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玄心思不在手中书上,他看看榻上窝着的异衽,无端觉得场景异常温馨。异衽不问他什么安排,他不说要他走或者不惹恼他,他好像也不在乎自己待在什么地方,可能是出去了,也只能住船上?住船上他就睡不好罢,好瞌睡的小孩!
“你玩什么呢?”秋尽玄叫人端些点心来,异衽将手里棋子拢到一处,低着下巴不看他,空泉也笑的暧昧,秋尽玄起身,两手撑着膝盖俯下身探头到他小桌上,“怎么还躲着我?”
“少主在占卜。”
占卜?占卜什么。
“给你看你也看不懂。”异衽小心翼翼将棋子握在手里,伸直了两只手,竟是一副娇憨模样,“你猜你命里有几个娘子?”
“嘿嘿。”空泉在旁边扭头硬憋着笑。
秋尽玄直起身子,坐在榻上,扳开他手翻过来,“一个。”
“哈哈……他真是个呆子。”异衽将食指比在唇上,叫空泉不要泄了天机。两人互相瞧瞧,彼此心里都乐了。
“如果还有更多,那一定是月老错了。”秋尽玄难得的不是一副淡笑面孔,异衽像是得到了什么秘密似的轻轻摇头,秋尽玄把他手里棋子抠出来,“是你看不懂。”
异衽愣了,不明他意,秋尽玄将棋子扔回玉匣子里,又像平常那样笑了,“小孩,你这么信命。”
“它是命,所以不管你信不信你都要随着他定的走。”
“怪了,有哪个神仙那么休闲,替我把这生的一步步一点点都定了下来?要是有这样的神仙,他光是定我的命要多少时间,又要有多少这样的神仙才能将全天下那么多人的命都一丝不苟的写完了,才叫他们投胎?”
异衽就苦恼了,他想不通这段话,脑子有些浑。
空泉心底里慌了,他说哪有这样的歪理,命就是命。
等到剑洛终于回来,这清早已经过去了大半,她就跪在门外回命,说是钦差大人一路暂时无大动向,唯一值得留意的是有人带了一箱金条去送,他们进不到里面探不得究竟,只知道那箱子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么沉,应该是大人没收。据他们一路跟踪回来,就是他们这里的人。按说该不关盐铁一案,是有官贪多了,钦差没到自个先乱了阵脚,前去试探了。
谪楼一日尽春秋(五)
钦差大人是个真清官,或者就是拿,也拿的不多,像这样整箱的金子是肯定不会收的。
看来,那些真正犯事的势力扩不到那么远,有什么该到进城边以后了。秋尽玄很是满意,让剑洛退下,自始至终异衽只看到剑洛一个剪影。但在这屋里待着的感觉却马上变了。“重寒少主听了有什么要说的?”
异衽想了想,苦笑,“命肯定定不下像这样的事……所以,你说的有道理?”
这就理解偏了,秋尽玄不是要跟他说禅讲理,他问的是具体的这事异衽如何看,异衽是没有一点经验,但他信他对这样的事还是有个看法的,毕竟他第一次见他,他就杀了莫刀。
“要是有一个去送,肯定就有很多去送,要是收了哪个不收哪个,就要有人怪的……谁给他一个这么难的差事?”
谁?秋尽玄淡笑,撑开扇子,“呵,能不是北静小王爷么?”
从这令来他就知道,如果不是北静王推举了这钦差,那么北静王自己也要变成被查的对象,绝不会叫他保一路平安。那来的这位大人身世也好想清楚了,恐怕就是哪个极认真所以被排斥的正直人,北静王爷自信有能力瞒过他所以敢叫他来。如果这钦差敢查到北静王爷头上,那他秋尽玄马上就要从保他变成杀他,以至于他不敢真保,也不敢不保,一切还要看北静王爷意思,他这差事,竟也不比钦差好做多少。
故异衽,没说在点子上。
走一步想两步的人,恐怕在北静王爷那里根本留不下去吧,饶是他这样恨不得想八步十步的人,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境况。
“北静小王爷不是要保他?”
