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少主——悒清尘

作者:悒清尘  录入:12-10

看客那边忽然一阵骚动,有几个白影踩着人肩膀嗖的窜进场中,个头不及成人高,原来都是白衣少年。这群少年晃眼,实在是太过迅速,不等人明白是敌是友是来做什么的,已经幻影般将围着书生的几个踩在脚下,妙竹到底狠,见状趁乱一肘捣在书生喉头,书生顿时憋气,昏了过去,妙竹才来应战,和白衣少年交手才知道,他们不是力气大,是行动快,到底这个年纪身子骨异常灵活,他抓了几抓都抓不住,硬碰硬是全不行的,三个少年配合起来,一个点他后脑,一个扳他手指,一个斩他膝盖,不出十回合已经把他弄的无法招架,像被蜂蝇围绕,无从下手,终究被治住了,以一个极违背人关节的姿势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的人可真是见着好戏了,好不吝啬自己下巴,能张多大张多大,后面有人轻声说着借过,乖乖,又两个白衣少年来了,走后面的全身飘纱,又沉又轻,绝不是普通人。看客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路边看戏的武林人士可都是知道的,捂着嘴可不敢相信,这什么意思,重寒宫?

“大白天的。”人自动分开两路让他俩过,别看年纪不大,这会谁敢惹他们?走前面的满脸不耐烦,“你也这么大年纪的人,搅人家成亲有意思么。”

空泉哈口气,看看,宫主一句话,少主又巴巴的赶来卖命了,不是说好等几天后的人贩子,要不着急少主肯定不在这大中午的现身,穿那么厚多热呀。宫主就因为自己喜欢看少主穿这样,说这样好看,整个宫都跟着几层基层的叠,冬天冷夏天热总没个合适的时候……不通情理嘛!

“喝!哪家杂种,快放开爷爷。”妙竹在地上拧身,白衣少年在他面前站住,一个狠狠的剜了他两眼,一个裹得太厚压根不见真容,他心里也猜是重寒宫,但这已经不单是颖老爷的事了,扯上江湖对阵,他不能弱气。他不是和戚杏儿弄了一场?最后还以百花教的人插一手结束,或者也不是太难对付,不过是群仗着伸手灵便的小孩。

谪楼一日尽春秋(十四)

“咱们呢,是重寒宫的,这位是我们少主,睁开你的杂种眼好好瞧瞧,别一口一个不尊重,惹恼我们少主现在杀了你,不跟你开玩笑。”

异衽没往地下看,他也想快些回去,怎么着窝在榻上都比这里舒服。

“里面的小姐,你们家呢也是,要没诚意嫁就别折腾人啊,你看把人家弄的,亏心不亏心。”空泉冲轿子嚷嚷两句,“得了得了,你们继续吹打吧,我们也不图回报……少主空泉忘了这话该您说。”

浑身白纱的稍欠身,冲一圈的人抱拳,白衣少年们丢开手头还在缠斗的,整理衣裳也向周围,叫人看清他们模样,知道重寒宫是个什么意思,浑身白纱的就收回手,一撇袖子,空泉扶住他手,四向望一下,空泉说都散了吧,我们少主要告辞了。

秋尽玄早闻声过来了,又是找了跟临街的正瞧呢。异衽啊,是不是昨天晚上那个蜷自己怀里的孩子?今天好大气场,确实像个门派的里出来的呢,秋尽玄喝一口茶,瞧他那大做派,笑着摇摇头。

“请留步!”轿子里突然有动静了,看客们交头接耳,忽然见轿子箱被从里面踹开,新娘子没蒙盖头,一身红贡缎从轿中钻出,一双杏眼身段风流,三寸金莲隐袍中,凤冠朝霞,凤披午阳,果然是个绝色美人!

