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二）——落忆凡

“早安！”男人早晨略带沙哑的声音，慵懒的吐出两个字。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唐易尘。

像是被抓住的做错事的小孩子，唐易尘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在孙昶的温柔注视下垂下了眼帘。孙昶没有为难这个腼腆的男人，自顾自的双臂合拢，紧紧地抱了抱他。好好地嗅了嗅这个人身上的特有的清香，孙昶这才伸了伸懒腰起身坐着。

拿过一旁的手表看了看，时间还早。顿了顿，他转头看着一旁好似发呆的唐易尘，“要不要喝粥，我来煮？”

回神仰起了脑袋，看着孙昶含笑的眼眸，唐易尘动了动嘴唇。又好像想到什么，抿着嘴，犹豫了一会他才鼓起勇气看向孙昶。“孙先生……”只说了三个字，就看见孙昶突然间覆下身，带着些惩罚意味的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相依，唐易尘觉得自己有点恍惚。“阿尘，还是叫我昶吧！”哄骗的男人，孙昶一脸诚恳地说着。男人眨了眨眼，“昶，谢谢你！”虽然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谢谢他，可是就是想要对他说。

孙昶的眼神闪了闪，没有说什么，含笑着起身下床。在心里，他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在他看来这句谢谢或许就是这个男人对自己敞开心扉的第一步吧！想到这里，孙昶的心情似乎大好，就连丢在医院中的那些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迅速的准备好三人份的早餐，端上了两份上楼。

推开卧室门，一阵微风拂面。并不意外的，那个男人还是那样。赤着双足，单薄的身影孤单的一个人站在大开的窗户旁。吹入的晨风中带着些许露气，显得有些凉意。孙昶觉得唐易尘似乎特别喜欢看向窗外。

每每这个时候，这个男人流露出的神情都是万分的忧伤，浓浓的哀愁将这人层层包围，目光更是空洞的毫无生气。为什么？什么样的事情竟然让他如此哀伤？还是，他只是在借由这样的一个方式在舒缓自己着他自己的心神？

默默将托盘放在了床边，孙昶慢慢的靠近正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男人。立定在那人的身后，张开双臂，轻柔的一把将这人带入了自己的怀抱，只着单衣的身子被清晨的凉风吹的冰凉。

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角，只是将这人护的更紧些。他在考虑以后是不是应该在家里的窗子上上锁，好让这个人开不了。

手臂突然一紧，孙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以后？他现在竟然已经在考虑他们俩人以后的事情了吗！？只是，他同这个男人真的会有将来吗？

唐易尘自己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习惯。每当他心情烦躁、低落的时候，他就会像这样赤足站在大开的窗子前。甚至可以不论时间，只要地点上允许，他都会这样，自己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

只是自然而然的一种习惯罢了！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觉得很平静。

即便知道身子已经感到寒冷了，可就是无法移动脚步离开，心神就好像同自己的身体分开了。身后有一股淡淡地消毒水的味道，一双手臂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前。好温暖！身子被带入的胸膛很厚实，让他莫名的感到安心。

不是霸道的占有，也不是强行的牵制，只是柔柔的拥着。

为什么？僵硬的手掌缓缓地移动了几下，很想去抓住身后那人的双手。是孙昶！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这些年来，几乎都是这个男人在出钱买自己？他不懂！每一次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几乎都是这人站在自己身后。

可是，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第一夜是给了这个人，即使他自己在不懂去看别人的脸色，可是他还是能够确定自己当时从孙昶的眼中只看到了憎恨与厌恶！

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的交流，就连眼神间的交汇都少的可怜！在一切完结后，这个男人甚至还拿了一叠纸币砸在了自己的脸上。如果说肉体上的折磨他可以忍，但这最后的一个举动却狠狠地把他丢入了万丈深渊！

一个男人的自尊只不过在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中便被摧毁的支离破碎！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孙昶离开之前，倔强的自己还是说了一句话，那句让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话！

