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想,他冷冷地看向景澈:“是你派人做的?你好大的胆子!”
景澈失笑:“皇兄说笑了,臣弟怎会蓄意谋害皇兄?一直以来,臣弟的所作所为,不都在皇兄的掌握之中吗?皇兄对臣弟的爱护之情,真的令臣弟感怀在心,一刻也不敢或忘!”
景轩帝脸色铁青:“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景澈低低重复几句,忽然沉沉笑出声来。片刻之后,他停下笑,倾身在帝王耳边低语:“皇兄,你问我想要什么?如果我说,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幅小小的连环锁呢?”
景轩帝惊得睁大眼睛,忽然胸口一堵,一口鲜血涌上喉咙,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景澈拿起一边的手绢替他擦拭,下手轻柔,唇边却慢慢绽开一个冷冷的笑来:“皇兄问我想要什么,好,我告诉你,从皇兄第一次抢我心爱之物起,我就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夺得你的全部,让你一无所有!这个答案,皇兄可满意?”
景轩帝死死地盯着他,脸色渐渐灰败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来:“我一直想知道你能隐忍到什么程度……”他轻咳两声,说话开始断断续续:“我不停地、抢你的东西,就是想看、看你能忍耐到何种程度,哈、哈哈……景澈,纵然你、你能让我一无所有又、如何?这几十年来,心爱的东西无法、保全的感觉,很、很好受吧?哈哈……”
景澈脸色一沉,也笑起来:“皇兄,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你以为我所喜爱的东西,都不是我真正喜欢的呢?”
笑声戛然而止,景轩帝瞪大眼睛,嘴边又溢出血来。他死死地盯着景澈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又咳又笑着低问:“那阿努呢?”
景澈脸色蓦地一白,后又迅速变为铁青。
景轩帝大笑起来,简直是笑不可抑:“哈哈、哈……景澈啊景澈,能看到你这个表情,终不枉我费尽心机……呃……”
他忽然说不说话来,因为景澈的手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在哪儿?”心里开始焦躁不安,景澈有些暴怒,咬牙低问:“阿努在哪里?”
景轩帝眼里的疑惑只是轻轻一闪,随即眯起眼睛笑起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呃、咳咳、哈哈……”
焦躁感愈加强烈,景澈长长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冷静。他拍拍手,有内侍从外室进来,手里捧着一样东西。
景澈接过,打开,然后放到景轩帝眼前:“你不用蓄意激怒我。看这个,这是传位诏书,你心知自己不久人世,故传位于我。皇兄,我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来,就是要当着你的面盖下玉玺!当着你的面接受众臣的跪拜!”
他此话刚落,就有人捧来了玉玺。景轩帝目光一缩,这人竟是自己的贴身内侍贾永年!
景澈对着景轩帝嘲讽一笑,重重盖下。然后吩咐道:“让众位大臣进来,宣诏!”
“是!”
“皇兄,时至今日,结局已定,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景澈长身而立,然后矮身跪下:“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你下跪,从此以后,你就是真的一无所有!”
景轩帝呵呵一笑,脸色颓败,却不见丝毫愤怒。
大臣们鱼贯而入,看到皇上清醒着,不禁大喜。但随之而来的传位诏书又让他们有些困惑,眼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跪在一边的慕阳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紧急返京的四方将领,几人齐齐朝景澈跪下,口呼万岁。其余众臣见局势已定,便都跪了下来。
整个过程,景轩帝都只是面带微笑倾听着,未发一言。只在最后,他对景澈低低地说了一句话,让他的脸色迅速阴了下来。
随后的日子便是新君登基,万民庆贺。黄袍加身的那一刻,景澈知道,一切沉埃落定。
只是,有个人,再也不曾出现。
夜阑静寂,空旷沉寂的大殿内,只有景澈一人高坐在龙椅之上,神情莫测。
隐莲现出身来,缓步走到光亮之下。
景澈浑身一震,右手悄悄去摸藏在身上的匕首,口中冷喝:“你是谁?”
隐莲站定,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不用怕,我不会杀你,只是代替阿努来问你两个问题。”
“阿努!”景澈猛然站起身来:“阿努在哪儿?”
隐莲却不答他,自顾问道:“第一个问题,狩猎当日,倘若皇帝执意要问阿努冲撞圣驾之罪,你当真会不顾一切,保他安好?”
景澈张嘴欲答,嗓子却好似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不顾一切?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多年的隐忍所图谋的东西,真的会因为他而舍弃?
隐莲目光一冷,又道:“第二个问题,阿努全心全意对你,而你对他,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景澈身体一颤,软坐在龙椅上,头痛欲裂。
隐莲冷冷一笑:“倘若这两个问题你都无法回答,又何必问他在何处?”
景澈一怔,想到阿努现在下落不明,立刻焦急地抬起头欲问,却发现,空荡荡的大厅内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刚才,是错觉吗?
