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下——幻姬之殇

“不要去……不要去，四爷，您就听我一回吧，不要去，我和辰儿去就成，您，就跟家好好儿陪大嫂和孩子。”

“四爷，贤知说的对，我俩去就成，您还是听话吧。”

洛辰似乎也感觉到贤知的不安，极力劝阻着面无表情的谭四。谭四冷冷的看着他俩，眼神深幽，静若寒潭，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这样的眼神让两人想起了初次在码头见他时的眼神，好久没见如此深沉的眼神，让两人当下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劝他了。

“今晚照旧，明天给我把上海滩翻遍，找出他的人来，就这样决定了，我有点累，先上楼了，你俩自便吧，别忘了今晚要盛装出席啊。”

半饷过后，才见谭四从他俩脸上将眼神转开，淡淡笑着说道，说完起身就往屋里走去。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被突然从阴沉的天空中，射出的一道强烈的阳光模糊了几分，渐渐消失在大门里，贤知心中的不安也随着他的消失在逐渐扩大，湮开……

第八十二章

暮色渐浓，下午晴了一会的天色又阴下来，阴沉沉飘起雨丝，回家的行人形色匆匆，谁也不愿在路上多做停留。《亚细亚》饭店里的一个豪华雅间里，谭四正和杜月鸣拼酒。十几年的关系，让两人亲如兄弟，在酒桌上都露上出贪玩的本色，拿着对方的陈年旧事来说笑打趣，完全没了在人前的那份冷漠和犀利。贤知看着谭四有些微醺的双眼，悄悄给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洛辰小声说道，

“辰儿，劝劝杜爷吧，时候儿不早了，甭再拉着四爷喝了，大嫂还跟家等着他呢。”

“那我劝杜爷，你劝四爷，咱一块儿弄他们回家……小弟都安排好了吗？我叫你多叫点儿人保护四爷，你叫了吗？”

洛辰喝了一口茶，压低声音对贤知说道。贤知闻言轻轻点头，小声道，

“叫了，你说话我什么时候儿没听过，叫了几十号儿小弟呢，都在暗处守着，四爷发现不了，你呢？家伙儿带着吧？我瞧瞧……”

看看四周，贤知见没人注意他俩，伸手将洛辰身上穿的白色洋服外套撩开，检查他腰间的手枪。洛辰怕谭四看到多心，会说他俩嫌他老了不中用，吓得一把打掉他的手，就听一旁杜月鸣带来的一个亲信笑道，

“四爷，您好久没出来玩了，不如就别回家了，和杜爷去我们场子里，我给您留着个美人等您享用呢。”

“哈哈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杜爷，您的手下可真是聪明啊，还知道我喜欢美人……”

谭四看着那个精明又年轻的男人，大笑着拍拍杜月鸣的肩说道，眼里闪过一道犀利冷冽的光，转头看看贤知洛辰。两人会意，洛辰笑着端起酒杯道，

“杜爷，您喝了辰儿敬您的这杯酒，就放了四爷吧，不然大嫂可要骂我照顾不周了。”

“哈哈……老四啊，你的这个接班人可真选对了，管得还真紧，好，我喝完就放了这小子，让他回家陪老婆去，小洋，你可要学着点，贤知辰儿可比你强多了，要是我早发现，哪还轮的到老四……”

杜月鸣见洛辰护着谭四，大笑着和他碰了杯，喝光杯中酒，对一旁正若有所思，看着那个叫小洋的男人的谭四说道。谭四转过头笑笑，指着贤知道，

“一定是这小子催了，他想回家休息，就催着我也回，杜爷，那就这样吧，今天这也真不早了，已经快十点钟了，最近我都是早睡早起，还真有点累，改天兄弟再和您和黄爷好好玩。”

“行啦，哥哥知道你急着回家看儿子，走走，这就走，小洋，去准备车……”

