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在商议,一个小道士慌慌张张跑来,在殿外说道:“龙大夫,宫里来人了!”
拢日眉头微微一皱,“定是小公主忍不住了。”看来素女和本君的心思相差无几啊……虽然不知无尘是否和尚邪有关,本君这次绝不会再让自己遗憾万年……
宫里的人带来了一些药材和财物,说是皇上和广阳公主赐的。药自然是给上官墨的,钱是道观的。观里的道士都暗自道:如今佛教盛行,皇室竟然会给一个道观如此多的财物,看来公主待上官墨不薄啊。果然,来人临走时还留下广阳公主两句话:望先生好生休养,早日回宫。
上官墨分外感动。仔细算算,却有许多时日没有见到当初那位刁难自己的小公主了,不知她现在怎样,应该在准备远嫁回纥的婚事吧。小公主虽然有时刁蛮,但也善良,希望她嫁过去能有好的归宿。
上官墨对着所赐之物发了一下午的呆。
拢日郁闷之极,最后实在忍不住,就上前把所有药物瞬间都卷在袖中,说道:“这些凡物对你的病没什么帮助!”
上官墨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知道这些救不了我的命,但难得公主一番心意……”
“她的心意帮不上忙!”拢日说着就要往外走。
“去哪?”上官墨急了,连忙起身问道。
“无用之物还留着做甚?烧了!”
“你……”
“你若喜欢,我改天为你弄些更为珍贵的来。”
上官墨知道拢日说一不二,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你若敢烧,上官墨今日便下山!”
这一招果然管用。
拢日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你果真如此想的?”
上官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拢日。
拢日看着上官墨,再问道:“你果真如此想的?”
“是!“
“你下山后,我们今生可能都难相见了,你也不遗憾?”
“你虽为仙人,也应懂世间的人情冷暖,为何总是横不讲理?”上官墨有些恼火,明明是他无理在先,为何现在自己却像做错了事般。
“没有想到上官先生竟对广阳公主如此情深意重,拢日在此赔礼了!”说罢,手一挥,药材又都原封不动的回到了桌上,然后一甩衣袖,出去了。
一张檀木桌瞬间被压得粉碎,旁边的画架上的画轴也被震得七零八落,但是药材竟完好无损。
上官墨吃了一惊,但望着满地的狼藉,心里一阵烦乱。从第一天遇见他,他就总是咄咄逼人,何曾考虑过自己的感受!为何自己要住这观中受人摆布!
上官墨觉得心口越发憋闷,但看着桌旁的被毁的画轴,更是余气未消。也许是拢日的力道太大,有几幅掉落的轴已经破损了,“拢日吹箫图”就是其中的一幅。上官墨发现后大惊,连忙将画轴捡起,摊在床上细细察看。画轴已经断裂,画幅中间也有了许多裂痕。上官墨失神的坐在地上,摸着画幅中的裂痕,许久不能平静。
天色渐渐的暗了,上官墨仍然一人呆坐在房中。
新换的木桌上是晚上的饭菜,未曾动过。地上的画卷仍旧四处散落。
这是第一次和拢日发生争执吧,虽说他不该要烧了珍贵的药草,但自己也说了过重的话。应该去道歉吗?
上官墨正在心烦,忽然夜空中传来箫声。是拢日的箫声!上官墨起身到窗口一看,果然,那人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正在回廊上吹箫。正欲起身去看他,却又有些不甘心。
自己想了他多日,念了他多少日,终于见面,却只是这样……
近日种种涌上心头,上官墨觉得无限的酸楚。
沐过浴,更过衣,收拾过地上的碎纸,上官墨就强迫自己睡下。
夜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声渐大。
窗外的人儿仍然坐在回廊上,自顾自的吹箫。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倾盆的暴雨就砸了下来,整个道观似乎在雨中摇摇欲坠。
上官墨猛然起身,翻出一件外衣就往外走。
一开门,一阵狂风冲进屋内,上官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拢日已经停了箫声,空坐在那里,看着从高空中降下的雨水,全然不知飘进的雨水已打湿了衣发。
上官墨轻声走进,一声不吭的把外衣披在了拢日的身上。
“雨已大了,还不进屋?”上官墨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问道。
拢日转过头来,看着身上多加的外衣,再看看上官墨,忙把外衣脱了下来,披到了他的身上。
上官墨愣了愣,突觉得眼眶中有股热流。
拢日默默地将他搂入怀中,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水珠,“遇到你后,我变得神不像神,仙不像仙,成了痴傻的凡人……”
“你若不来找我,上官墨现在只是黄土一抔,倒也清静……”
四目相对,拢日欲言又止。
星月早已隐去,回廊外只有漫天的雨帘和在山谷上空呼啸的风声。
“与君相知,福兮甚幸,祸兮不悔……”拢日在上官墨耳边,把封尘在心间的这句话,慢慢的念给他。
