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三）——落忆凡

突然之间睁开了双眼，唐易尘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子身上。噩梦终究会醒的，可惜在噩梦中诞生的绝望却能够伴随着一生！

空白的记忆填上了印记，所有的所有残酷更真实！多么的可笑！同样的一场噩梦在世隔多年后竟然再度上演，有没有谁能够告诉他，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睁开眼睛都会结束的梦罢了！

为什么那一天他没有真正的死去？为什么再他遗忘了那么多年后的今天又让他再度回忆了起来？这算是惩罚吗？究竟是为什么？！唐易尘想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第七十七章

林琨面对着唐易尘，看着他颤抖着身子，无声无息的落着泪，没有什么比这样更让他自己痛心的了！“哥，你可以打我、骂我出气，但是我求你，不要伤害你自己！”他想靠近男人，只是他才动了一下，男人那双布满血丝的泪眼便直直的盯着他。

那样陌生的眼神让林琨害怕，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着自己的冲动！

“不要过来！”淡淡地四个字，唐易尘说的很平静，几乎听不出他此时的内心中的挣扎！他无法原谅林琨对他所做的事，甚至可以说他痛恨林琨竟然这样对他！

恨！是的，他恨！恨这个世界对他的不公！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更加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十多年前那个夜晚就直接的死去？为什么自己翻出车外却依然被别人送去了医院？为什么在最后宁愿让自己遗忘也要这样肮脏的活下来？

住在康复医院里的那段日子，他喜欢站在窗边，那个时候的他总是能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的说：“跳下去吧！这样就一了百了！”可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却犹豫了？！明明可以解脱的时候，自己为什么要犹豫不决！为什么还要这样耻辱的活下去？

唐易尘，你去死吧！死了，就什么都不要紧了！去他的那些债务，去他的那些对你母亲的承诺！

看看你自己吧！被他们父子俩人强要了，还要为他们承担那些不属于你的责任！不要再傻了！你去死了吧，死了，你就解脱了，不是吗？让他去内疚，让他去后悔，让他自己去自食恶果！你本来就应该是自由的！

对啊！唐易尘的目光落在了林琨的脸上，在他的身上很容易就能找到群叔的影子。自己在他们着对父子的眼里，究竟算是什么？是继子、是哥哥？也许，更多的只不过是一个予取予求的玩物？！

够了，他受够了，这么多年，他就算是还群叔的养育之恩也差不多还够了吧！或许现在，是时候该为他自己好好想想了吧！

垂下眼，唐易尘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失去希望的孩子，那么的无助。他默默地爬下了床，转过身，他记得在自己的床头柜里有一把崭新的水果刀，那是一把他存放了很久的水果刀。

在他的生命中并不是没有想过去死，在最初去到‘彼岸’的那段日子里，他真的想过用这把水果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缓缓地打开抽屉，那把小刀原封不动地呆在里面，伸手拿起了它，旋转着让刀刃面向了他自己。

刺下去，一切就都一了百了了！

林琨不敢靠近男人，他只能牢牢地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他并不知道在男人的床头柜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放，只有那唯一一把崭新的水果刀。一道白光闪过林琨的眼，出于一种本能，林琨飞快的扑向了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瘦弱的男人。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霎那间开始的，又在刹那间结束了！唐易尘无力的趴在了床沿，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迷离，多了一些悲哀！手中的水果刀已经不见了，他的双手只好牢牢的握成了拳。

林琨的心跳都仿佛静止了，他到底做了什么？这个男人竟然宁愿在自己面前自杀，都不愿让留在自己身边吗？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掌，水果刀顺势从他手心掉落，粘稠的地红色液体也顺着手掌滴落。

“哥，为什么？为什么你情愿让那些男人碰你，也不愿意接受我？甚至宁愿去死！？”他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自己难道都比不过那些去‘彼岸’的男人吗？转过头，悄悄地把手掌藏在了身后，他盯着面前的男人，胸口却越发的疼痛！

唐易尘的目光慢慢的移动着，就好像在环视这间小屋子一样，而后，他缓缓地笑了。这个笑容是那么的腼腆，嘴角那儿的弧度小小的却显得很柔和。

只是，这个看起来那么温和的笑容却在对上林琨的眼眸时，彻底的垮塌了，就像是一面唐易尘勉强堆砌起来的围墙就在瞬间倒塌！

他的委屈，他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变的那么的真实。“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吗？”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唐易尘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是那么的孤独！“知不知道群叔签了字的欠款单的数额有多大？”这句话他是在问林琨，只不过，答案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琨，群叔欠下的是高利贷啊！”那些欠单上的数字对唐易尘来说的根本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巨额欠款！“他们给我指明了一条出路，却是一条我不得不走的路！”

抬起手，颤抖着抓紧了衣襟，那些刚到‘彼岸’的时光，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想来竟然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可悲！

