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忘了……肚……肚子……疼得厉害!似乎要被撑破了……好疼!……唔!”定邦痛苦地呻吟着。
“情况不妙!一定是子宫出血了!快把他扶到楼下产检室,否则必定早产!”特托博士一声令下,接着就听见众人手忙脚乱扶定邦下楼的声音。
片刻后卧室里死一般地安静,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呼吸声。我心急如焚,万分担忧,子宫出血绝不是一件小事,定邦以前是因为我才咬牙坚持,现在我不在他身边,他还能挺过去吗?上帝啊,让我醒过来吧……不管我怎么祈求上苍,怎么使劲动弹,我还是没能睁开眼睛,唯有期盼有人上楼告知我定邦的消息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听到卧室门打开的声音,来人急步走到我的床前,拉起我的衣领奋力摇晃,大骂道:“该死的辛峰,你快给我醒来!不要在这里装死了!你快去看看你把我家定邦弄成什么样了?他为了你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放弃大好前程,背弃世俗伦常痴痴守在你身旁;为了帮你治病,他甘愿忍受十月怀胎之苦;为了不让你操劳担心,他忍着所有孕后的不适,日夜照顾你。到底他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折磨他?所有他能做的,该做的,不能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可你呢?你为他做了什么?你去看看定邦啊!看看这个爱着你的男人,因为悲伤过度动了胎气致使子宫出血,到现在都没有脱离危险。为了要挽救这个孩子,博士要缝合定邦的产道;为了不影响孩子的生长,定邦居然要求不打麻药,硬生生让博士在他下体缝了十一针,那个傻瓜明明已经疼的死去活来了,口里叫的仍然是你的名字。就是因为你,定邦要遭受那么多罪,你这个混蛋!畜生!你把以前那个健康快乐的定邦还给我,把完好如初的孙子还给我啊!”
39.
我听出这愤怒的声音是定邦的爷爷,老人越骂越激动,越骂越气愤,最后竟强硬地要把我拖下床,可见他的确是又恨又伤心。是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定邦害成这样的,若一切可以重来,我愿意用一切代价来换定邦的健康平安!就在我暗自神伤,痛苦万分的时候,我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父亲歉然说道:“云伯父,请您冷静,小峰现在的情况也不乐观,禁不起您这样地拽,他不是不想醒,是真的醒不过来啊!”
“哼!拽你儿子几下您就心疼了?那我孙子现在还抱着肚子在床上呻吟,又怎么算?看我孙子腹痛难忍血流不止,我就不心疼吗?就你儿子矜贵,我孙子就不矜贵,所以可以随意折腾,还是你是有血有肉的人,我该是冷血动物?姓辛的,我当年把定邦托付给你,是想让你好好照顾他,不是让你儿子去勾引他,也不是让他像女人一样为你辛家后继香火!”云阔海狠狠地将我扔回床上后,就在大声斥责父亲,此刻,我和父亲在他眼中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云伯伯,您说的不错,的确是我们辛家欠了定邦,是我们对不起他,但他们两个孩子在一起的确是情归所至,我没想到定邦会为了小峰做到这一步,孩子们的事情,父母永远都是最后才知道的啊!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阻止不了了。”父亲轻声说道。
“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看你不是阻止不了,而是乐在其中吧。若你真想阻止,就不会等定邦怀孕五个月时才让我知道了,让我想阻止也不行了,你就一心想救活你的宝贝儿子。你有没有想过定邦要接受自己身体一天天的改变是什么心情?他的挣扎、恐惧、隐忍,你们了解吗?你们有想到吗?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这做爷爷的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孙子大着肚子倒在血泊中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定邦大张双腿让医生缝合产道,我却无法为他分担痛苦,那种着急挫败的感觉几乎把我的心撕碎了,你们又知道吗?明白吗?”云阔海情难自禁,大哭出声。
是啊!一直以来我们只考虑到了定邦产子的凶险,却没有想到当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定邦的心情又是怎样的。爷爷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个事实的。
许久后,父亲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云伯父,定邦已经脱离危险了,他呆会就会醒过来了,您下去陪陪他吧,他现在很需要亲人的陪伴。”
“我自然要下去陪他,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会像定邦一样好欺负,我不管你儿子是死是活,但如果定邦有个三长两短,你、你儿子、你孙子、都、要、陪、葬!你最好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云阔海放下狠话后愤然离去。
父亲长叹一声将我身体扶正,缓缓坐在床头拉过我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脸上,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近距离的亲近父亲了。手上的湿意越来越强,是父亲的泪吗,?在记忆里,只有在母亲去世时,见过父亲的眼泪,现在父亲为了我,也……唉,我真是不孝,居然让父亲如此痛苦。父亲,定邦,我生命中如此重要却又注定要辜负的两个人……
40.