果然异衽是想不明白的,对北静小王爷来说无所谓敌友,只有犯不犯着他的利益而已。
呵呵,他晋玄邱不正是因为这主旨才……
“这里面还有些你不明白的,我想知道你下步怎么办?”
“现在又没人杀他,你只要他不死,所以我给你保证他活着就好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说法,虽然他到现在都不信异衽是只小狐狸,但借尸还魂一类的事他还是听过的,事情若是用那种办法投机取巧,他怕……他以后都忘不了这种捷径,且异衽是心肝情愿不要回报的,他会要求异衽越做越多。
“我不用。”所以这样回答,“你要报我的恩,这宗事你只需要保着我的平安就好。”
“诶?”异衽抬头,“好。”保着谁对异衽来说都一样。
如此爽快,他说的那么哀伤,他却什么都不问也不疑,他是该庆幸还是惆怅了,如此一个没心思的孩子。没心思的孩子……总让他忍不住想据为己有,抛开那些有待验证的旁的不说,单是异衽是帮他来的,他是不是就可以将异衽划到他这一派?
异衽这么单纯,他只需要小小的加些诱导,异衽就能被他利用,替他做事了。是谁送了一个这么合适的礼物给他,可得好好谢谢那个人了。
远住在重寒宫的商君轻正在躲在卧室吃鸡,无端打了个喷嚏。
呦,天开始凉了呀。
谪楼一日尽春秋(六)
“所以你得在我这里住下。”秋尽玄回过头拿起书看了两眼,“我要保钦差,那想害钦差的就得先害了我,所以相较于他竟是我更危险,你要保我平安,自然要呆在我这里随身护着,我给你安排好住处,你可将你的人全接过来,我想你长住船上,应该是睡不好的吧?”
异衽被说到了心坎上,“自然睡不好,我坐不惯船,晃得太厉害的,夜里又容易冷,而且空泉还得时时设着阵……”
“少主!”
异衽捂着自己嘴,歪头偷偷看秋尽玄,好像没在意他说什么,冲空泉划拉两下左手,“反正你这里是自然的屏障,可不用担心给别人瞧着了。”
秋尽玄眨下眼睛,舔口手指翻了下书页,像是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你的人在哪,我帮你去接。”
“不用,他们自然有住的地方,不用我们操心。”
我们?这就算把小孩给拐过来了?!实在太容易了,异衽,你这样真是来闯荡江湖的么!亏着你先遇着我,倘若你报的是有木的恩,恐怕江湖非得大乱了。
异衽就这么在秋尽玄处住下了,且住在秋尽玄内室,秋尽玄做什么都不躲着他,但他还是有事,异衽乐的没人打扰,他就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秋尽玄这里屋子这么多,非要跟他挤在一处。空泉也在船上晃了个够,他就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种鸟是捕鱼吃的,老看见水头不晕么?异衽从他书架上翻找着书看,找来找去只有一本《周易》还能入眼,就跪坐在榻上,靠着靠背翻,有个只比异衽大几岁的姑娘来给他上果子,空泉抢过来抱着个苹果坐在榻上守着他咯嘣咯嘣嚼的开心,那姑娘看他们主仆一眼,睁大眼睛说居然这么小,然后弯腰到异衽面前,“你今年多大……你……疼么?”
“疼?”异衽啪的放下书,眼前突然多了个人,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倒把他弄的不好意思的,莫名的挤出一丝笑容,“不疼啊……”
什么疼?为什么要疼?
空泉晃着双腿,瞥那人一眼,那姑娘很是怜惜的看看异衽,又看看空泉,叹口气,起身推门反身合门走了。
“空泉,他问什么疼?”
“谁知道,一群怪人。”空泉咯嘣咯嘣的开心,“谁愿意疼就让他自己疼去呗,少主要不要来个果子?”
