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朕看来,如果是存心欺骗朕的自然会一直隐瞒到底;不然,则总归会将真相摊在朕的眼前!』说这话时,颜奕铭的心抽痛了一下。他清楚得记得李繁花在自己面对他时理智临近边缘时的那双眼睛。不是情欲,不似情欲,只是单单那种想报恩的眼神,那种不是为了情爱而甘愿任自己摆弄的眼神……那样的诚恳,却让颜奕铭不禁想欺骗自己繁花对自己是存在着感情的。想到此处,颜奕铭收起流连在云端的目光,侧目看了颜嘉钦一眼,问道:『莫非有人欺负嘉钦了?』
『没有。』颜嘉钦似乎想起了某事,坐起身来,突然在船上站起,冲着颜奕铭坏笑了一下,『皇兄,你多享受一下,嘉钦先行回府了!』也不等颜奕铭回答,大叫一声:『救我!』一个「卟嗵」就扎到池里,引得老远岸上候着的那些太监们一阵惊呼。
马上,又听到几个扎猛子的声音,已经有禁卫扎进御花园的池里朝颜嘉钦落水的地方游去。很快就托起颜嘉钦的身体,将他稳稳当当地送上了池岸。
整个御花园就只见颜嘉钦湿漉漉的身影,大笑着引开了一片太监宫女追逐而去。只留下坐在直摇的船上的当今天子与那些杵在池中直抹额上水珠的禁卫。
「这个顽皮的皇弟!!」颜奕铭看了看船上,低声咒骂了一声。「居然把桨给弃了!还跳到池中!这,让朕怎么上岸?!」转而呼道:『来人!朕要上岸!』
这颜嘉钦一路踏水,在宫里太监宫女们的一阵阵吸冷气声中由齐玉陪着回到了王府。
只可怜齐玉,好端端地和颜嘉钦出去,却带了个全身湿透的王爷回家,少不了管家又指着他的脊梁狠狠地撮了几下。
关上门,颜嘉钦靠着门喘了口气,然后就扑倒在榻上。
湿湿的头发贴在浴衣未遮的胸口,让他皱眉地挑起往身后甩了甩。今日皇兄在御花园里的那席话,颜嘉钦似懂非懂。
如以此解释,那觉梓泰以泰若文的面目示已,是不想欺瞒于我?
可是,他却用他那伪善的温秀孺雅玩弄了自己!一直以为泰若文是个文气公子,通情达理,通诗晓词,还与其畅谈一宿,共醉府内……一想到自己毫无城府地和他交谈、取信于已,颜嘉钦就有一种被他玩弄于股掌的感觉!人前,是人见人佩钦的俊秀公子、知姓书生泰若文;人后,却是个剑术高手、曾以羞辱自己威胁他拿出私印的黑剑客觉梓泰。
泰若文……觉梓泰……
原来,这名字,原本就是同一个人的。
更令颜嘉钦不可接受的是,那天清晨自己醒来的第一眼居然是在一个破屋的草堆上看到自己与另一个男人正赤身露体地紧拥在一起,肢体交缠!而且,那个男人还不是别人,是泰若文!
颜嘉钦当然大吼地吼醒了他。
可泰若文却理所当然地帮他确定自己就是觉梓泰!
颜嘉钦对泰若文的印象很好,是没错!可是要将泰若文与觉梓泰画上等号,他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再何况,似乎不仅仅是这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是,他怎么会和他这样一丝不挂地搂在一起?!
他少说也是个王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让他人碰触到自己的身体?还是个男人?
真是大辱!
如若不然,他当初又为何要将那私印交予他?为的不就是要避开这种让自己蒙羞的行为么?
所以,颜嘉钦也不顾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狠狠地给了觉梓泰一个巴掌就穿起自己的衣物愤然离开了。
当时,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颜嘉钦只记得自己迷糊中感觉到的温暖……
然后就是没有闪过自己那一个巴掌的觉梓泰……眼角的余光中似乎还残存着觉梓泰,不,应该是泰若文略有些受伤的眼神。
为什么?他会有那种表情?