“我不能让他们去伤害你！”唐易尘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份偏执的守护，那样的眼神是林琨熟悉的，那么温柔，那么真挚！“那是我答应妈妈的，就在病床前，我答应她的最后一个请求！”

所以，就算再苦再累他都愿意去承担，只要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小弟！渐渐地这份承诺成为了他的枷锁，变成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这些事，他本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埋在心底，到死都这样埋着！他不会不这些事告诉他林琨，他也不会要林琨将来如何善待他自己，他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哥哥，一个无怨无悔疼爱自己弟弟的哥哥而已！

只是，眼下这一切都无法实现了！那层纸捅破了，所有的保留都被看透了！一个哥哥做到他这份上，除了承认自己失败，他还能怎么办？

林琨一动不动地看着唐易尘，看着男人慢慢地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衣柜，然后男人取出了一个小木头盒子。转过身，唐易尘一声不吭的打开了这个小盒子，那里面只放了三张单子。男人垂着眼，默默地把小盒子交到了林琨的面前。

林琨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只是几眼，他就开始觉得自己的手捧不住这个盒子，它太重，重的让他无法承受！

三张欠单都签了同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林琨再熟悉不过了。林志群，这个给了他一半生命的男人！200万，三张欠单就有200万！“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琨后悔了！后悔自己的那恶毒的话语，后悔自己做出的事，他不能失去唐易尘的，不能！

“不要过来！”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透着无尽的失望，无情的传来。林琨前进的脚步顿了顿，却依旧向前靠近着。

“不要过来了！我求求你了！你走吧！就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好不好！我现在真的真的不想看到你！”男人再度出声，他的声音不再是冰冷，反而是脆弱的，卑微的带着几丝祈求！

林琨的心就好像被刀子在割着，一刀又一刀，疼得他无法招架！他看着男人的眼睛，那里没有了曾经的光亮，没有了往日对他的宠爱，有的只是让他绝望的恐惧，那份受伤的无助！

林琨迟疑了！他看着男人颤抖着的双肩，他彷徨了！看着男人眼中的失望与悲哀，他退缩了！最后，林琨默默地站着，静静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他刚刚才亲手伤害了的男人。那一份毫无掩饰的防备，让林琨恨不得立刻杀了他自己。

“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唐易尘双腿一软，整个人在也没有了支点，就这样径直跪倒在地上。“哥！”林琨向前冲了一步，却在看见男人惊恐的抬眼看向他时，骤然止住了前进的动作。

接着，他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随手放下了那个小盒子，一步一步的走向玄关，没有回头，安静的离开了这屋子。

在听见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跪倒在地的男人瞪大了双眼。湿热的液体犹如大坝决堤一般夺眶而出，男人无助的紧搂着自己的双肩，无声无息的哭泣着。他无法相信这一切，更无法面对这一切！谁来帮帮他！有谁能来帮帮他！

陆峰很早就离开了学校，他的心情很乱，为了林琨更为了唐易尘。昨晚，他并没有通知唐易尘，林琨没有回家。可是，这事又能瞒多久呢？！忐忑不安的他，推开了那扇房门。眼尖的发现一旁唐易尘的鞋子，陆峰的表情有些为难。

“阿尘！”试探着叫了一声，陆峰边朝屋里走，并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他却莫名的感到不安。于是，他快步走向了男人的卧室，而脚步却突然停在了门口。

他眨了眨眼睛，地面上还散落着唐易尘那件破碎的衬衣，而此时，那个男人正蜷缩着身体躲在书桌旁的地上。“阿尘！”陆峰不敢相信的大叫了一声，快步靠近着男人。

唐易尘仿佛听到了陆峰的声音，空洞的眼眸缓缓地抬起，他在寻找着那个大男孩的身影，泪水渐渐有汇集在眼眶中，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的眼已经哭得红肿不堪，但是却依旧无法宣泄心中的悲痛！

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唐易尘的手掌，惊恐的男人反射性的甩开了，缩着身子，不断的往后退，明明身后已经无路可退！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唐易尘垂下脑袋，紧闭着双眼，剧烈的反抗着，挥舞着双臂不让那人的靠近。眼前的男子看起来那么卑微、那么可怜！

陆峰吃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有一些想法，可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脆弱的不堪一击！

“阿尘，是我，陆峰！”狠下心，陆峰一把抱住了这个胡乱挥舞着双臂的男人，他大声地说着，“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陆峰！”压制着男人，陆峰单手抬起了男人的下巴，强迫着他看向自己。“阿尘，是我！你睁开眼看看啊！”

唐易尘睁开了眼，他看见了陆峰担忧的神情，“陆峰，真的是你？”他怕了，甚至有些不敢确定，“是我，真的是我！阿尘！”陆峰露出了安慰的笑容，他看着男人的样子，心都碎了！

一双冰冷的手掌，颤抖着抚上了陆峰的脸颊，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一个一碰就会碎的玻璃娃娃一般。