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上官墨愣在当场。
我愿与君相知……福兮甚幸,祸兮不悔……
我愿与君相知……
愿与君相知……
……
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遥远……远得星辰黯然,山河失色,远得令人心碎……
眼前似有一个青衣黑发的人儿,在轻声地诉说着……声音若即若离,最后竟直入脑海,听得上官墨痛彻心肺。
“无尘!无尘!”拢日发觉了上官墨的失常,心里一紧,连忙为他把脉。
“我愿与君相知,福兮甚幸,祸兮不悔……”上官墨在拢日的怀中,眼神涣散,气若游丝,“只可惜世事变迁,人心难测……”
拢日听得一时语塞,却不知如何开口辩解。毕竟万年前负了尚邪,今日连自己爱的是无尘还是尚邪也未分辨清楚。
上官墨见拢日不作声,便推开他,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回廊上渐渐消失的背影,拢日想伸手挽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佛前尊者素来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自己对尚邪的情丝注定是一厢情愿,又何苦害醒世的修为。
上官墨回到房中,顿觉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只有无力的躺在床上。拢日的这份情意来得太快,太强烈,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慢慢的沉了下去,陷了下去……
同为男子,本不应有如此的情意。
不能再如此下去,上官墨用手揉着心口,不能再见拢日,这份感情只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缥缈之影,若迷恋下去,只有万劫不复……
第九章:下山
夜凉如水,孤梦难圆……
上官墨听了一夜的雨声,辗转难以入睡。天一亮,就让身边的小太监去与拢日请辞,自己在房中收拾包裹,准备今日就下山。
拢日在自己的房中,听了小太监的请求,端起旁边的药茶,深深的饮了一口,“上官先生若执意要走,我等也不便强留。请转告先生,他的心疾虽已无性命之忧,但也并未根治,望他多加小心。”小太监谢过,便退下了。
“圣君果真要让尊者下山?”小太监一离开,拢日的身边就现出一白一青两道身影,正是白虎与青龙。
“尊者的体内现有我的元珠,他的心疾应无大碍。我们来人界的任务也算完成,再留尊者在观中也无意。”拢日继续品着药茶,似乎一切早已是深思熟虑。
“圣君把元珠留在尊者体内,虽能为尊者延寿,但却极损圣君修为,若下次再遇到玉蛟之类,圣君岂不危险!”白虎双手作揖,面显忧虑之色。
“所以我们要趁早解决玉蛟这个隐患,然后就返回天界,不再回来……”
白虎青龙互相望了望,不知拢日和上官墨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圣君,尊者那里我们当如何……”青龙不安的问了一句。
拢日闭上了双眼,“佛祖拜托之事,我们已经办妥。只是在灭玉蛟之前,为防不测,尊者身边也需要人守护……青龙去吧,一有情况,就来报我……”
昨夜的雨水洗尽了山中的浮尘,重峦叠翠,碧水晴空,美不尽收。
上官墨却无心欣赏山中的美景,脑中尽是近日来与拢日的种种。
第一次见面一身黑衣的神医,在山中回廊独自吹箫寂寞的身影,带伤将自己从蛇洞中救出的仙君,还有痴情而又为情所苦的神将……
若真能与他做一对散仙,不理三生烦恼,纵然天诛也无悔……
只可惜缘起缘灭,终究一场空……
今生无缘,不知自己用尽一生,能否将他忘却……
下山的路上,上官墨一路无语。今日一直没有见到拢日,此次下山,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再见……
……还是不见为好,免得再添烦恼……
山中的树木郁郁葱葱,鸟鸣不绝。
山路上布满林荫,上官墨却仍是走的虚汗淋淋。与上官墨一同下山的两个道士,在前面引路。
快到山下,上官墨终于忍不住,向他们问道:“不知龙大夫今日可好……今日未向他当面道谢,上官墨心中确有愧疚……”
两个道士见他问到了拢日,便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说道:“龙大夫说过,若先生问起他来,便将这些交予先生。”说着,两人分别解下了各自随身带的包裹。
打开来,一个里面装的是上官墨在山中几日所画的图。上官墨吃了一惊,双手颤抖地把画卷一幅幅展开,全都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毁坏的痕迹。
它们不是已经……
上官墨一阵心动,毕竟这些画卷记载了自己这几日在山中的点滴回忆。
难得他能知我心……上官墨心里暗暗苦笑,他是要我永远不要忘了在山中的这几日,也罢也罢……
另一个道士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长盒,上官墨失神地将它打开,竟是拢日的玉箫!