是皇兄所说的那种,不抱有欺骗我的原意么?
嘉钦不明白。
嘉钦想得累了……
颜嘉钦想着想着,可能是这一天下来折腾得累了,缓缓地就陷入了浅睡中。
此时,褥被像是着了人姓般轻轻地盖在了颜嘉钦单薄的身上,将颜嘉钦一点点的触醒。『齐玉?』
第三十三章:再见黑剑客
『这样睡着,会着凉。』觉梓泰的声音在颜嘉钦的耳边无异于响雷。
『是你?!你来做什么?!给我出去!!』原本的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冲着站在榻前一袭白衣的觉梓泰,颜嘉钦近乎吼道。『你这个骗子!什么黑剑客!什么泰若文!!都给本王滚得远远的!!』
『我没有骗你。』觉梓泰看到颜嘉钦脸上止不住的怒颜,眉皱了皱。
『好。那就没骗!』颜嘉钦撑起身体,指着门口道:『那请觉梓泰觉大侠出去好么?或者,觉大侠是要本王答应你的第三件事?行。说吧。你要什么?快说!!』
『……』觉梓泰眉挑了一下。
眼前的颜嘉钦已不是那整日嘻嘻哈、毫无城府的三公子了,以前那种坏坏的笑、不服输的任姓,都到哪里去了?难道,是我伤害了他?觉梓泰的心,不知为何突然一沉。
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只得归纳在已经无法再为师傅广传剑法的遗憾之上。
『你要是不说,那就走!!走!!』颜嘉钦气觉梓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将他的三王府当成自由街市。而且,现在的自己还未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根本不想见此人!!只想着他尽快在眼前消失。
觉梓泰看着颜嘉钦的眼没有移开,在怀里摸索了一下,然后将一件东西撂在了颜嘉钦的桌上:『我马上离去。而要求的这第三件事就是……忘记我。』如果只是当初不该结识的话,那么,忘记,总归是可以的吧?看到颜嘉钦发怒却不看自己的样子,觉梓泰宁可他现在像那夜在北山上反抗自己般盯着他直直袭来。
觉梓泰在腰间取下一把剑,那是他特地到今安最好的铁匠那为颜嘉钦所订铸。『这是拿你的银子特铸的,本是打算找个适合的时机给你,不过,似乎已经用不到了。权当是当初的银子,还给你。』
说完,也与那三王爷的私印一并撂在了桌上。
颜嘉钦的心跳了一下。
刚刚觉梓泰说「忘记我」的时候,他的怒气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却又丢下一柄剑,说「还给你」……这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是穿着泰若文的衣服而来!与那北山顶上亲授自己剑术的觉梓泰判若两人。
明明,这样,是最好的……可颜嘉钦却在听完了之后有些莫名地慌了起来。
『保重。』觉梓泰看颜嘉钦没动,放下剑就朝刚刚颜嘉钦所指的门口走去。
『你!』颜嘉钦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话来:『你是笨蛋么?院子里有我府里的护卫守着,还胆敢从正门走?』同时已一翻褥被下榻朝觉梓泰走来。
『三公子这是……在担心我?』觉梓泰脚步止于门口。
『问你个事。你别回头!』颜嘉钦在觉梓泰身后站住,警告他道。
『三公子请讲。』
『忘记你,不难。剑当银子还给我,我也接受。不过,』颜嘉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剑术被你教得高不成低不就的,谁应该对此负责?』
『自当在下的责任。』觉梓泰叹了口气。
『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教我用剑?』
『因为想教。』
『为什么想教我而不是别人?』
『因为……』觉梓泰呆了呆,『因为你根骨佳,剑术颇有修为。』
『根骨佳、剑术有修为的人今安满城都是!你为何独独挑了我?』颜嘉钦的声音略有些激动,『是因为我盗用了你的名号,侮辱了你的名声么?所以,你才会一次次地玩弄我!羞辱于我?!对不对?』
『我没有玩弄你!也没有羞辱你!』觉梓泰听颜嘉钦口出此言,突地转身。却看到了颜嘉钦胀红了的脸和有些闪光的双眼。
颜嘉钦对上觉梓泰的目光,赶紧将头别开了去。
『我没有玩弄你!也没有羞辱你!』觉梓泰握住了颜嘉钦的臂膀,重复了一遍。『我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试试你是否是那种借着我的名字到处做恶之人,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我不仅没羽怪过你盗用我剑客之名,反倒是有一种庆幸自己遇见你的感觉。』
『呃……』颜嘉钦呆了呆。「庆幸」?