中年的杜月鸣，又怎么能看不出谭四初为人父的心思，笑着离开酒桌，拍拍他的肩笑着边说边往雅间外走。贤知一看他们要走，给站在门口守护的修凡翟林示意。修凡会意，带着翟林先去备车了。一直作陪的阿旺今天右眼跳的厉害，心里总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慌乱，无精打采跟在谭四和杜月鸣身后，拉着贤知问道，

“贤知，今天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还是小心点吧。”

“知道了旺哥，我都安排好了……”

贤知看看满脸都是担心的阿旺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能暗自叹息着应了他的话。几人走出饭店大门，才发现入暮时分的小雨竟然下大了，雨水将路边的坑洼砸起阵阵涟漪，哗哗的雨声和潮湿的空气融合在一起，令人无端心烦。送走喝的有些微醺的杜月鸣，看着他的车队在暗夜迷蒙的大雨中卷起大片水花，鱼贯开出这条繁华的街道，谭四和贤知他们才准备各自上车回家。

有个小弟从谭四的车旁打着伞迎上来，洛辰一看谭四要上车，不由一阵心慌，至于为什么心慌他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谭四今天最好和他俩坐一辆车，眼看他就要走近车前，伸手拉住他劝阻道，

“四爷，您坐我俩的车吧？正好儿能坐四个人，您的车就跟在后面儿，我让修凡送您回家，反正顺路儿。”

贤知在一个小弟的伞下正想帮谭四打开他的车门，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洛辰，见他神色有些慌乱紧张，只好顺着他帮着劝谭四，走到他们的车前打开车门让他上车，

“四爷，辰儿说的对，今儿这雨下的忒大，您就凑合着和我俩挤挤吧，也不远，一会儿就到……要是您怕挤，我坐林林的车，快上车。”

“四爷，还是上您的车吧，这么大的雨，就别再麻烦贤哥他们了。”

还没等谭四说话，就看他的司机陈亮，急忙从车前打着伞上前将他护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诚恳的劝着。这个司机年纪和谭四差不多，跟了谭四近十年，老实巴交，做事小心谨慎，从没犯过什么错。谭四对他很是放心，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听洛辰他俩的劝阻，挥挥手笑道，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我还是和阿旺坐我的车吧，你们各自坐就好。”

说完也不顾洛辰焦急的眼神，和贤知看着司机有些怀疑的神色，快步走到车前先行上了车。阿旺对站在车前犹豫的对洛辰贤知低声道，

“……快上车吧，都淋湿了，我和四爷坐，我会保护他的，别担心……跟紧点就好。”

“这……那您小心点儿，旺哥……没事儿了，快上车吧。”

洛辰看看车里的谭四，又看看前面的陈亮，强扯起一个笑脸来应着阿旺。阿旺上车后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上车后关上车门。洛辰在车门缓缓关上那一刻，似乎看到司机陈亮的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来，心头一紧，刚想打开车门让谭四别坐他的车，还没等他伸手，陈亮就把车门一关，加油就开向前方，速递和平时的稳重有些不同，四处飞溅的水花显出几分急躁来。见此情景，贤知暗道不好，拉着洛辰快速上车，修凡一看，把手里的伞塞给翟林，顾不得大雨倾盆在他身上瞬间淋湿，上车就加油跟上谭四那辆黑色的轿车。

“快，都上车，跟紧四爷和大哥的车……”

翟林叫了一声后面的兄弟们，先行上了车，拉着车上的三个亲信加油就追。后面的小弟一听，全部上车，整齐的一串黑色轿车在马路上卷起一阵迷雾般的水花，渐渐远去，留下越发急促的落雨声，将这黑夜洗涤。贤知坐在车上，看着沉默不语脸色焦急的洛辰，有些担心的抓着他的手问道，

“辰儿，你没事儿吧？怎么今儿瞧你这么慌啊？甭担心四爷了，孟宗易不是昨儿才回来嘛，就算要动手儿，也不可能这么快，放心吧啊。”

“我……贤知，不知怎么了，我今儿这心慌得紧，有点儿像那年师父被抓的感觉……不知、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我也知道你说的对，他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儿，可这心就是乱啊……”