“嗯。”
中午秋尽玄回来的时候听闻上午那段,心里憋着笑脸上硬是没表情,他说那不疼的,因为他温柔。
原来姑娘是他一云游四海的忘年交留下的千金小姐,很喜欢与秋尽玄胡闹,只因他故友又要出远门了,才答应他女儿雨梭来秋楼主这里住着,那小丫头自个在家里混了好多年了,女工诗书舞剑皆是好手,犹善骑马,还会给畜生接生,明显的英雄儿女,该懂的什么不懂,她只是没想到,原来楼里说了好几天的秋尽玄的新宠,居然是个这么小的少年,她哇哇了几声,说秋尽玄你不折寿么,人家还那么小啊。秋尽玄合上扇子,敲她脑袋,“小丫头片子,嘴上长点忌讳,当心嫁不出去。”
雨梭冲他扮个鬼脸,跑开了,秋尽玄理理衣服,推开他自个屋子的门,异衽和空泉正自得其乐,没人抬头看他一眼。秋尽玄拿扇子敲自己太阳穴,“谁霸占了我的屋子?”
异衽伸个懒腰,空泉给他捏着后背,他撑起胳膊趴着抬头,“你今天回来好晚,我饿了,快吃饭吧。”
秋尽玄实际刚从朝凤楼回来,他所谓重要的事,就是去朝凤楼知道他想知道的,剑洛刚说钦差的事有了新动向。
谪楼一日尽春秋(七)
“重寒少主只惦记着秋某的饭?”秋尽玄的卧榻被人占着,只能坐在凳子上,“今天的消息,那大人提快了日程,有人闻风所动了,已经在路上埋伏了一波,只是他们没轮到我出手也已有人救了。”
“说明什么呢?”异衽重新趴回枕头上,“还有别人保他?”
“说明有很多股势力。”秋尽玄点点头,“怎么你比我还像谪楼的主人?”
“你让我住着的,你不留我我明日走就行了。”
“不是那意思。”秋尽玄喝口茶,“江湖人谁计较这个,我只是感叹,咱们才认识多少日子,重寒少主是不是太不见外了些……你趴着吧,我不是叫你起来。总觉得你无比的熟悉,好像这样的也没有什么不妥。”
好像他屋里,本来就有一只小狐狸一样。
“当然熟悉。”他们是血亲,知道秋尽玄是自己哥哥,那怎么霸占他的屋子都没关系,他可欠着自己十几年没有尽个哥哥的义务的,叫他睡个屋子算什么,况且他还是出力来报恩的呢!
“你也这么想?”秋尽玄大喜。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还以为他是会害他的妖邪啊,他太冤了,见过这样害人的么?还是那句话,要是想害他,趁他晚上搂着他睡的时候掐死他就好了,还用这么麻烦,他哥哥啊,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笨!
远住在小朱雀山的商君轻正在背心经,无端一个寒噤。
哎呀,山上的天怎么凉的这么快。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秋尽玄又喝了口茶,“那真是十分好了,我不熟识你,所以也不能贸然……不过这下就更熟识了。”
“总算要熟识了,难得你不怀疑我。”异衽并不是天生没戒心,他这其实是艺高人胆大,住哪里只要他觉着舒服,其实都无所谓。他要是能被谁欺负了,商君轻就能把那人给吃了。就是商君轻赶不来,他身上带着神符,下山还带了四人五妖,区区一个秋尽玄罢了,最多一个过家家一样的江湖,还用不了商君轻哪怕是他们小朱雀山的山神呢,都不碍的。
他一路下山来,外界传言多凶的凶屋他都去试过,那多清净,没人打扰,还有意境。只是打搅了原来的主人,有不识好歹的,他叫空泉封了,空泉封不住的,他也费了些劲给封了,叫它们好好反省反省,所以那天秋尽玄妄图带个道士来寻他的事,简直是分不清正反了,怎样,他娘可是神仙!秋尽玄呆的这城其实很有灵性,但是人太多了,妖就好藏起来,他也不专门来捉鬼的,在船上看见了也不理它们,谁也不犯谁的事么。