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的声音又缓缓地在耳边响起“小峰,不要再睡了,你不可以和你母亲一样一睡不起。你母亲抛下了我和你,难道你也想抛下定邦和他腹中的孩子吗?定邦是多么需要你,你应该知道的。刚才定邦的情况很危险,他腹中的孩子横冲直撞急迫地想要出世,其实八个多月的孩子要生下来是可以存活的,可未足月的孩子身体各项指标都达不到为你动手术的标准,所以定邦紧紧夹着双腿,抱着肚子控制产程,一直嚷着‘救小峰,不能生’!博士只好缝合他的产道,勉强稳定他的子宫,并在他腹部上敷着固胎泥,下体涂上凝血剂,硬生生阻止了产程。小峰你知道吗?定邦为了你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可不管多么艰难,他一直都没有放弃,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快点醒过来吧……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也曾经这样坐在床前呼唤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对我来说,那是永生难忘的噩梦。其实我早该随你母亲一起离开了,可是我答应过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我肩负着让你平安幸福的责任,所以即使是行尸走肉,我也要活着。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相爱的两人注定要有一个人先离开,那么一定不是我先离开。也许失去爱人并不是最痛苦,最痛苦的是拖着一具空壳生无可恋苟延残喘地活着。这样的痛苦我已经受够了,尝尽了,我不想定邦也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小峰,失去你的母亲,是我这辈子无法圆满的遗憾,你也要留下这样的遗憾给定邦吗?你一定要坚持住啊,为了定邦,为了你们的孩子,你要加油啊!”父亲由开始的浅浅低述变成诚恳的请求,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了。
虽然我无法睁开眼,但我知道父亲一定爱怜地望着我,就像小时候,每当我生病睁开眼时,总会看到父亲守在我身边,目光是那么的柔和,慈爱。我静静地感受着父亲的气息,我第一次觉得父亲离我那样的近,其实父亲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是我的任性伤害了父亲,是我执意将父亲从身边推开。
没多久,林婆就上楼催促父亲去休息,父亲叮嘱她好好照顾我后就下楼去看定邦的情况了。林婆端来温水轻轻为我擦拭身体,并为我注射了一只营养针。从小到大,我昏迷、生病的时候,林婆都是这样照顾我的,在我心里,她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忙碌后,她坐在床边轻抚我额头宠溺地说道:“少爷你怎么又睡着了?这回不能太贪睡哦,博士说如果你一周内醒不过来,就再也醒不来了。你忍心抛下定邦和你儿子吗?我和你父亲,你也不想再见了吗?你还记得定邦刚来辛家的时候吗?当时我不喜欢他,觉得这孩子城府太深了,所以就处处刁难他,后来看到他是那么地爱着少爷,寂寞的少爷的脸上开始有了丰富的表情,我知道这都是定邦的功劳,我很感激他。也就慢慢接受了他。后来听说他怀了少爷的孩子,我又惊又喜,辛家终于后继有人了。少爷,你想啊,这定邦要不是太爱你,他又怎么甘心忍受这份罪呢?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在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啊,更何况一个大男人呢?哎!这想起来就揪心啊!”