『你不知道,原来的我顶着黑剑客之名,其实一直生活在师傅逝去的影中。直到我发现你冒名顶替用我的名字为止,我才在与你的相识中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与乐趣!』
『我没有玩弄你!我只是想看到你的更多的表情,更多因我而产生的变化。也想你能和我一起舞剑!』看到颜嘉钦难以置信的表情,觉梓泰一把将他抱紧。『只是这样而已!』
觉梓泰胸膛温暖而强烈地跳动,在颜嘉钦感觉起来,就和自己的胸膛一般。此时的颜嘉钦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推开他?像那天一样给他一个耳光?或者指责他臭骂他一顿?
『王爷,你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声音?』齐玉的声音在门外试探地询问起。
颜嘉钦愣了一下。
而此时,觉梓泰松开了他,拉开了他和他的距离,盯着他。
颜嘉钦突然明白了觉梓泰的意思:如果要抓拿他,那么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他,不会逃。
颜嘉钦咬了咬牙,恨恨地回敬了觉梓泰一眼,然后大声地说道:『没事。我睡了,不要来吵我!』
『是。王爷有事的话,就直接传呼齐玉好了。齐玉在邻厢待侍。』齐玉小心地应着就消失了他的脚步声。
『你不叫人来捉拿我?』觉梓泰略有些吃惊地看着颜嘉钦甩袖坐回榻上。
『抓你我嫌麻烦!还得想办法给你定罪,又得把你养在地牢。况且……我的剑术还没教完,你多少还算有点利用价值。』颜嘉钦有些不服气地回答觉梓泰,眼已皱眉斜视着他。
『那,就请三公子尽情地利用在下好了。』颜嘉钦的表情让觉梓泰忍俊不禁。
『放心,本公子会做到的。』颜嘉钦鼻子里哼着冷气,『明天开始,你就到府里担任我的剑术导师好了。』
『我拒绝。』觉梓泰走到颜喜钦身侧坐下,让颜嘉钦好一阵皱眉,问道:『为什么?』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夜里偷偷跑来和我一起练剑。』觉梓泰一笑,纳子温文尔雅片刻又回复到他周身,让颜嘉钦感觉那个书生泰若文就坐在自己旁侧。不过,这觉梓泰下面的话和动作,倒是一棍子打醒了他,让他确实知道,泰若文与觉梓泰就是眼前的此人:『无人打扰的练剑,难道,你不喜欢?』觉梓泰的手,已经覆上了颜嘉钦的,与那些个夜晚握剑同舞时一样。
『谁要和你一起练了?!』颜嘉钦被觉梓泰这样一握,脸一热,赶紧抽回手,然后踢了靴子就上了榻。『好了,你可以走了。我累了,要就寝。』
『恩。』觉梓泰看到颜嘉钦的后背朝着自己,笑了笑,弯身替他拉上褥被,『是。我的三公子。』
什么「我的」三公子!颜嘉钦听得耳朵一紧,等他准备回头顶他两句的时候,榻前已只余清风徐动。
晃忽从未有人来过般。
不过,桌上的两件东西却未曾否定刚刚觉梓泰的存在。
颜嘉钦转过身,伸手拿起了那枚翡翠戒指,他的私印,缓缓地磨娑了几下,戴回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泰若文……觉梓泰……
…为何自己冥冥中感觉此人对于自己会是个特别的存在呢……
第三十四章:奇怪奇怪
『真是千年难遇,堂堂响誉盛名的黑剑客居然无事也会跑到我这小小的天水阁里来发呆。』在天水居士的五行阵内,觉梓泰正接受着他有史以来最不在意的促狭,而且还是师兄天水居士那里所得的。
『呵。』觉梓泰没有反驳他的,只是轻笑着摇了摇纸扇。
天水居士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却满是欣慰之情。即不继续开口,也不动作。站在觉梓泰身侧静静地透过五行阵的中心,视线穿梭于林木之间直眺向天水池中心的那座倒置的假山。