他向来只提点他觉得顺眼的,比如他救了空泉,空泉从此服侍他,那就是他们投缘,是命里定的,空泉认。好多时没再提点过谁,要是秋尽玄这里那颗紫藤聪明些一心向善,他给的封印就能叫他多涨些道行,要是它成人了想作怪,那可坏了,异衽给的封印可要封它一段时间呢。有缘脱胎成人了,该拜他名下叫他一声师傅。所以商君轻说的重建重寒宫,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下山找些有灵性的物和有灵性的人,好好的振振重寒宫威名,然后将他们带上小朱雀山,好让重寒宫热闹些。重寒宫现在是不行了,老祖宗带上来的人成了的不多,没成的还是逃不了一死,都奔着修成正仙,婴儿又一年比一年生的少,原本都是人的重寒宫,现在人妖参半了。
像异衽现在这样的,还不过是个人,能渡他人,离渡自己过苦海还差好大一截,他身子里有当年他娘给留的真气,总妨碍着他更进步。他年龄还小,想不出那么多,他觉得这样也好了,堕轮回就堕轮回吧,人谁与谁聚在一起,不都是凭着一个缘字?他娘与北静王爷那是缘,他娘能成正果也是缘,他娘报不了他爹的缘,只能叫他来替,叫他帮他哥哥好好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他再上山练他自个的。
种下朵花,往往今年生完了明年还有,因为种子又落在了土里的缘故。人跟人呢,缘分也是越积越多,没有能报完不叫人怀念的恩,帮的少了是没报,帮多了别人又欠了你的,生生世世,岂不是有纠缠不清的趋势?
可惜异衽实在是太小了,他不懂。
谪楼一日尽春秋(八)
异衽在他屋子里面养足了精神,他每日睡醒了近中午,用罢午饭就自己盘腿坐在榻上,两手搭在膝盖上,静谧在阳光下,空泉说这是打坐,静修呢,这种时候切忌不要打扰他功课,不然少主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恼你恼的很。
秋尽玄这几日功夫就全花在盐铁一案上了,贩盐铁的自知与钦差不好攀上关系,他们竟没打那主意,着重的把账做的以假乱真,以图逃过一劫,秋尽玄虽知道了这个事,但江湖人,去保个钦差已经莫名其妙了,管人家做账怎地?他查给大人送礼的,该也是个能一手遮天的人物,颖府颖老爷。
他送钱给钦差做什么,他一个做生意的,怕钦差查他什么?
过了没两天,听说戚杏儿带着人杀到百花教门前了,秋尽玄笑她不自量力,百花教见是个女人,逗着她玩了两圈,折了她一些人,将她赶走了。他对戚杏儿没恶感,对百花教更没有,人事啊,有时候就是麻烦活儿。
他才想起来答应剑兰给递请帖的,他找人给百花教回了一声,有木大概是出关了,高兴着把做寿的日子提前了。这目的不能说不明显,只能说,有木也是想起什么做什么,任性乱为的主,异衽比他缺些,也只是缺些机遇。秋尽玄总觉的他们俩那种不论死多少人只要无关自己就能旁边淡淡看着的劲是一样的,所以秋尽玄总说,你看吧,要是让异衽下去闯一圈,重寒宫就得跟百花教齐名。行事不通就用性格乖张解释解释,只要他能一直杀人而不是被人杀了,重寒宫就能越来越大。
所以岭道子一开始就说让把他引向正路,不然以后就是个头痛病,他现在已经将这当做自己的事了,可是因着什么才有了这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晚上睡觉喜欢搂着异衽肩膀,异衽通常蜷着腿,侧着身握着手睡,他慢慢的,由搂他肩膀改一手搂他腰,再改两手搂他腰,直到把他整个的圈进怀里,异衽都没有一点反抗意思。
他还是谨慎,因为他吃不准异衽究竟是不是只狐狸,他晚上睡不熟了,半夜总要起来看几回。于是也只敢做到这样,虽然异衽说他也是那么想,可他还是要一步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