刚说到这里,电话铃响起,林婆接起电话一会后将电话举到我耳边,急切说道:“少爷,定邦情况稳定了,他特意打电话上来跟你报平安呢,你快听听!”
41.
定邦那沙哑略带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小峰,是我,你还好吗?我和孩子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这孩子真是调皮,昨天闹的实在厉害,我不管,你以后可得好好教训他,不,还是说他两句吓吓他就好了。唉!你们父子俩就会欺负我,等以后我再慢慢和你们算账!……唔!”他浅浅呻吟了片刻又继续说:“小峰,你儿子又在踢我了,还越大越有力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我想你了,之前博士在给我急救时,我真的好疼啊,当时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疼了。小峰,我累了,想睡一会,你待会醒了要叫醒我哦,一定哦!”随后便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
这个傻瓜身体情况刚稳定就想着给我电话,他一直知道我无论是清醒或昏迷时,心里记挂的始终是他的安危。希望他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如果现实无法给他安全感,那么我希望在梦里他可以获得一丝宁静。定邦,但愿你的梦里没有我,这样你是否可以睡得好一些?
林婆放好电话,哽咽低语:“少爷,定邦这孩子真是固执,之前在产检室他强硬打翻了他爷爷准备的催生药,明明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也一声不吭。虽然这几个月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我发现每次和你们吃饭,饭后定邦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去洗手间,我很奇怪,事后追问他,他才支支唔唔的告诉我,为了不让你担心,他总是勉强自己咽下食物,等到吃完后又忍不住去洗手间吐出来。上次你要参加柯群少爷的婚礼,定邦其实很不舒服,下体见了红,为了不让你担心,他悄悄把底裤丢了,要不是第二天我来看望你们,倒垃圾时发现那条血裤,我也不会知道。定邦刚怀孕时,我来你们这里打扫卫生,在书房里偶然发现定邦立的遗嘱草案,原来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所以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其实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但我说了也只会增加你的负担,更何况定邦也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我一直把这些事放在心里忍着不说。少爷,你没有看到现在定邦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着急啊。你不要再睡了好不好?快醒来啊,你千万不能辜负定邦这份情啊……”
之后几天,父亲和林婆一直轮流守护我,不停和我说话,希望可以把我从沉睡中唤醒。我在心中暗暗牵挂着定邦,疑惑他为什么几天都没来看我,难道是病情又恶化了吗?怎么这几天都没听父亲和林婆提起定邦的情况呢?
这一天,林婆去为博士准备晚餐了,我一个人在屋里,正暗暗担心定邦的情况,突然,感觉有人走了进来,将我轻轻地搂在怀里,我知道,我的定邦来了。
他将我的手伸进他怀里放在他圆滚的肚子上,一边拉着我的手慢慢抚摸一边轻声说道:“小峰,想我们了吧?儿子也想你啦,本来他在我肚子里又踢又踹的,现在你一摸他,他就老实了。唉,实在是太累了,我竟然睡了四天四夜,可我比你勤快,我还知道醒,你就知道睡!”他将脸贴在我脸颊上接着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醒了,站在我面前,我太开心了,就向你走过来,可是你一转身就走了,我怎么喊你你也不回头,我急得跑了起来,肚子太大跑不快,没几步就摔倒了,你也不回头看看我,一直走,等我好不容易站起来时,你已经不见了!我……我被吓醒了。”定邦越说越激动,我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恐惧。
42.