颖家小姐迎风一个万福,不理看客窃窃私语,低头,抬首,“多谢重寒宫少主。”端的是温柔如雨。

异衽立身,再拱手,空泉亦拱手,重寒宫人皆面朝他。

重寒宫少主与他贴身侍候耳语两句,摘下个东西,空泉点头,冲颖家小姐喊,“小姐不必多礼,快快成了亲事为上。我家少主愿您与相公百年好合。”抛来一个三角青蓝色小香包落在地上,后面缀的小穗子在地上晃了两下。

颖家小姐再做万福,重寒宫少主由他随从扶着突然起身,地上点了两下,竟从众人头上飞去,上了屋檐,好厉害的轻功!重寒宫的人见其少主离去,亦纷纷相互叠下手,相互帮衬着上了屋檐,转瞬不见。

秋尽玄看异衽走了,放下茶杯,想想他说有事就是此事?可这种事关他甚事,江湖上这种事不是罕事,谁愿意没事寻事。他该是听说了,但没留心,他不知道。异衽这一出闹什么呢,可能与杀莫刀一样,是要给重寒宫一个名声。这次他不傻,这是正名,可几日后要去百花教呢,他要说建个门派不是假话,那那地方他不去为好。

秋尽玄回去的时候异衽已经抱着盅甜粥在喝,空泉又不见了,他们这个宫的人行踪不好掌握,他如今也不好奇了。

“刚才去哪了?”秋尽玄就像天天都有什么好事,脸上永远挂着淡笑,叫人以为他是个好相处的,实际呢,他也不知道,现在秋尽玄还是笑的,手掌盖上他的头,像个爹爹对儿子,他喜欢秋尽玄这样。

“出去帮了别人一把,闷死我了。”异衽指指地上扔到那摊纱,抬头,秋尽玄的手就盖到了他的眉毛,“你去干嘛了?”

“我就在楼里,等你回来呢。”

“你挺好,真的。”异衽放下甜粥,倚着枕头,“我得多往江湖上跑跑,不能成天玩了,商君轻要怪我的。”

“一直没问你,商君轻是谁?我听你在梦里念过他名字。”秋尽玄试探着把他上身挪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是很重要的人?”

“唔。”异衽的头发软,放下摊开很是好开,异衽睁着眼睛看秋尽玄,“重寒宫宫主,我义兄,我娘托他照顾我,我会的都是他教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秋尽玄十分温柔的看着他。

“什么?”

“没什么。他教你跟任何人都可以……比如说像现在这样?”

“那怎么行,我跟他也没有这么亲,像躺在别人腿上的这是第一次。”

嗯,看来还不是只随便的狐狸。

“为什么单能躺在我腿上?”

“因为我跟你比跟商君轻亲。”他一顿,唯恐自己说漏了嘴,这是带血缘的亲哥哥呀,要是让商君轻知道他和别人这么躺着,他……他能掀了整个重寒宫,说不定他马上就会去找赤比试法力,顺便烧了小朱雀山上那些他看不顺眼的常绿树。“商君轻见天就会捉弄我,商君轻才像只狐狸呢,我跟他差远了。”

“商君轻啊……”你肯定和有木很投缘。

义兄?看来异衽这个义兄,可不是什么明白人……或许该说,可不是什么懂人情的狐狸呢。

“你在想什么?”异衽突然拽住秋尽玄耳朵,他的手轻轻晃头,眼里是专注,“想你呀,想异衽,喜不喜欢秋尽玄呢?”

异衽看他眼神,想想,“喜欢。”

“像秋尽玄喜欢异衽一样喜欢?”

“秋尽玄有多喜欢异衽?”

“像商君轻喜欢异衽一样喜欢。”

这样说么,不出三句话异衽就被绕晕了,“有些……不大明白。”

“所以异衽是不是也像喜欢商君轻那种喜欢秋尽玄呢?”

那种喜欢?到底是谁喜欢谁,“都喜欢罢,可是我不大明白呀……秋尽玄和商君轻是两个人,虽然都是……唔……”

秋尽玄俯下身,异衽不得不攀住了他的胳膊才没顺着他弯身的腿滑下去。

窗外树声细糜,谪楼里是极安静的。

“但是秋尽玄干嘛又亲我啊!”异衽脸通红,翻身滚在一旁,拿被子捂着脸,只露出眼睛。

“因为秋尽玄喜欢异衽啊,和喜欢的人就该这样。”秋尽玄拍拍他的背,“就是异衽太懒了,成天窝在床上,异衽不这么懒,秋尽玄就更喜欢。”

“什么什么啊!”异衽往被子里缩,“你不能明明白白的说么,到底都是个什么意思啊!”