洛辰一听贤知劝，转过头看着他语气有些焦急的说着，说完低下头不出声了。看他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有些慌乱的眼神，贤知伸手将他抱住，知道他在这雨夜里又想起李玉楼，心疼的在他耳边劝道，

“你想多了，没事儿，四爷可比师父厉害多了，没事儿，咱明儿就赶紧找出那货解决了，让你安心。”

“……”

趴在他的肩上静默无语微微点头，洛辰想起陈亮的眼神和那一抹不明真假的笑意，脊背上有些发冷，怕说出来贤知担心，只好暗中祈求这一路谭四能平安到家，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就好。贤知身上熟悉的气味和温度，让他慢慢将心放松，暗暗自嘲着自己疑心越来越重了。贤知抱着他，感觉到他刚才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这才放开他，淡笑着帮他把散在额前微湿的碎发拢好，就听修凡低声发出一声惊叫，

“咦！四爷的车怎么停了？前面儿好像有路障啊？”

顺着修凡的叫声，贤知和洛辰往外看了看，前方真的有一排路障挡着，几个打着黑布伞提着煤油灯的男人，身上都穿着上海市路政局的制服，正在谭四的车前给车里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贤知让修凡停下车，摇下车窗向外看去，雨声中隐隐听到男人好像对陈亮说，前面的路段有交通事故，两车相撞，车上的人都死了，警察已经将这里封锁，等明天查明真相才能开通此路段，现在车子无法从这条路通过，请他们绕道而行。

车里的谭四伸出手向后挥了挥，示意贤知他们绕道。看着他的车子先行掉头往回开，贤知无奈的吩咐修凡也掉头跟上。这一停一跟，又耽误不少时间，原本半小时就能回家的路程延长不少。

洛辰有些担心现在的情况，他觉得这路障设的有些蹊跷，怎么就这么巧合？英租界这么多条路，单单就是这条他们必经之路上发生车祸？要知道，这条路如果封死，那就会绕另一条很远的路才能回到法租界。看看四周，还好没有什么可疑的车辆跟近，但愿中途没什么变故。

这样一想，洛辰这才稍稍放下心，坐在车里直盼着赶快将谭四平安送回家。看出他的担心，贤知紧紧握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安慰着他，感觉车上的气氛太压抑，没话找话的对开车的修凡说道，

“修凡，你把我俩送回家，回去就赶紧叫人连夜去查一下儿孟宗易的落脚点儿，明儿一早儿就来给我汇报，早找着早好，省的这货让人担心。”

“是，大哥，我知道了，辰哥，您也甭太担心了，我瞧着您今晚上都有点儿反常了，没那么邪乎儿，他孟宗易恐怕没这么大胆儿，一回来就敢动四爷吧？”

修凡从后视镜看看一脸沉闷的洛辰，极力劝着。洛辰笑笑点点头，看着车窗外深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知怎么了，我总觉得今儿那陈亮有点儿不对头，也许真是想多了，没事儿，你好好儿开车吧。”

说完洛辰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瞌上双眼不再出声。贤知看他好像很累，也不忍打扰，示意还想要说话的修凡闭嘴安静，让他小睡一会。车子在静默中前行，将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隔离在清冷的街道上。贤知正在沉思着孟宗易的事情，就感觉车子在急转弯，一阵心惊，抬起头刚想看看有什么变故，刚想开口问修凡，就听他大声叫着，

“这条路不对啊？！怎么四爷的车往郊外路上开去了？大哥！不对劲儿！”

“什么？！快跟上！码的！我就说陈亮这货不对劲儿吧！快！”

洛辰闻言从浅眠中猛的睁开眼，大惊失色的叫着从车窗往外看去，大雨将前挡风遮的雾气厚重，根本看不清前面的状况，只能顺着雨刷快速刷掉的水迹看到街上的车子和建筑越来越少，看样子真的离闹市区远了。

“修凡，给后面儿的兄弟信号儿，让他们跟紧点儿，你快点儿开，截住四爷的车！”