阖上眼，只希望那种痛苦的感受可以减轻些。为什么也是这个孙昶在后来那次事件中救了自己？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发现孙昶变了，虽然有时也还会流露出怨恨，有时更是霸道的毫无缘由，可是不容否认的，他对自己变得温柔了！

突然间，身后那人的臂膀收紧，紧的让他全身的骨头都有些泛疼。仰起头，迷茫的双眼寻找着孙昶的目光。那人只是蹙眉注视着窗外，好像在烦恼着什么。身体被紧勒着，就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吃力，孙昶的力气大的让唐易尘吃惊。

“昶！”有些艰难的呼唤着男人，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就这样被勒到窒息也不一定。用力抓上了男人的双手，他的体力绝对抵不过这人的！

第五十一章

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神，孙昶赶忙松开了禁锢着唐易尘的双臂。有些抱歉的看了男人一眼，“对不起，我想事情想出神了！”将怀中的男人转了个圈，孙昶满怀歉意地将他一把拥入怀里。他甚至感觉到男人在自己怀里不安的瑟瑟发抖，自己之前一定又吓到了这个人吧！

唐易尘没有出声，只是很安静的任由孙昶抱着安抚。如此小心的对待，就好像自己是个白瓷娃娃，一碰就会碎了似的。想到男人刚才的神情，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吧！“昶，我饿了！”想了想，他不愿自己也变成这人的麻烦。

离开前静静地埋在孙昶的胸膛里，贪心的嗅着这个人身上的味道，牢牢地想把他记在脑海里，就这样记着一辈子。这一点点地温存，不论还能维持多久，或许在自己将来的那些孤独的日子里，现在的这些会成为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呢！

小琨迟早都会离开自己，因为他迟早都会长大。长大后，他不会再需要自己这个哥哥的庇护。他会找到一个爱他的、他也爱的人组建一个家庭。到那天，自己将依旧是一个人！这一生他不会再去接受女人，这点已经无法改变了！

经历了这么多，他的心早就没有了这一部分的热情，因为它早就已经枯竭了！

轻轻挣扎着退出了这个让他沉沦的胸膛，垂着眼帘默默地走到床边。看着那一份简单的甜粥，唐易尘却突然有点想哭！眨了眨眼，胡乱的想着自己是不是被鞭子抽坏了泪腺了！怎么会变得爱哭了。

没有抬头，知道孙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随便拿起了一碗，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他的胃不好，所有比较贪恋软质易消化的食物，平日里他也喜欢给自己煮粥吃。只可惜，今天这碗甜粥他却丝毫没有尝出甜味。心里头有着一份苦楚，就连这香甜的米粥都变了滋味。

孙昶看着男人一口一口的吃着自己用压力锅快速煮出的甜粥，猜不出男人此刻脑袋里究竟在想的是什么。慢慢的走过去，他并不打算打破现在屋内的宁静，只是拿起粥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

沉默中的两人，各自心里头都装着心事。屋内的气氛变得很微妙，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收拾好餐具，孙昶回到了卧室，有些惊讶地发现床上整齐的摆放着自己的衣物。简单却不显随意的搭配，干净利落。听到有人进屋的声响，站在窗边的男人立刻回过头，淡淡瞟了孙昶一眼，而后才从窗边走了过来。

指了指床上衣物，神情中有着些不安，就像一个自作主张的孩子一样，“这样，可以吗？”明明是对着自己说话，可是眼神却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孙昶突然间觉得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什么话也没说，孙昶眼角含笑的走到床边，丝毫不避嫌的就地开始换起了衣服。唐易尘差点没把下巴掉在地上，即使两人坦诚相见的次数多的数不清，但像孙昶这样大咧咧的大白天换衣服还是让他忍不住脸红。别扭的转过头，唐易尘目不斜视的走到一边，脑子里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穿戴整齐的孙昶，垂下脑袋看了看自己。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这么了解自己的品位。这样的搭配他很喜欢。米色休闲长裤，搭配着白色全棉衬衫外头套上一件墨绿色的毛线格子背心，帅气英挺的学院风格。