“不明白我慢慢教你。”秋尽玄仍旧笑眯眯,“这些关于喜欢和不喜欢的事。”

既然是撞到他怀里的小狐狸,他没理由放开。

商君轻啊,你这义弟可真是有趣,你也常常这么绕他玩么?那可不好意思,现在换我教他规矩了,呵呵。

百花遍开断情路(一)

秋尽玄觉得那请帖送的有些不妥,是劝过异衽不去百花教设宴的,异衽说既然是在江湖上要留名,就当去,谁让再没别人邀请他呢。秋尽玄想那是没人有这想法,他们觉得重寒宫就该寻不着的。异衽救了颖家小姐的事是那么多人亲眼瞧着的,灵山恨的牙痒痒,说这是阴谋,江湖吃不准异衽究竟是善是恶,倒是有一样,戚杏儿遇到重寒宫一次,重寒宫自个现身一次,大有就要浮出来的意思,秦末风要下山了。

秦末风年岁大了,不知道功夫现今如何,反正他是老人,就是再替戚家不平也不能先拿百花教开刀。就这么奇,他们总说,要是理了百花教,就等于将自己和他们放在同一个位置,就等于承认他们是个门派,实际上他们是不打算承认这个百花教的。

转眼已到百花教设宴之日,夜半,天凉。

秋尽玄铁了心要异衽跟他一同出现,他说你出来的时候有个门派捧着,你就是个正经人家了,到那你看我说,你莫说那多,不然有些事以后就不好办了。

百花教没有正经的围墙,靠树跟别人的人家做隔断,不知道究竟多大地方,只知道晚上去,就好像进了林子。正门是有的,影壁也有,但那有些像断壁残垣,油灯昏暗。秋尽玄命人驾车而来,门前没一个迎着的人,也再没别的车了。秋尽玄就知道,不会是很多人,弄不好还要闹事。要是几日前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了,现在如他所讲,他们“熟”了,就总不放心异衽来这地方。

昨天和今天,他试图亲过异衽四五次,被异衽挡开了两次,因为他动作大了他就接受不了。

他百花教就是白日来也是阴森森的,更何况晚上。秋尽玄拉着异衽的手下车,他那毛病,又是一身的厚纱,不过晚上么,不冷也罢了。异衽是铁了心了出门必带面纱,唯恐谁看到他面貌。他确实该这么担心的,谁让他长的这么精巧?

虽然异衽要带面纱的原因并不是他长相,商君轻呢……那混账。

一路错综复杂,幸而今天有木还算有些良心,挂了一溜纸灯在夜里摇来摇去,秋尽玄很是不爽,总觉有人跟着,异衽满头满脸的纱看不清表情,正走着他忽然停下来,对着林子里头一地方凝视一会,向外摆摆手,才跟上来签着秋尽玄手。

秋尽玄往林子那边勾头,赫然一个坟头,碑只剩了一半,秋尽玄强压着心里的惊,平日他向有木玩笑着说起过你这这么阴森,该不会有不干净的吧,难道这是真的?

“异衽看到了什么?”

异衽撩起一点纱,“唔……那是……那没什么。”

“是鬼?”鬼?

百花教当真对得起邪教两字。

“是……是……”异衽似乎不甚清朗,“是个美人,我叫她来?”

夜里林子里有动静的东西多,路还长,底下是青石板,走着走着总能听到夜鸟扇翅,头顶一轮残月,一点人声全无。是么,这是做寿。

“不必不必。”秋尽玄到底是人,他是怵这些的,“那边拐过去就是他们屋子了。”

异衽捏捏他的手掌,听声音有些憋笑,“没事,我在呢,他们不敢欺负你。”

被轻视了!秋尽玄捏过发尾,揽他肩膀,“你到底是多高道行?”

“我么?”异衽低头,默然不语,转眼到了拐弯,拐过去眼前一片通红,那是挂了多少灯笼,一片大空地,摆了不下十五张圆桌,只有六张多坐了人,基本都是一人一桌,这里坐的肯定都是各派的头目了,因为百花教提前说好不让带随从。

就这样的宴,叫你你敢来么?