他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刚才我把安胎药倒了,林婆准备的食物我也没动,虽然渴得厉害,但也没喝半口水。醒来后我就下了这个决定,我费尽千辛万苦怀上这个孩子是为了你,你现在却一睡不起,根本没有把我和孩子放在心里,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既然不想醒,那好,我不逼你,我和孩子陪着你!小峰,你好好摸摸我们的孩子吧,也许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两天了,我只会再等你两天,两天后若你还是不醒,那我就和孩子一起去找你。不要以为你可以一人潇洒地离开,上天入地,永相随!我们的孩子真可怜,他还未经历红尘情爱,还未尝遍人间五味,就要再受轮回之苦。这有什么办法呢,你都不想要他了,那我还辛苦生下他干什么?小峰,我真的太累了,不想再撑下去,如果您忍心我们一尸两命,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亲自为我们一家三口殓葬,你就不要醒!你记住,既然我无法留住你,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定邦声音沙哑,言辞冷酷,字字句句都宣泄着他的不满和委屈,指责逼迫的语调显示着他心意已决不容置疑。
我知道定邦是说到做到的,他已经做好了与我共赴黄泉的准备了,可是,怎么可以呢?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们走了,父亲和爷爷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虽然不甘,无奈,纵然眷恋这情爱人间心有不舍,但对我来说死亡是随时而至的必然,算我自私也好,任性也罢。即便深知留下定邦孤独存于人间何其残忍,让他独自抚养幼子,赡养老人的行为何其过分,但我仍希望他能坚强地活着,在我的意念中一直固执地认为死亡是最悲凉无助的抉择,惟有活着才会有阳光和希望,我患病体弱就此离世是迫于无奈,但他如此主动放弃生命置自己于死地则不可原谅!
定邦执意躺在我的身边,任谁来劝也不离开我半步,博士劝他马上进食服药,接受检查,他沉默不语;父亲劝他休息,他置若罔闻;爷爷老泪纵横劝他回心转意,他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他拒绝所有人的关心和劝慰,以绝食的方式向我无声地抗议,与此同时,他还恳求大家不要打扰和我的独处。
定邦一直拉着我的手覆在他高耸的肚腹上久久不放,我隔着他腹上薄薄的皮肤,清楚感知到胎儿越来越不安的躁动。他身上的虚汗也越出越多,他微微侧身调整姿势后,一面呻吟一面嗔怪道:“小峰!我们的儿子又在闹了,他一定是饿了,可这都是你的错”从特托博士和我父亲的交谈中我知道定邦因为经历大悲大通,情绪受到波动,精神受到刺激,意识并不清明。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往日的理智。可怜的定邦因为我的缘故已经变的行动反常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可见他何其恐惧就此与我天人永隔,可见他何其担忧就此永远失去我!我的定邦就是这样一个执迷愚钝的人。
随即,他又按住我的手用力按揉肚腹,柔声安抚道:“儿子不要闹!你要乖乖地哦,你爹地不理我们了,唔!你要踢就再用力些,最好把你爹地叫醒。”我听了又急又气,暗暗责怪这该死的云定邦,他到底在干什么啊?这分明是那生命当儿戏,孩子动得那么厉害还不肯吃药进食,是想气死我吗?
不久,我感觉定邦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伏在我耳边沙哑说道:“小峰,我胸口疼,乳尖又痛又痒,双乳涨得发麻,肚子也坠着不舒服。你要再不醒,估计我又要流血了。你既然都不关心我和孩子,就让他流到够吧!”之后,我就感觉他在我怀里辗转呻吟,我知道他一定是很不舒服。我心里很是着急,想用力移动身体,想用力睁开眼睛,想用力发出声音,可一切都还是徒劳的。渐渐地,我开始觉得自己的下身有点湿黏黏的感觉,鼻子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定邦流血了!!!天啊,有谁可以帮帮我们啊,我该怎么办啊!我从没有象这一刻如此憎恨天意弄人,抱怨命运无情!我与定邦如同玩偶一般让苍天捉弄,我上辈子是经历了怎样的罪孽这一世才受到如此的惩罚?我二十几年来缠绵病榻,如今要醒不醒半死不活,定邦逆天受孕受此怀胎之苦,难道我们彼此依恋,相知相惜是错吗?难道我们为了要相依相伴做最惨烈的挣扎是罪吗?上苍啊!若我们注定要为这份不容于世的情感承担责任,请让所有的罪孽都加注在我身上吧!不要再惩罚定邦和他腹中的孩子了,他此生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遇见我并爱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