“龙大夫说,望先生一定将此收下!”
上官墨愣了愣,突然自嘲的大笑起来,直笑得气喘连连。旁边的小太监们有些不知所措,都不敢作声。
上官墨抬头看看山上的道观,还以为自己穷其一身,终究能逃过情劫,但如今单单这两样东西,就能让自己心绪大乱,不能自已,看来纵使知道是万丈深渊,自己也是跳定了……
“有劳二位了,替上官墨谢过龙大夫!”上官墨将两件包裹重新理好,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就与送行的道士谢别,“两位不必远送,上官墨就此别过!”
“既然如此,下山的路也不远了,我们师兄弟就不远送了,先生路上小心!”说完,两人对上官墨行了一礼,把路让了开。
上官墨回了一礼,便和小太监门离去了。
望着上官墨一行人渐远的背影,两个道士身影一闪,正是朱雀与青龙。
“我也告辞了!天界的事务就暂交予你们了!”朱雀点了点头,青龙又身影一闪,原地消失了。
长安城内
“先生来了?先生真的回来了!”
上官墨在殿外,就听见了广阳公主的声音。一个多月不见,听说回纥就要送来嫁礼,不知她现在可好。不过小公主向来精力旺盛,自己应该是多虑。
“好你个上官墨,你回来了三日,今日才想起本公主?”广阳半娇半怒,喜悦之情却溢于言表。
“公主息怒!”上官墨连忙行礼,她若真怒了,自己就头疼了。“上官墨一下山就请求觐见,但直到今日才见到皇上,然后就赶来拜见公主殿下。”
“这件事就算了,不过……”广阳双手背在身后,在殿前踱来踱去,突然,停下来直直地看着上官墨,“你为何与父皇说要离开皇宫去寺庙画佛图?难道是怨广阳前几日捉弄先生?”
“臣岂敢!皇上与公主对臣的厚爱臣一直是铭记于心!”上官墨再行礼,心里对广阳确实是有些愧疚,“只是臣的心疾目前虽无大碍,但也难像从前侍奉公主殿下左右,所以臣愿在寺中终生作佛图,一来为能与皇上和公主祈福,再来也为能静修佛理,修生养息……”上官墨对着广阳深深鞠了一躬……其实,三为能远离尘事,忘却无缘之缘……可惜此话无法说出口,只能深埋心间……
上官墨心口微微作痛。
广阳听了,知道上官墨说的于情于理,于是咬着嘴唇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哪有刚回来就要走之理?父皇说此事全交与我决定,先生还是先安心在宫中住下吧!”
上官墨面露难色。
“广阳下个月就要远嫁回纥了,先生那时再走也不迟啊……”广阳眼眶一红,似要落下泪来。
“公……公主殿下……”上官墨惊慌失措,“臣……先在宫中住下就是了……”
没想到小公主马上破涕为笑,“先生说定了,一言九鼎!”
看来自己中计了,上官墨笑着摇了摇头。
“广阳知道自己前几日怠慢了先生,害先生受苦。就请先生在宫中暂住,让广阳弥补往日的过错。”
“公主殿下言重了……臣岂敢……”
广阳落下了两颗眼泪。
上官墨知道自己多已说无益。若就此离去,日后定会对公主越发内疚,只好暂且留下。
上官墨仍旧住在原来的房中,每日除了教广阳作画,并无他事。
闲时就拿出佛经,独自诵读。
山中的画卷,拢日的玉箫,都静静地躺在阁柜里,回宫后就未曾被动过。
一晃数日,上官墨不问世事,看似心如止水,一心修习佛理。
又过了几日,回纥派人送来了嫁礼,看来公主的婚期不远了。
广阳自此也就没来学画。
上官墨算着自己离宫的日子,过的倒也平静。准备等公主远嫁后再找个机会向皇上辞行。
夏日天气多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就下起了滂沱大雨,直到夜幕降临,还未有要停的意思。
上官墨倚在栏杆上听雨。
雨声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
手里握着拢日的玉箫,上官墨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它。
通体翠绿透明,由一块整玉雕琢而成,雕刻巧夺天工,是件罕世珍宝。侧面刻有两个字,“玉醒”。
原来这箫也有名字,今后有它做伴,倒也不必太寂寞……
上官墨把箫放到嘴边,缓缓的吹起,正是拢日在观中常吹的曲子。
听久了,没想到自己竟也能将它完整的吹下。
晚风夹杂着雨水打进,上官墨也觉得冷了些。
在观中有人为自己加衣,此时此刻只有黯然神伤……
看来,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
次日,雨过天晴。
上官墨昨夜一夜伤神,起的比平时晚些。
用过午膳,正准备小睡一会儿,却突然被人在背后猛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