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俊收起剑,盯着亭内的抚琴人,聆听了片刻突然问道:『居士能弹出如此平和的琴音,为何能不受外界的所扰?』
『为何?』天水居士一笑,答道:『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干扰到我而已。』
『那为何没什么可以干扰到居士?』
『不过是因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干扰得了我了罢了。』
『为何不能?』
琴音一停,天水居士有始以来的唯一一次拢眉,『戚少侠今日是有事想问我?』
见戚少俊不答,他也不急,又十指轻拔,专心挑起琴弦来。
人就是这样:要说的,自然会说;不说的,就是人入黄土,也不见得会吐出半字。
人都是这样,何况是戚少俊?
一个不急着说,而另一个也不急着知道,所以两人仍旧不语。
『居士以为,我应该怎样做?』这前不着边后不靠谱的话,终于从戚少俊嘴里吐出来。
『那就要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了。』天水居士没有抬头,仔细地挑着琴弦。
『我不知道。』戚少俊的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既然连戚少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那他人又如何知晓该如何去做?』天水居士笑了笑,道。
戚少俊瞟了一眼天水居士。在亭栏上一跃而下,远远的陆裘儿正朝这边走了过来。想必在陆山夫妇处又得了不少关爱,脸上掠着轻风。
『为何不能干扰得了我么?』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天水居士喃喃道:『那是因为这世间唯一能让我有存在感的东西已经不在了……』琴音一变,已衅流水般奏出一曲《江南春雨晚》。
正当陆裘儿与戚少俊谈及年幼时与虎儿、彩妮的童年趣事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桑又其。
戚少俊剑已出手,将陆裘儿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天水阁,如若被邀请还有几人能自由出入?先放着这护阁的十名高手不管,光光天水居士所布的奇阵,就足够拦得下千军万马。安全程度绝只在皇宫之上,不可能输其下。
桑又其固然刀法自成一派,武艺高强,但如果只靠着匹夫之勇以及只影单形的智慧,是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两人之前的。
戚少俊冷冷地盯着桑又其。『你来做什么?』
『桑大哥?』陆裘儿倒是一阵遇见故人的欢喜,如若不是戚少俊所拦,恐怕已经冲到桑又其跟前与他拉长扯短了。『你怎么来了?』
『裘儿。』桑又其似乎没于意到冷着脸的戚少俊,冲着陆裘儿笑了笑。
不过,这笑容仅仅只拉出了一会儿,就被戚少俊用剑逼了回去。
戚少俊的剑,很犀利。
是杀手的剑。
不容忽视的剑。
因此,桑又其不得不抽刀相迎。落下笑容的一会功夫,转眼已刀剑相交好几回合。
看得陆裘儿在一旁大呼:『桑大哥,别打了!』『少俊,住手啊!』
『不是我要打,裘儿。』桑又其在刀光剑影中抽空解释道。
戚少俊眉一皱,剑势更猛,同时喝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奉当今皇上之命,请裘儿与陆山夫妇进宫。』桑又其边接下戚少俊的剑招,边道。
『进宫?』陆裘儿与戚少俊同时惊呼。
『是。』见戚少俊停下了攻击,桑又其将刀收入鞘中。『我这次来就是奉圣命传旨的。』
『请他们进宫做什么?』戚少俊问道。
『无可奉告。』话音刚落,戚少俊的剑已架在桑又其的颈项。『况且,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颁此口谕。』