抬起手，陆峰试探着覆上了男人的手背，他感觉到他的手掌想要抽离，于是陆峰稍稍用力将男人的手牢牢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没事了，阿尘，你别怕！真的，我在这！”唐易尘的眼睛眨了眨，疲惫的他一头栽进了陆峰的怀中，“陆峰！陆峰！陆峰……”

口中不停的低喃着这个大男孩的名字，他累了，他真的需要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靠一下！他不贪心，他要的真的不多！

只要一下，哪怕只是几秒钟，起码能让他知道，在这世界上他还有朋友，还有人在意他！他活着还能有理由……

第七十八章

陆峰并没有强迫唐易尘离开他蜷缩着的地方，反而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陆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除了这样安静守着，他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

男人在他的怀中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他的身子不再无助的颤抖，除了那依旧牢牢握紧着上衣下摆的拳头，陆峰知道唐易尘正在努力的压抑着。

“陆峰，我把小琨赶走了！”唐易尘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浓浓地鼻音，听上去显得那么脆弱。陆峰的表情有那么一瞬表现的很吃惊。兴许其他人不知道，可是他却清楚这个男人口中的小琨对于男人有多么的重要！

唐易尘为了他这个弟弟付出了多少心血、承受多少委屈！他是那么在乎这个弟弟，怎么会舍得亲自赶走他呢？！这样状况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除非……

陆峰垂下眼，他的视线落在了唐易尘微微敞开着的领口里。那里有着一些深深浅浅的痕迹，这是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冲着这些痕迹，陆峰知道他自己的想法又多了几分可能。

“我亲口赶走的小琨！”唐易尘突然支起身子，他抬起头，哭得通红的双眼绝望地盯着陆峰，“我真的把他赶走了！”收回手掌，唐易尘揪住了自己的衣襟，他的神情很难过，透着深深的悔恨与无措！

“为什么小琨要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无力的摇着头，他的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为什么啊？我可是他亲哥哥呀！为什么他就做的出来？他就狠的下心！”唐易尘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他在低声诉说着，声音很轻，好像就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那样的语气听得让人心酸，他是那么的彷徨、那么的不知所措，隐隐流露出的绝望，悲哀的阐述着他自己的疑惑，可是却无法得到该有的答复！

抬起眼，陆峰看着唐易尘脚步有些踉跄，却依旧缓慢的向门口走去，他赶忙跟在他的身后。陆峰不知道此刻的男人想要去哪里？又是想要做些什么？这样的唐易尘太过脆弱，让人有种揪心的感觉，重重地压在胸口，狠狠地有些透不过气。

跟在唐易尘的身后，陆峰一同走进了林琨的房间。这间屋子同早上他离开时是一个样的，什么都没有动过。唐易尘只是呆呆地站在床边，他那疲惫双眼牢牢地盯着角落里的那一大包的行李上。

林琨是真的被他赶走了，就在不久前，是他自己开口叫林琨走的。他甚至还说了不想再看见他……

唐易尘知道，他自己后悔了，他不该赶走林琨的，即使林琨对自己做出的事情是那么的残忍，可是他还是不该赶走他的！谁能告诉他，他现在该怎么办？现在他究竟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能挽回？

“我帮你出去找他回来！”陆峰看着男人孤单的背影，他舍不得，所以他选择开口。轻声地询问着，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是，陆峰没有想到，他只看到唐易尘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

他甚至有些慌乱的转过身，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动了动双唇，仿佛有什么想说的，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能说什么呢？面对陆峰，唐易尘只是越发的觉得自己开不了口。难道真的要他告诉陆峰说，就在不久前，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唐易尘被他自己最最在乎的弟弟强上了吗？！这叫他如何开口？如何面对？

不！不对，他怎么就忘记了？其实早在许多年以前，他就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那个他曾经真心尊敬的群叔，不是也同今天的小琨一样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们这对父子都对自己做了一样残忍的事情来。

为什么偏偏会是他们，这对在他生命里有着重要地位的父子却能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些年来他所受得罪，所承担的痛苦，根本就是在自作自受吧！哪怕他外表表现得如何的冷漠，他的性子又是多么的清冷，在今天看来其实也不过自欺欺人，自己扇自己耳光而已！多么的可悲，又是多么的可笑啊！他的人生走到今天，根本就不知道目的究竟是什么？！

缓慢的眨了一下眼，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滑落。为什么要让他忘记了却又再次叫他回忆起来呢？苍天啊，你也未必太过残忍了些吧！

自命清高的下场，只不过就是作茧自缚罢了！

唐易尘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肩膀，牢牢地。原来这俱身子早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不干净了！他恨！为什么当初不是让他死了，反而是让他用了最最懦弱的方式活了下来？苟且偷生的滋味有多苦？

他还以为自己为了小琨做出了最大的牺牲，他还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却能够守住这唯一的一个弟弟！可是现在呢？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都变了，全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