他这样想着,脑海里却突然响起那个冰冷又清澈的声音:“你对阿努,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头又开始痛起来,他咬牙捂住头,忽然想到自己那位皇兄最后在自己耳边低喃的那几个字来。
求之不得……
新历二年,帝王大寿,有心腹送上来一幅画,画上一个抱着白狐的少年倚树而立,眼神慧黠,眉目轻扬。
宴罢,新帝坐在书房,对着这幅画看了良久,招手唤来贴身内侍,吩咐道:“烧了吧!”
“皇……?”
“嗯?”
“……是!”
内侍领命而去,年轻的帝王轻轻敛眉,掩去了满目不属于一个帝王理应有的悲悔。
从母妃遗物被抢的那个下午,他就牢牢记住了阿嬷的话,同时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这江山之主,到那时,还有谁敢来抢自己的东西?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得不到的?
然而,当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睥睨江山,王者天下,却发现,纵然身为帝王,也有万万不能之事。
不是求之不得,而是,求不得。
12、七重雪(一)
告别了繁华的京都,隐莲带着飞光渐渐偏离了人群,竟行至偏远的雪山中来。一路行来,隐莲面沉似水,默然无语,惹得飞光以为他仍为先前之事生气,便也乖乖地不敢放肆。
其实隐莲只是心生倦怠。景澈后来之事,他并未告知飞光,否则以他的本性,怕是恨不得拿景澈之命去抵阿努的一片真心!况且,经此一事,本就蠢蠢欲动的过往开始一一浮现在眼前,令他总是不自觉地陷入深思,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的这些心思,飞光自是不知的。隐莲素来冷漠,但绝计不是现在这般。飞光见他眉间忧思愈重,心中暗悔之余更加小心翼翼,时刻琢磨着怎样才能让他恢复平日模样。
离得雪山愈近,四周便是满目的白,渐渐的,天空竟又开始飘起雪来。两人凭空站在两座雪峰之间,凝神看着满目茫茫大雪,默然不语。
“……莲”飞光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儿?”
他问出口后不免有些担忧,怕莲仍不理会自己。
“边界。”隐莲语气平稳,并无过多的情绪:“这座雪山,是人间诸国其中两国的边界,我们在此稍作停留,而后去另一个国家。”
飞光点头,心里有小小的欣喜。远目看去,两座雪峰之间峡谷隐现,另一侧却看不太清楚。他忽然心中一动,一个想法冒出来,立刻对隐莲道:“莲,我去四周看看,可好?”
隐莲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飞光化为一道银光而去,只是片刻,便兴高采烈地回来,手中捧了一样东西。
“莲,送你!”他把手中之物举到他面前,却是一朵冰莹洁白的雪莲。
隐莲一怔,没有动作。
“怎么?不喜欢吗?”飞光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莲本名为莲,定会喜欢这雪中莲的。而且,他私心以为,只有莲方能配得上如此高洁的雪中之莲。
“不是”隐莲接过,敛眉间,嘴角缓缓溢出一抹微笑来。飞光看得仔细,先是一怔,继而大喜。
莲笑了?莲笑了!哈哈,莲终于笑了!
“莲!”他欣喜地凑过来挽住他,可怜兮兮地问他:“我已经知道错了,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隐莲敛了笑,抬眼看他:“当真知道错了?”语气严厉,眼底却有尚未退却的笑意。
飞光哪有看不到之理?连忙点头保证:“当真!当真!我以后定事事告知于你,绝不擅自行事!”
隐莲点了头,算是允了。飞光正高兴间,听得他下一句,便是一愣。
“这朵雪莲,我却是不能收的。”
“为什么?”飞光瞪大眼睛,那可是他特间寻来送于他的!
“人间生灵众多,天材地宝却实属罕见。”隐莲道:“这朵雪莲于我,只能当作观赏之物;于人间众生,却是可以救命的珍宝。它长在人间,便属于人间,我自然不能取走它。”
“可是……”飞光小声哼哼:已经摘了的……
隐莲知他所想,便不理他。右手托起雪莲往空中一送,雪莲便凌空飘向雪峰高处。
恰在此时,红光一闪,半空中的雪莲被一火红色的身影抓在手里,迅速远去。
飞光冷哼一声,闪身过去,一把揪住那火红身影,正待喝问,却在看清楚其真面目时,轻轻“咦”了一声。
“莲!”他喊了一声:“你看,竟是只火狸!”
火狸与狐虽非同宗,但其习性相近。看到它,飞光倒也觉得几分亲切。令他奇怪的是,火狸怎会出现在这雪山之中?
隐莲让他放手,对着火狸问了一句:“可会说话?”
火狸吓得浑身发抖,“吱吱”叫了几声,趴在地上作求饶状。
飞光“啧”了一声:“看来还未通人言,只是稍有灵性而已。”
隐莲指了指雪莲:“你要它作何用?修炼还是救人?”