『裘儿,你可知皇上要你进宫所谓何事?』戚少俊转过头问了句,然后瞪了桑又其一眼,将剑入鞘。
『我……』直到现在,陆裘儿都不相信陆山夫妇所说的是真的。现在桑又其突然带着圣命而来,让他更感觉有些不安。『我也不知道。』
陆裘儿不敢现在告诉戚少俊可能的真相,因为爹娘在吐露事实的时候交待过,此事非同小可,守系到性命的大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知道真相的人往往都会有性命之忧。
半年前的那次大难,让陆裘儿见证了戚少俊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这让他更不忍将他牵扯进来。所以,他支吾着,佯装不解。
『那我陪你一起去。』戚少俊突然说。
『皇上密诣,只限陆山夫妇与裘儿三人入宫。』桑又其的话再明白不过:戚少俊是未经允许之人。
『桑大哥,何时入宫?』陆裘儿知道见驾不过是迟早的事。毕竟,如果自己真的是先皇的子嗣,那么,现在坐在这九五之尊宝座上的那就是自己的同胞兄弟。
『随时都可。』
『那么,请桑大哥明日再来。』陆裘儿道:『爹娘那里裘儿自会告之。』
『恩。』桑又其点了点头,望了戚少俊一眼。『那我明日此时来接裘儿,裘儿就好生准备一下吧。』
『多谢桑大哥。』陆裘儿道了声谢,看着桑又其纵身离去。
『少俊,怎么了?』一动不动的戚少俊让陆裘儿感觉有些不安。
『没什么。』戚少俊笑了。『进宫见驾这事可是大事,裘儿,你先去和你爹娘支会一声吧。』
『好。我很快回来。』见戚少俊脸色变好,陆裘儿放下心来,与他交待了几句就直奔陆山夫妇的后厢奔去。
没想到,陆山与陈玉香的反应却异常地激烈。
两人断然拒绝了入宫邀请。『要我们入宫?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和那最毒妇人心的李氏般斩草除根?不可能!』
『是啊!裘儿,你爹爹说得没错!你不能入宫!我们两个一大把年纪也奔波了这些年了,进去也就罢了,生死都无所谓。只求对得起樱主子、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不过,裘儿,你年纪尚小,是樱主子唯一的血脉,绝不能再落在他们母子手中啊!』陈玉香突然垂泪,引得陆裘儿频频安慰她。
陆山没有说话。厢内只听得到陈玉香断断续续的抽泣。
『怎么?原来戚少侠也有梁上君子的嗜好?』天水居士在戚少俊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引得藏身在树影下的戚少俊一阵紧眉。
『什么人?』陆山敏锐的听力马上就查觉出屋外有人。
『是我。』天水居士扣住戚少俊的手腕就走了出来。
『原来是居士。』借住在天水阁内,陆山对这阁子的主人倒是有了不少好感,但看到戚少俊时,却不由得警惕起来。倒是陆裘儿,已经微笑着朝戚少俊介绍陆山与陈玉香。『少俊,这就是我的爹娘。』
戚少俊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爹爹,这是裘儿的恩人。就是他将裘儿从万春楼里赎出来的。』
『恩。』陆山也不言谢,也与戚少俊般点了点头,就转向天水居士:『这些时日真是给居士添了不少麻烦了,陆山正打算到居士这里言谢,我们也该告辞了。』
『你们要走?』天水居士一脸惊奇。
『爹爹?』陆裘儿被陆山的这个突然决定一惊,看了看戚少俊已经荫沉了的脸,呼道。
『是非之地,我们还是尽快离去为妥。裘儿,你和你娘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离京。』陆山不顾众人的惊诧之色,沉稳地安排道。
『你们不能走。』三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天水居士;一个,是戚少俊;还有一个,是突然现身的桑又其。
『为何?』三人异口同声的阻止,让陆山的立场变得鲜明,不由得往腰间的短刀摸去。陈玉香虽为女流之辈,不懂武功,但此时也一扫忧柔,果断地将陆裘儿一把揽过藏于身后。
