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云往回扯自己的手,反而被男人越攥越紧,他不由自主被一点点拉着靠近男人,两个人似乎在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退去。
情急之下李仲云大叫:“不!放开我,李曜!李曜!”
李仲云在噩梦中尖叫着醒过来,眼前是熟悉的客栈。他浑身被冷汗浸湿,喘息不止。
“老爷有什么吩咐?”睡在外间的妇人听见李仲云的呼喊,睡眼惺忪的走进来。
李仲云脸上的恐惧之色还未褪净,他呆呆看了眼前的妇人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你出去吧。”
妇人答应着转身出去了,留李仲云在半昧的晨光中失神地坐着。
——你为什么要死呢,是让我记你一辈子吗?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如此黯淡的又过了几个月,苏阳的病终于是好了。李仲云看自己伤口结的痂已经快要脱落,便不再这个地方多留,给那个照顾自己的妇人结了钱,他和苏阳便又继续南下。
“老师,我们要到南方的哪里去?”
路上苏阳曾问过一次李仲云。
李仲云想了想:“到南夷吧,听说那里有个地方四季如春景色宜人,我们就到那里定居好了。”
“以后都不走了?”
“不了。”李仲云平静的说,脸上也看不出一点喜悲。
反正他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那个人也不会再来找他,他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安稳过完一生便是。
两年后
南夷一处竹楼上。
叶朵走上去,看见少年正在烧火。
“叶朵阿姊,你来得真是时候,今天老师做饭,你可有口福了。”少年听见声响,看见叶朵便笑道。
“苏阳,你的老师呢?”叶朵走上来放下竹篓,笑着问道。
“老师跟着托里老爹去山里打猎了,待会就回了,你先坐。”苏阳一指边上的藤椅,“今天又来给老师送药?”
叶朵点点头:“虽然云哥的头发已经黑了,但是阿姆说还要再吃两边才能好彻底。”
“麻烦阿姆和阿姊你了。”苏阳道。
“你客气什么,咱们都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了。当初要不是云哥帮忙,我哥也还不了债。”
两人这般聊着,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谈笑的声音。
“是老师和托里老爹。”苏阳面色一喜,说道。
他话音刚落,果然有两人走上竹楼,那个青年自然是李仲云,旁边的鹤发童颜的老者便是托里老爹。
两年前,李仲云和苏阳来到南夷这个小村寨落下脚来,一番磨合后终于习惯了这儿的生活,渐渐融入进这里热情淳朴的人当中。后来李仲云曾帮住叶朵的大哥还了一个土地主的债,让叶朵一家人感激不尽。叶朵注意到李仲云的白发,便让自己做巫医的阿姆帮李仲云解毒。几次草药吃下来,当初连李隐禅都没办法的毒奇迹般被解了,李仲云的头发重新变回黑色。
“叶朵,你来了。”李仲云手中提着两尾肥大的鱼,见到叶朵笑道,“我们要煮鱼汤,你也留下来吃吧,待会儿给你阿姆和大哥带回去一些。”
“你不说我也要留下来蹭饭的,不知道托里老爹打到了什么野味给我们尝鲜。”叶朵对那老者道。
托里将肩上背着的小獐子放下来,哈哈大笑:“今天运气不错,待会把村里的人叫来大家分一分。”
几人有说有笑一直到吃完饭,叶朵按托里的吩咐叫来村中的年轻人,把打来的獐子分掉。
李仲云在自家竹楼上,苏阳将叶朵带来的碾成泥的草药敷在李仲云的头发上。
“老师,你今年多大年纪了?”苏阳仔细弄完,查看一会儿后忽然问道。
“啊,你不说我倒忘了,我已经二十九了。”李仲云怔忪一瞬,旋即淡淡笑起来,他半开玩笑地对苏阳道,“怎么想起问我这个,是不是我显老了?”
“苏阳是说,如果老师不打算再游历的话,可以考虑成亲的事情了,苏阳也想有个师母。”苏阳道。
“我一个一穷二白家徒四壁之人,年纪又这么大了,哪还有姑娘愿意嫁我。我就等着你够年纪了娶个好妻子吧。”李仲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回道。
苏阳抿了抿唇:“莫非老师心中有人?”