火狸叫声略急,两只大大眼睛里露出了几分焦虑之色。
如此表现,看来是救人了。
隐莲略微一想,从雪莲内取出一枚莲子交予它:“雪莲子足以救人,你拿了它便去吧,这雪莲还是任它继续生长为好。”
火狸眼里现出感激之色,接过莲子,对两人作了个叩拜的动作,飞快跑远,隐没在峡谷之内。
飞光看得真切,不禁讶然:“这峡谷之中竟然有人生存?”
隐莲心中一动:“自去看看再说。”
两人巡着火狸而去,来到峡谷一侧,那火狸倏然钻入山石一侧,消失不见。
“咦?”
飞光与隐莲对视一眼,俱是有些惊讶。未作多想,飞光感受一下火狸的气息,一闪身,两人出现在一座空旷的宅院内。
飞光仔细一看,微讶道:“莲,这里竟是一处地下宫殿!”
隐莲凝目四望,默然不语。
不错,这里正是一处地下宫殿。不禁占地甚广,而且俱是雕梁画栋,精巧至极。惟一让人感觉不甚舒服的,便是没有阳光,除了偶尔的点点灯光外,其余尽是一片黑暗。
“去找那只火狸”隐莲道:“先去看它所救何人。”
飞光点头。
那火狸对此地甚是熟悉,很快来到一处雅致小院,从微开的窗口跳入房内,直奔床榻而去。
“小锦?”有微弱的女子声响起,床榻上的人影动了动,短暂的停顿后,声音里有些惊喜:“雪莲子!你竟真的寻了来!”
火狸吱吱叫着,声音甚是欢快。
“是!是!小锦真是厉害的紧!”女子笑了起来,又道:“你放心,我这就服下。”
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女子坐起身来。行至桌子处,正欲伸手倒茶,外间却有灯光亮起来,俏利的绿衣侍女端着提着灯笼进来,轻声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灯光亮起的同时,隐莲二人正好看清了桌边女子的样貌:青衣长发,眉目温婉,皮肤却因长久不见日光而呈雪白之色。
“无事。”女子见惊动了侍女,轻轻笑了笑,眉目间竟隐现出冷洌的气息来:“只是有些口渴罢了!”
侍女福了福身:“姑娘稍等,绿意去给您取些热茶来。近日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切不能再饮凉茶了。”
女子淡淡点了点头,待绿意取了热茶,便挥手让她退下,连烛火也一并熄了,然后就着温茶服下了雪莲子。
被唤作小锦的火狸一个跳跃,趴在了她的怀里。
女子对它笑了笑:“没关系,我服了你寻来的雪莲子,定能多活些日子的。”
女子抱着火狸重新睡下。飞光轻声问隐莲:“莲,这女子明明好端端地,怎说的好似活不长久一样?”
隐莲摇了遥头,低低吐出四个字:“毒入骨髓。”
飞光一惊抬头,只见他目光沉沉,深不见底。
暗无天日的地下宫殿,没有明确的黑夜白昼之分。几个时辰后,外面开始传来走动声,偶尔夹杂着人们低声的交谈,然后陆陆续续的有灯被点亮,霎时整座宫殿便明亮起来。
青竹在绿意的服侍下起了身,顶着松松的发髻便出了门。本来相谈甚欢的丫环侍卫们见了她便迅速低下头去,恭谨地退在一边,直到她渐渐远去,才松了口气,既而露出既恐惧又不屑的神情来。
对这种情况,青竹却是习惯了的,所以浑不在意。唇角含着,她轻快地转过几道抄手游廊,行至位于中心的正殿。侍立在侧的侍卫见到她便一边行礼,口呼“竹姑娘”,一边把她请了进去。
大殿中灯火辉煌,然而除了随侍在侧的奴仆丫环,在座的只有四人。主位上坐着的是一玄衣广裳的三十许男子,长眉细目,脸色冷淡。右侧一字排开坐着三个女子,红衣冷艳,白衣娴雅,紫衣俏丽。
青竹上前,对着男子轻轻一拜:“参见宫主”,又对其余三人笑了笑:“不好意思,青竹贪睡来迟了些,劳烦诸位久等了。”
宫主淡淡指了指左侧独立的席位道:“坐吧!”然后挥手示意开席。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我就说宫主是最疼青竹妹妹的,平日我与白兰、紫菊若是晚了些,怕是会被罚禁席呢!”
白兰浅浅一笑:“青竹妹妹毕竟追随宫主时日最久,这份情谊我们自然比不上。”
青竹右手执着酒盅,笑容温婉:“青竹自幼便跟在宫主身边,宫主素来疼我不假,但这毕竟是主仆之谊,哪比得上红梅、白兰姐姐与宫主夫妻情深?我知两位姐姐恼我来迟,青竹这就自罚一杯,权当赔罪了!”
说着,就着杯子细细饮了。
一直静默的紫菊这时冷冷道:“像你这样蛇蝎心肠、浑身是毒的女子,宫主哥哥自然不会喜欢亲近你!纵然你跟在他身边时日最久又如何?”
红梅、白兰脸色微变,俏目看向执杯不语的宫主。
青竹呵呵一笑,也不生气,只应了一句:“紫菊妹妹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