泼洒开。
浓烈的酒香迅速扩散开,随着夜风越飘越远。
一坛酒倒完,李仲云扔下空坛,又拿起了另一坛。他沉默着直到只剩下一坛酒。
小顺被酒气刺激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本想上前劝几句话,侧头却看到李仲云大半张脸都被头发盖着,根本看不见表情,他张张嘴又重新闭上了。
“蒙太,我敬你!”李仲云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干净最后一坛。一些酒水来不及进入喉咙,顺着酒坛的口流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襟。李仲云混不在意,急急喝完之后大力喘着气,又吼道,“一路走好!”
小顺觉得自己耳朵有些毛病了,否则为什么他听着李仲云的声音那么像悲恸的哭喊呢?
这头李仲云一屁股坐到地上,低头闭上眼睛。
有谁能想象得到,原本兄弟相亲的两个人最终结局是拼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那个温文尔雅的大王子,究竟是什么让他冷下心肠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杀手?即使草原民风彪悍胜者为王,但也不用非置人于死地吧?
嘴里弥漫开铁锈一样的苦味,李仲云痛苦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清晰的回忆起蒙太的模样了。渐渐模糊的轮廓下,青年喜怒鲜明的表情和清澈坚定的眼神隐约浮现。
他还欠蒙太一个解释。
他本来还想去找蒙太,把误会解释清楚,天知道他有多珍惜和蒙太结下的友谊。可事到如今,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了。
蒙太的死,想想都是件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强悍如蒙太也会死,即使他被慕容恪刺伤昏倒的那次,他最多是怕蒙太的伤口太重……
“爷在祭奠谁?”鸳儿躲在屋里,靠着窗口看庭院里的李仲云。
“乌兹的二王子。”碧落低声说。
“明日太子大婚,我怕爷这个样子会惹怒皇上……”
“爷自有分寸。”碧落关上窗户,“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小顺,你也去睡吧,我一个人待会。”关窗子的声音落下后,李仲云摆摆手对小顺说。
“那爷也早点歇着,奴才下去了。”小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李仲云在院子里枯坐一宿,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清晨迷迷糊糊醒过来,全身的肌肉骨头都叫嚣着难受。他撑着地勉强站起来,从院子到自己房间里短短的路程走了好半天。
进屋后他用盆中的冷水洗了把脸,让不适感消失了一些。
桌面上摆放着藏青色的礼服,李仲云沉着脸看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穿上它。
隔壁的碧落听到动静走过来,从敞开的门中看见里面正在束腰带的李仲云。
“爷,您这么早就起来了。”碧落走过去接过李仲云手里的腰带,“奴婢帮您。”
“谢谢,我吵到你了吧。”
“没有,奴婢一向这么早起的。”碧落帮他系好腰带,顺手又去帮他整理衣袖。她碰到李仲云的手背,竟是一片刺骨的冰冷,当下惊道,“爷的手怎么这么冰?”
“不碍事,大概是被风吹的。”李仲云收回手,自己弄好衣袖。
“莫非您在院里待了一夜?”碧落看着他比平日更加苍白的脸色,便想抬手试探他有无发烧。
李仲云躲开她的手:“真的没事。”
“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是您不必拿自个儿的身体出气。”碧落低声说,“人死不能复生,您得看开些。”
“我明白,我只是想冷静一下。近来发生太多事情,我有点吃不消。”李仲云安慰地对她笑道。
碧落仍不放心:“无论如何,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爷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李仲云拍拍她的头:“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碧落有点不好意思,复又开口:“爷的确是长高了不少,越来越有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姿了。”
“哪有那么夸张。”李仲云看她转身去端水盆,“待会备辆马车吧。”
离开皇宫已有几个月的时间,却让李仲云有自己昨日仍在宫中的错觉。阳光洒下来时让宫顶的琉璃瓦璀璨生辉,只是没有丝毫温暖可言。
李仲云在宫门口下了马车,随着其他前来参加婚典的官员皇亲一起往里走。一路上李仲云接收到很多带着猜忌和探究的目光,也不断有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传进耳朵。他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好奇,但没有人来问,他们更愿意独自猜测。
与其他结伴而行的人相比,独行的李仲云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未成年的王爷,从不参与政事,只流连于烟花之巷。有关他的传闻,此时都被挖掘出来成为新闻。
太子大婚,流程繁复严谨。
李仲云规规矩矩站在承天大殿中,看着大红吉服的太子四拜行礼,然后起身迎接他的太子妃。
这般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情景让李仲云不由想起了乌兹大王子的婚礼。当时蒙太还对他开玩笑说,要帮他找个乌兹姑娘做妻子……
此刻触景生情又物是人非,李仲云心中一阵难过,再无心去观赏盛大喜庆的婚典。
一天下来浑噩不觉,到了晚上大摆喜宴时,李仲云只感到全身疲惫。他躲开人群,远远看到一处亭子,便悄悄走了过去。
“呦,我说怎么哪里也寻不见七弟的人,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李仲云的肩膀,耳中听到的却是个陌生的声音。
李仲云扭头,看见一张俊逸非凡的面孔。对方弯着双墨绿色的眼睛,冲着他魅惑地笑。
“荣亲王。”李仲云不顾对方挂不住面子,很自然地拨掉李明河的手。
“七弟太见外了,我只是看你心情不太好略表关心而已。”李明河眼中闪过羞怒之色,声音也变得有些生硬,“毕竟这是太子殿下的婚宴,举国欢庆的事情。”
“我心情挺好的,就是看见某些不想见的人所以立刻不高兴了。”李仲云冷冷一句话抛过去。
李明河的脸色一变,怒意陡生:“七弟这话夹枪带棒,莫非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七弟介怀至此?”