“呦喝,谪楼来了!”有人起来朝这边寒暄,秋尽玄拽过异衽的手过去,说话那人生的丑,一只癞巴眼,一只带眼罩,身上是软甲,却没绑腿,不伦不类。秋尽玄记得他,却想不起来是哪门哪派,秋尽玄淡笑,点点头,拒那人几步外另找了一桌坐下。

就有人开始往上上菜,不论食材是什么,最后都雕成了花送上来,连鱼也不放过,炸的好像一种蜡质的石榴花,要不它叫百花教呢。异衽对一盘白玉样的花感兴趣,捏起一朵举在眼前仔细的端详。

他们前面那桌是个白面后生,一身淡黄,拿着个锦绣的红扇子,微偏头,半睁眼,眼尾往这边扫。实际谁都知道这一身白纱的是重寒宫来了,但半夜敢来这种地方的,多少对重寒宫都没那多惊奇。他们才是江湖上一些自矜自傲的,且佩服百花教,并不希望百花教主会突然器重一个人过于他们。

那也不说这五六个人就非要讨好着百花教,是他们这样人的,都只比谁更狠些,被百花教赏识了,百花教会请,他们是游离在正统江湖外的,虽希望百花教招募自个,但招募了也不会真来,要的只是这个意思。

忽然那头一盏大红灯笼亮了,接着一扇一人半高的屏风上来,灯笼叫吊起来,成了光源,灯笼中间慢慢有个人影从小长大,最后竟是个抚琴女子。那女子张手动作,是古琴的音缓缓的来,很是迷幻。这边桌子四角挂的灯笼哧的自己灭了,光幕后又来了个琵琶,两厢配合,弹的是曲香山射鼓。有人站起来,哼的挥了袖子,离席而去。

异衽扭头四处望望,压低声音跟秋尽玄说:“也不是来了很多人。”

“并且这些人你要是一心学好,一辈子也碰不上,我早说过不叫你来。”

百花遍开断情路(二)

那溜绿火渐近,原来是一魁梧男子坐在敞天的撵上,正朝这边来。有些人已经起身,秋尽玄靠着背椅,斜眼瞥去有木一身黑锻暗金龙纹,袖口与衣摆俱有红色的边,脚下一双大红祥云靴,身旁跟着带着各色面具的随从五人,抬撵两人,撤屏风的几人,总算见到了百花教,上了侍女,亦都带着面具。

百花教教主在灯笼前下撵,灯笼又重新亮了,悬的更高,上来两排乐工,三把古琴,一人打叉,两人敲钟,奏的不知道什么。

“教主永享富康。”

百花教人跪了一地,桌子上的也有几个随着他们拱手示意,秋尽玄扭身,点点头。异衽哒哒用指甲扣了两下桌子,想想,也站起了身。

怎料百花教主不理地上众人,径直来到重寒宫面前。异衽仰着头,那人脸上没有一点要笑笑的意思,仿佛是谁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就连眉毛也是长直了,向上飞着插入两鬓。前眼角有个深深地印,嘴抿成一条线。

“百花教教主?”异衽见惯了秋尽玄温和,突然见到这样气势的,尤其是先经历了他宫里的种种怪事,不由看两眼秋尽玄,揉揉眼睛,还是先拱手了。“在下重寒宫少主。”

百花教教主却不答话,眉头轻轻往前瞥着,眉毛就危险的往一块聚,跟秋尽玄皱眉头那种稍带苦恼不同,这是的的确确的威胁。异衽不由往后撤身子,地上百花教的人不敢起来,其他的人都回神了,直直的往这边看。百花教教主一动不动的看着异衽眼睛,异衽连在秋尽玄那还知道要不输气势,这么明目张胆挑衅的自然更不能输,也和他对视。百花教教主的半张脸被光影打着,明灭不清,末了他嘴角往上勾勾,慢慢环过异衽的头,解了他面纱在后面系的结。

“百花教。”百花教教主掷下面纱,端起一杯酒,“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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