“算是吧,”李仲云抬手揉揉他的头,“我成婚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可是,叶朵怎么办?她对老师……”
李仲云抬手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如果哪一天她挑明我自会回绝掉。你无须担心。”
苏阳神色黯然。
两人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直到苏阳帮着李仲云洗掉头发,两人忽听到外面有喧哗声。黑夜中亮起了点点火光,是村民点起了火把。
“这么晚出什么事了?”苏阳道。
李仲云擦着头发:“下去看看吧。”
两人下了竹楼,就见以托里老爹为首的许多村民点着火把正往村外走。
“老爹,怎么了?”李仲云上前问道。
“你往山里看。”托里抬手一指。
李仲云顺势看去,只见远处的山林中赫然冒出一股浓浓的烟,虽然是黑夜,但仍清晰可见。
“这是……”李仲云心里一跳。
托里和他挂着同样紧张的神色:“不错,防烟是求救的信号。一定是有人在山里里遇上麻烦了,迷路倒还好,若是被豺狼虎豹盯上才不妙,所以我要和大伙去看看。”
“此时迫在眉睫,老爹,我跟你们一起去。”李仲云回头对苏阳道,“苏阳,在家里好好待着。”
托里也不推辞,点点头,一行人便往山中走去。
夜晚的山路很不好走,四下里净是獐蚁蛇虫的诡异叫声。若不是还有许多村民陪同,李仲云肯定自己绝不会涉足这里半步。
一路走了半晌,终于接近了冒烟的地方,李仲云在队后望过去,并没有野兽袭击的痕迹。
“你们不是村民,为什么会在林子里?”前方托里老爹拿着弩,对那两个人威严十足地喝道。
其后的村民也充满警惕地慢慢围过去。
李仲云因为在后面,所以只能看见有两个人的身影,从体型上看都是男子模样。
“老先生,我们主仆二人游历山水到达此处,不想却迷了路走不出山林,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点燃狼烟求救。多谢各位好心村民前来救助,在下感激不尽。”
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
李仲云那样听着,隐隐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极了某个常在耳边响起的人的声音。莫非是村里的哪个村民?他这样想着,并没太往心里去。
“既是如此,两位就随我们回村寨休息一晚吧。南夷深山老林环绕,不是本地人不要轻易进去,否则运气不好便会丧生于此啊。”大概是看这两人不是歹人,托里老爹放下手中的弩说道。
“如此甚好,多谢这位老先生,多谢各位村民。”那男人又道,教养极好的样子。
一行人简单说了几句,便掉头往回走。
“老爷,水。”另一个人开口了,声音平板泛着金属质感,像是从机器里发出的录制好一样。
李仲云震了一下,脚步顿住。
这个声音敲开了封闭的记忆,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混乱感。如果是他的话,那么另一个会不会……
“不用,你去问问前面的人用不用。”
身后响起脚步声,直到李仲云背后渐渐放慢速度。
“这位小哥,我家老爷问你一声要不要喝水?”
李仲云回头,火光下看见那个男人冰冷的脸庞,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他不由越过男人去看后面——半边阴影半边摇曳的光中,那个人的脸似是穿越了时光的浓雾,豁然清晰开来。
他的心脏猛然一震,接着脚下一个踉跄便要跌倒,还好身边的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小心。”
“多谢。”李仲云魂不守舍的回了一句,眼睛还不是往后看去。
回去的路好像变得有些漫长,终于到了村寨的时候李仲云忍不住长舒一口气。他回过头再次去看,不想正对上那人的眼睛,一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
“两位若不嫌弃,可以到村民家里将就一宿。我们这儿也有……”
“不知这位小哥家里是否有闲置的床铺?”不等托里老爹说完,那个男人走上来直接对李仲云问道。
李仲云眼神有些呆,听后慢慢点头:“有的。”
托里老爹知道李仲云家中只有两个人,也就同意了。当下村民们各自回家,火光渐渐褪去。
四周由喧闹恢复了深夜应该有的宁静,李仲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来。
“……是不是你?”
男人嘴角的笑容越发收拢不住,低声道:“是我怎样,不是我又怎样?”
李仲云也笑,却是伴着流下来的眼泪笑的:“你不做皇帝了?”
男人笑:“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江山美人总要有所抉择,看来我不是个好皇帝。”
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和欢喜膨胀到一个难以控制住的临界点,此时终于喷薄而出,李仲云一把抱住对方,将脸埋在对方胸口感受到隔着薄薄衣衫传来的属于他的温度。
“真好,你还没死……”
男人收拢住双臂将他笼罩在自己怀中:“此时再看来,我的选择也是对的——仲云,我很想你。”
长夜中似乎两个人这样紧紧相拥能够体会到不相见的漫长时间里,对方的思念有多深重。一切言语都不用再说,只是能真切地抱住对方,只是能感受到对方真实活着的证据,就无比满足。
以后,我们有更长的路要走。只不过因为有了你,这条路变得充满了美丽景色,我愿意穷极我生生世世,陪你走下去,直到灵魂的尽头……
仲云,你爱我吗?
当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