半晌,觉梓泰开口了:『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转机的时候……原以为那顽猴那样气极,以他候爷的身份必定会记恨与我,居然也会替我着想,为我遮掩了过去。』
『你与颜氏的星,有同样的光辉。如若不是对立,必定是相互扶持。』天水居士笑了笑,平静地将目光移到眼前以林木而设的五行阵上。『这也是你与他的命数,是谁也逃不掉的。』
『我与他的命数?呵。』觉梓泰笑了声,继而道:『你是越来越像师傅了……我的命数是如此,那你的呢?』觉梓泰转过身,盯着天水居士的侧脸。
『呵。我没有命数。』天水居士返身坐回阵中石凳上,端起茶。『我只要有好茶、好景便可。』说完破天荒地一改细细品尝的风格,学着觉梓泰的,一饮而尽,然后叹道:『这茶,看来还是要用品的才知其中各味啊!』
『师兄……』觉梓泰踱到天水居士边上蹲下,手掺在他的膝上,轻轻用了一点力道,『师傅已经走了,你就不要再苦苦折磨自己了。』
『折磨?』天水居士笑了笑,淡淡地,如同天上的一抹云。『我哪会折磨自己?你也看到了,我活得很好。丰衣足食。而且,兰君教我的东西我也都在用心地在用着……都藏在了这里……』天水居士将手放置在心脏的地方,紧了紧五指:『不管是谁,都无法从这里夺去……包括……那个害死了他的女人。』
『师兄……』觉梓泰知道天水居士说的是谁。『她已自食恶果,容貌与武功尽毁,你又何必仍与她计较?』
『我哪会与此等人计较?梓泰未免也太高抬她了!只不过……』天水居士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覆住的地方。
『师兄!』觉梓泰知道天水居士无法忘记师傅「兰草君子」盛兰君,无法原谅背叛过他们的贾英儿;也知道天水居士原本就是与师傅相见恨晚的星率同道,两人携手共渡过几年逍。遥无忧、畅所欲言的云游生活。只是,后来贾英儿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感情的平衡,让单纯的知心友人的感情渗进了某些跨其范畴的情愫。
为了挽住师傅已倾心于意图窃取《冰雪剑谱》与《十二鞋相法》的贾英儿,天水居士不惜甘居人下,以师徒之礼待于师傅,却仍然牵扯不动师傅一心受蒙于贾英儿的感情。
直到最后一刻,师傅遇害弥留之际,仍在向天水居士请求不要伤害那个害他的女人!
而眼前这个痴情的男人,在师傅面前不仅分毫未曾提起自己对他的爱慕,而且还当面承诺绝不会伤害贾英儿一根毛发。师傅这才含笑而逝。
问世间,情为何物?
只叫人生死难许……
这个连觉梓泰都没见过他流露出除了笑以外的温和的男人,只于此时、在结合师傅自创的《十二鞋相法》的五行阵中,才会有这种像一块安静的玉石般的表情。如若不是因为觉梓泰是盛兰君的唯一的剑术真传弟。子,恐怕以他的破阵修为,是不可能进得了天水居士藏在这阁中的阵式了。
所以,觉梓泰对于天水居士,并非只是师弟对师兄的尊重,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与尊敬,甚至是怜悯。
但绝对不是对弱者的怜悯,而是心里上对天水居士那种感情的怜悯。
此时,天水居士已自石凳上起身,轻松如平常般端起了石桌上的茶具,『客人们看来已经谈完事,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找我闲聊了。』
『客人?』觉梓泰被天水居士突然叉开的话题打断了情绪,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就是你带来的那对夫妇,似乎颇有些来头。呵呵。』
『哦。』觉梓泰对这个没有兴趣,他关心的,还是自己身边能感觉得到、关心得到的人。自然是轻描淡写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