“我又没说你,”李仲云眼里有淡淡的嘲讽,“你这么主动做什么?”
李明河被噎得一梗,再好的涵养也破了功,随即冷笑道:“七弟一口铁齿铜牙,明河自愧不如。不过看在兄弟情面上,明河多句嘴。就算七弟封了王,言行也要谨慎,小心树大招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不是我的问题。”李仲云淡漠地说,“荣亲王管好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不好的?”李明河一怔,嗤笑出声。
“论树大的话,荣亲王的树可比我的大多了。”
“此话怎讲?”
李仲云意味深长地看他,并不回答他。
李明河皱起眉一脸不满。
“三哥、七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李明渊走过来,狐疑的目光在气氛怪异的两人之间转了个圈。
“八弟别误会,我只是碰巧路经此处看见七弟,就过来打声招呼。”李明河客气笑道。
“无妨,明麒只是来告诉一声,别忘了给太子哥哥还有太子妃敬酒。”
“是,我差点忘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李明河对两个人点点头,他目光凌厉的在李仲云脸上停顿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别在这儿待着了,我们也快去吧。”李明麒催了一声。
“你偷听多久了?”李仲云没动,兀自问他。
“你们说了多久我就听了多久。”李明麒理直气壮的回答。
“我对你们的忠诚度有那么重要吗,非要时刻监听?”李仲云用不辨喜怒的语调说话。
李明麒顿时有点不自然了,但他天生的倨傲不允许自己落下风,于是马上反驳:“我也是碰巧听到而已,你放心,就算你跟三皇子真的有什么我也不会说出去。你对太子哥哥根本构不成威胁。”
夜色里虽然灯光遥暗,但小孩脸上混杂着轻蔑和骄傲的表情清晰得刺眼,李仲云忽然觉得疲惫感压得他力气尽失。
“随便你。“他挥挥手,绕开李明渊往刚才来的方向走。
“喂!”李明渊追上他,“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什么?”
“你封王前后大病了一场,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李明麒歪着头,极为认真,“照以前你可不敢这样。”
“什么样,你把话说清楚!”李仲云没由来一阵烦躁,恼怒的低喝一声。
“就是这样,刚才你不还给三皇子好一顿瘪吃?现在又跟我发脾气。”相对于李仲云,李明麒则非常冷静,“那个脾气温和做事谨慎的七皇子到哪儿去了?”
“死了。”李仲云想也不想,说道,“因为我想通了,如履薄冰的作风不适合我。我就该怎么舒坦怎么来,就算死也落个痛快。”
“说得你看破红尘似的,”李明麒看疯子一般地看着他:“你不是中邪了吧?”
“方才说我脑子烧坏了,此刻又说我中邪,你才是不正常了。”李仲云不再理他,径自离开。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三皇子不是善良之辈。你这次让他难堪,他一定会报复你!”
李明麒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仲云根本不理。
李仲云悄悄回到婚宴上,正赶上皇子们给太子和太子妃敬酒。轮到他的时候,他斟满了酒高举酒杯。
“我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这杯酒,祝二位白头偕老。”言毕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李仲云便把着酒壶不撒手了。他既不和别人说话,也不看别的地方,好像托成了酒鬼,只顾喝酒。
婚宴散后,李仲云走在众人之后,缓慢的往外挪着步子。
“王爷,王爷……”
一个声音坚持不懈的轻唤了许多声,李仲云沉沉郁郁听了一会儿,鬼使神差顺着声音看过去。
福东海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冲他谦卑地笑着。
“王爷,借一步说话。”
李仲云眼光瞟到往这边望过来的几束目光,清清嗓子说:“福公公有何贵干,但说无妨。”
福东海一脸尴尬站在那儿,也不吭声。
李仲云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对福东海做了个口型,方才说道:“既然福公公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脚下生风的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出了宫门,李仲云看到自己的马车,一下子跃上去。
“回府。”
黑夜中他并没有细看赶车的马夫,两个字还没说完人已经到了车厢里。可是他刚要坐下舒口气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将他紧紧箍住!
李仲云本能的惊叫,对方却像早就预料到那样马上捂住了他的嘴。
安静下来的车厢中纠缠着两个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男人低哑的声音钻进耳朵:“连朕请你也敢推拒,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32.静夜思
李仲云惊吓之后又放松下来,也不挣扎,任男人搂着。
“正有此意,求皇上成全。”
男人手腕一沉,力道添了几分。李仲云被勒得闷哼了一声。
“你真作死么……”李曜抬手扳住李仲云的脸,声音发狠地说,“朕叫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李仲云闻言头皮发麻,那个晚上经历的酷刑十分配合的被想起,他打了个冷战。
李曜当然能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于是低低笑起来:“怎么不回话,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