因为自己的身世,不仅让爹娘身陷绝境,而且还让身边的人都如同箭在驽上,刀刃相向,陆裘儿突然开始憎恶这突出其来的变故:『大家不要这样!』
『居士为何阻拦在下?』众人似乎对于陆裘儿的呼喊充耳不闻,陆山第一个朝着天水居士问道。
『受人之托,保护你们的安全。』天水居士不急不慢,丝毫未回避陆山直直的似看往人心的目光。
『那你又是为何?』与戚少俊的第一次见面,就让陆山对他的警惕提得很高。现在他来阻止他们,更让陆山想知道他究竟是站在哪一方。
『裘儿不能离开我。』戚少俊短短地吐出几个字,听得陆山眉头皱起。
『我受皇命,不能让你们离开这里。』桑又其见陆裘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戚少俊,忍不住未等陆山发问便自答道。
『那,看样子,我们就是想离开,也无法离开了?』陆山冷冷地看了这两前一后的三人一眼,问道。
虽然天水居士仍旧是往常的淡然,但桑又其的手已压在了刀柄之上。
『裘儿,过来。』戚少俊道。
『爹……』
『不准去!』陆山怒喝了声,已短刀在手袭向戚少俊。
『少俊,别伤害我爹。』情势不妙,陆裘儿只得在陈玉香怀里挣扎着向戚少俊呼道。
戚少俊看到陆山来袭,本打算抽剑相迎,闻陆裘儿呼喊手腕一偏,剑带鞘而起直架陆山短刀,轻松便将陆山的攻击阻挡了下来。『你以为,就凭你一人,能在这天子脚下安然保护得了裘儿?』
陆山双臂内力一贯,两人刀剑共震,分别弹开两丈。『你是何意?』
戚少俊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倒是桑又其接了话过去:『现在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足以鄣显当今圣上为一朝明君。在下实在不明白,为何皇上邀请阁下一家到皇宫,阁下不喜反忧,还要执意抗旨?』
『功德成就自有后人判断。』天水居士淡淡道。『只不过,在下觉得不管皇上是出于什么目的相邀,陆先生与其在这里为了能离开此地而与他人以姓命相拼,为何不来个先死地而后生的做法?』
『先死地而后生?』陆山盯着天水居士,然后又看了一眼陆裘儿。
『不错。先死地而后生。』天水居士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笑道。『我看,我还是先为大家沏茶,喝饮茶边说较好。』
众人均未反对,陆山也知道情急之下无法想出最好的对策,也只得点头应允了。
第三十八章:叹口风
戚少俊一语未发地坐在窗前。
而陆裘儿正不知所措地远远地站在屋子里的另一头。
半晌,戚少俊终于开口问道:『你真是先皇的子嗣,颜心?』
陆裘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声音怯怯:『裘儿也不是很清楚。爹娘说我的亲娘是先皇的宠妃樱妃,是他们的恩主……』
『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陆裘儿咬了咬嘴唇。『这个身份一点也不适合裘儿,裘儿还没想到要做什么。裘儿只想与爹娘在一块。』
『恩。』戚少俊马虎应了一声。
他想起来了,裘儿之所以一直跟着自己,是因为当初自万春楼出来之后家已无存,以为爹娘在大火之后身亡,已经举目无亲了。
也就是因为如此,为了拉住这世上唯一的一根浮萍,在新月镇的那个夜晚才会被逼无奈地委身于自己。
而现在,裘儿很可能就是颜奕铭的同胞兄弟,加封进爵已不是难事。更何况,他的养父母也均健在,自己不过是一个为颜奕铭清除阻碍的杀手而已,怎么可能再和身份不同的裘儿一起,来阻碍他的前程?
如果裘儿身份得到认可,那他便是皇宫的血脉,一朝的王爷。他们身份悬殊已非几步之遥,而是千里之距了,又如何能再在一起?
戚少俊的眼睛眨都未眨,连陆裘儿靠近自己都未瞟到一眼。
『可是,裘儿却只想待在少俊身边就好。』不知为何,陆裘儿感觉今日的戚少俊似乎有些不同,静得连本来就不多的表情更显得稀少了。莫非,他是在生气自己没有先告之他这个消息?