抬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孙昶笑了笑轻声唤了一声，“阿尘。”像一个爱献宝的宝宝，孙昶大步走进孙昶。立定时那人正好转过身，抬眼看了看，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在唇边掠过。唐易尘有些感叹，好像孙昶这人就是一个衣架子，无论怎样简单的搭配，都显得那么帅气。

双手环上唐易尘的腰，靠近他，垂下头便吻上了那张微启的红唇。柔软的唇瓣为自己而开启，羞涩的躲避着自己探入的舌。看着他紧闭的眼眸，孙昶有了一种满足，轻柔的吮吸，直到两人几近窒息。

把脸埋在男人的颈窝，清淡的薄荷香很好闻。唐易尘把头靠在孙昶的肩头，大口大口的补充着氧气。贪恋着对方的体温，垂在自己身体两侧的手臂悄悄提起，顿了顿，最终只是停留在半空而后才慢慢回到了原处。

快到午餐时间时，杜以寒载着陆峰和之前在会所准备的食物回到了杜宅门口。进门前，杜以寒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看陆峰，想了想还是对着他说：“陆峰，阿尘现在的状况可能和平时不太一样，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听了老板话里有话的表述，陆峰瞪大了双眼了，随后又慢慢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什么也不想去考虑，只要让他见到唐易尘就行。

杜以寒带着陆峰来到二楼的客房，轻扣了几下门，没有等里面的回应便推开了门。“阿尘，你看谁来看你了？”并不奇怪的看见那个孤单的身影屹立在窗边。

男子听到了声响，慢慢地转过身子，哀伤的神情看的让人看的很不是滋味。杜以寒无奈的笑了笑，向内走了几步好让身后的陆峰也能够进屋。

陆峰本来很想带着微笑去见这个让他牵挂的男人，可是真的见到了，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殆尽。这个还是他认识的唐易尘吗？双手藏在衣袋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努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冲向前去拥抱这个男人。

他瘦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神情落寞的让人心疼。敞开的睡衣领子下，几处细长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是谁竟然下得了手呢？对一个原本就瘦削单薄的男人还能够下得了手！

陆峰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着，狠狠地，揪得他差点透不过气。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陆峰努力的让自己表现得和往常一样轻松。“阿尘，我来看你咯！”笑着慢慢靠近那个男人，却注意到那人狐疑的盯着自己，他靠近一步，男人身子就紧绷一分。

陆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切难道是他自己的错觉。停下脚步，他转身求助一般的看向站在门口的杜以寒。对方只是投来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

陆峰傻眼了，就这样面对面的与唐易尘相对而立。男人紧绷的身子泄漏了他的抗拒，深锁的眉头揭露着他的不安。“阿尘，我是陆峰啊！”说出这句话，仿佛就用了他全身的力气。面对那人防范的目光，刺眼的让他感到悲哀。

即使唐易尘没能接受自己，但是却也不曾用这样的神情看过自己。可是现在呢？！他的心很难受，被排斥、被讨厌、被这个男人回避，这样的认知更让陆峰痛彻心扉。

“阿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无力的抬起双臂抚上了自己的脸，是为掩饰也好，是为清醒也好，他不在乎。闭着眼睛硬是想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即使他真的被男人的眼神伤的很深很深！

只是，已经溢满眼眶的液体却不能如他所愿的收回。脸颊上滑过温热的液体，陆峰只好将双手停留在脸上。

那个人是陆峰吧？唐易尘看到他时就已经认出了那个大男孩。可是身子的本能反应却还是排斥着那人的接近。但是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却对这个男孩变成了伤害！