贤知被他俩的叫声叫的心里惊诧不已，看看车外的情况，冷静的对前面有些慌张的修凡吩咐着，手快速伸到洛辰腰侧将他的枪拔出，放到他的手里，使劲捏了一下，然后一撩自己身上的洋服外套，也从腰间摸出一把枪紧握在手中。

“是，大哥，我这就去拦截！”

在贤知的冷静吩咐下，修凡也压住了刚才的慌乱，应声后将转向灯打开，好引起后面翟林他们的注意，加快速度想追上前面急速飞奔的那辆黑色高级轿车，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飞速在追着谭四的车子。无奈谭四那车原本就比他们这辆好，又是提前开走了一段路，早已拉开一段不短的距离，想追上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就算修凡已经把油门踩到底，却总是离那辆车有几百米的差距，急的车上的洛辰和贤知脸色都变了。洛辰心里的不安急速扩大，看着夜色雨幕中模糊的树木急速后退，手里握着的枪已经被汗水沁湿。

贤知也紧抿双唇，摇下车窗，不顾窗外的雨水将他半个肩膀打湿，伸出头去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不看还好，等他抹掉脸上的雨水看清周围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得魂飞魄散。原来谭四和他们接近几辆车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四辆带着篷布的卡车，和一辆白色轿车慢慢包围。将车窗摇上去，挡住窗外巨大的雨声，贤知脸色阴寒的沉声对洛辰和修凡道，

“情况不好，你俩要小心点儿，辰儿，等会儿别离开我的视线，外面儿有几辆车在跟着咱们……修凡，先别停车，看清情况再停，随机应变，主要盯好四爷和旺哥，家伙儿带着吗？”

“带着呢，大哥，我知道。”

修凡也看到了那几辆时远时近跟着围着他们的车子，有些紧张的握着方向盘应着贤知的吩咐。洛辰拿着枪看看，一声冷哼道，

“哼，我说的没错儿吧？！我说今儿那老小子有点儿不对劲儿，你俩还说没事儿，等会见机行事，贤知，你可甭只顾着别人儿，先把你自个儿护好了再说。”

正说着，就看谭四的车子在接近一个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处猛的停住，四周原本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那几辆车突然加速往前冲去，似乎正在等待着这样的机会。洛辰一看暗叫不好，拍拍修凡的肩，示意他开快点。

谭四和阿旺坐在车子里，耳热心跳，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告诉阿旺他早就想好的那些杂事，还有在一家银行里存放的一个秘密保险箱和密码。阿旺认真听着他趴在自己耳边的话，连连点头应着，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有些不解的问道，

“四爷，您在笑什么？有好事啊？这……这些事您自己知道就好，干嘛要告诉我，贤知辰儿接班，那是全上海滩都知道的了，您也不用再嘱咐啊，我会好好带他们的，您就安心和大嫂过安稳日子吧。”

谭四正和阿旺说话，车子猛的停住，让后面坐的两人差点撞到前面的座椅上，一把扶住几乎栽倒的阿旺，谭四有些生气的冷下脸，问着前面急刹车的陈亮，

“干嘛停车，雨下这么大，你停下干什么？”

“四、四爷，车子好像抛锚了，我下去看看，您和旺哥在车上等会。”

话一说完，陈亮就快速打开车门下了车，慌张的样子让谭四和阿旺诧异不已。见他慌得连伞都顾不上拿，淋着雨就往车头绕去，谭四心里又有些不忍。阿旺看他将前面的引擎盖打开，高高向上张开的盖子挡住他俩的视线，根本看不到他在干什么。

见陈亮慌张的紧，谭四还以为他是怕自己怪他没有好好保养车子，有些无奈的笑着将座椅旁的一把黑色雨伞递给阿旺，让他给陈亮送出去。接过伞，阿旺嘟囔着打开车门，刚下车还没撑开伞就看见浑身湿透陈亮，扔下抛锚的车子，正往前面不远的十字路口处快速跑去。身后突然出现的几辆卡车和一辆白色轿车正在急速向他们的车子冲过来，至此阿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已经落入了陈亮的圈套，急得扔了伞一声大喊将车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