『真的?』戚少俊闻言终于转过头,抬头看着陆裘儿。
『恩。』陆裘儿用手揽住戚少俊的头,抱在怀里。『裘儿只想和少俊在一起。』
『那,你要好好表现给我看看,我才能懂。』戚少俊握住陆裘儿的一只手,在他的手心里轻吻了吻。
陆裘儿脸上一热,『那要我如何表现?』
『裘儿自己去想。』戚少俊拉起一个一闪即逝的笑,拦腰便将陆裘儿抱起。陆裘儿还未来得惊呼,便被他放到了榻上。『现在,你可以慢慢地想表现的方法……裘儿…』
『』陆裘儿马上接到了戚少俊对他的提示,半推半就地在戚少俊的身体下扭动起来。
……
慈宁宫。
『皇上今日心情似乎奇佳,日理万机,居然也来陪哀家用膳。』皇太后一直微笑着,可见,对于颜奕铭这个儿子是十分满意的。
『百善孝为先。母后,这可是千古古训。』颜奕铭笑了笑,答道:『儿臣乃一国之君,应该也得起个带头,否则,又如何能以德服人?服天下?』
皇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皇上说得极是。为国君者,是应该起个表率。皇后,』皇太后朝侧席看了一眼正座的皇后一眼道:『这后宫均以你为马首是瞻,你也贵为一国之母,也应当如此。』
『太后教训得是。』在皇太后跟前,皇后垂目听训自是免不了的。皇后不卑不亢,焉然已熟络太后的套路。
颜奕铭心内无趣地哼了声,看来,这后宫的权力至少七成仍在母后手中。不过,这想归想,脸上倒是一幅春风得意之色。『对了,母后,儿臣近日做了个奇怪的梦。』
『哦?』皇太后面露好奇之色。
『皇上,是何梦?』皇后也放下筷子,问道。
既然是天子之梦,别说是皇太后,就是皇后以及慈宁宫内待侍的所有宫女宦臣们都想知道颜奕铭所梦何事。
『朕梦到了一位故人。』颜奕铭笑了。
『哦?何人?』问话的是皇太后。
『说起来,母后以前和她也算适交了。』
『哀家的故交?』颜奕铭的话引起了皇太后的兴趣。
『是。』
『何人?』
『樱妃。』
皇太后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脸上飘过一丝霾。但很快用笑容遮掩了过去:『原来是她啊……的确是哀家的故交。只不过,樱妃命中带克,不仅克死了自己的孩子,也把自己的红颜命给克薄了。唉!』说罢,还叹了声。
『是啊。』颜奕铭也佯叹一口,道:『这么美、待人宽厚的人居然就这样飞灰烟灭,还真是可惜。要是小皇弟没有死,定也长得与樱妃般标致。』
『恩。』皇太后很勉强地点头强笑附合。
『母后,您还别说。儿臣最近也遇到个与樱妃长得一模一样之人!!这世界真是奇怪啊!』颜奕铭大赞世界奇妙,眼角却分毫未将皇太后的惊诧表情遗落半分。『真没想到,朕一梦到樱妃,很快就遇到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之人了!母后,您说……这奇怪不奇怪?或者说,这就是机缘么?』
『想必皇上所遇像极樱妃之人定是个难得的,如皇上欢喜,那就将她迎入宫中侍奉即可。而皇上所梦之事,可能是菩萨上天给皇上的一个提示。』皇后笑了笑,略动了点头脑,解释道。
欢喜?后宫三千佳丽,朕不过是尽作为一朝天子的义务封番的而已!朕哪有自己选择过心中最动情之人?!如果真让朕来欢娶,朕的心里就只有一人。
一想到那人,颜奕铭苦笑了一下。『皇后说笑了。朕有后宫三千以及庄娴淑德的皇后都来不及宠爱,还哪有心情再另寻新贵?母后,您说呢?』
『这个自然由皇上定夺。哀家是相信皇上的决断的。』皇太后看着满桌的佳肴,食不知味地示意身旁的宦臣将餐具撤下。『哀家只希望能尽快有龙儿诞出,好让皇家的血脉尽快开枝散叶才好。』
『呵呵。』颜奕铭笑了笑,即不迎语也不接词。
这皇上不言语,皇后自然也不多话,两人默默用膳。倒是皇太后,似乎味口并不是怎么好,膳后的甜点也未曾食下一丁半点就勿勿言饱了。
『桑又其。』一跨出慈宁宫,颜奕铭面容一改吩咐道:『最近朕夜里感觉有些恍惚,怕尸里又出了些什么事了,你去保护皇太后的安全,勿必时刻留意。』
『是。』桑又其心里暗讨了一下,但却仍立即领旨。
『还有,不要让她老人家知道,免得以为是什么大事,受了惊吓。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颜奕铭补充了一句,这才大步跨出了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