看着陆峰像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告诉大人的孩子一样，抬起的双手为了掩藏自己的脆弱，唐易尘的内心也泛起了一些波澜。

他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已经远离的那个对他施暴的金发碧眼的男人了。明明也已经安全的回到了自己熟知的人们的周围。就连身上的伤痕都已经渐渐的愈合了。为什么还要这样生活在恐惧里！？

抵触着几乎所有人的靠近，把自己困在自己的保护壳里。用伤害别人的方式保护自己！

默默地看着那个总是挂着笑容的大男孩，现在变得那么的悲伤。他应该一直都担心着自己吧！勉强维持的笑容也失去了原有的阳光。那一眼受伤的目光，那一滴透过指缝滑落的泪珠。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如此的残忍！

杜以寒站在门口，总是挂着微笑的嘴角这一次也不得不变得沉默。看着陆峰受伤的表情，看着那个往日里总会大大咧咧的大男生，如今却可怜的像个孩子。努力克制着的悲伤，让他的双肩微微颤抖。没有想到这个大男生对唐易尘用情如此之深！

即使没有被接受，却依然全身心的为这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付出。真是一个痴情的庸人，可是在感情的事情上，又有谁能够评断谁呢？！

杜以寒看了看窗边的唐易尘，他从那人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得情绪，依旧还是那样漠视一切的平淡。他是不是该安慰一下那个大男孩呢？犹豫的间隙，杜以寒却注意原本只是木讷的站着的唐易尘移动了脚步，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个可怜的陆峰。

微笑在一次挂上了杜以寒的嘴角，或许陆峰真的可以让唐易尘面对现实也不一定。悄无声息的，杜以寒退出了房间。“该去看看我的那只暴龙宝宝了！”看了一眼一旁的那扇紧闭的房门，杜以寒笑着轻声低喃，那样的笑容充满着深深的柔情！

“陆峰。”站定在男孩面前，唐易尘轻轻的叫了那人一声。看到陆峰身子一顿，也许是感觉到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前面，突然转过身，虽然显得有些狼狈。胡乱的摸了摸脸，嗅了嗅自己的鼻子，这才慢慢的回过身，只是依然垂着脑袋没有去看对面的男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唐易尘垂在身侧的手掌上，修长的手指上有着几道刚刚愈合的伤痕，粉嫩色的新生的皮肤在白皙的掌背上有些碍眼。

“刚才，对不起！”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这样仿佛过了很久，最终还是唐易尘首先打破了尴尬。这个人一直都是那么的有活力、那么的青春，年轻人的个性是那么的阳光。对于他这么一个生活在黑暗角落中的人，那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

自己失踪的那些天，这个大男孩一定也过的很不好，他会为自己的担心吧！想到这里，唐易尘就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对他。自己不该那样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看着陆峰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盯着自己。唐易尘深吸了一口气，在陆峰惊讶的表情下，张开双臂给了这个大男孩一个大大地拥抱。侧过脑袋，轻轻地靠在了这个人的肩上。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影，唐易尘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这人的气息和那人的不同，就如同自己对待这人的心境同对待那人的也不同一样！

第五十二章

静静地就这样靠在陆峰的肩上，敏感的唐易尘在陆峰想要抬起双臂回应自己之前，迅速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臂，脚步向后退了两步站定。“阿尘？”抬起的双臂悬在半空，陆峰望着男人的眼睛透露着疑惑。

唐易尘没有回避，两人的目光对视着。过了一会，陆峰之前鼓起的那份信念慢慢消退，挫败的垂下了眼帘。一个大男生在此刻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耷拉着脑袋，无措的发出痛苦的悲鸣。

“还是，不行吗？”片刻后，陆峰抬起眼睛，痛苦却又不甘的淡淡询问出声。看着这人受伤的眼神，唐易尘有了一丝不忍，可是……坚定但又缓慢的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着自己，这是为了陆峰好！多年以后，或许他就会理解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