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这是一个从1961年到2010年的故事。
本来还想叫金婚来着,后来想想……太喜感,于是作罢。
至于本文的故事,说起来很麻烦,大致意思就是从文革到出国七七八八的这些吧……
一句话总结:你是我最无助时出现的稻草,我为什么不抓住你?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川穹 徐小宁 ┃ 配角:川素山 秦娥 罗森 川景 川红 ┃ 其它:
第一章
楔子
1961年,清坝洲口,森工局。
徐小宁从来都是一个被欺负的对象,他长得太秀气,就连性格都女气,在一群孩子中,永远都爬不上树的是他,不会挖老鼠的是他,挨打的还是他。日久天长,徐小宁也习惯了,他没有哥哥,没有任何人替他出头,爹妈也是早死,由叔婶带大,本来叔婶家里就有三个孩子,他更不受待见。到徐小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每日里脏兮兮地跟着半大孩子身后捡粪,高兴了人家赏他点吃的,不高兴了挨顿打,不过怎么都好过回家去挨婶婶白眼。
那一年,他认识了川穹。
川穹很讨厌清坝洲口这个地方,他的父亲原本是干校干部,母亲是工会支书,一家四口生活在重庆,生活富足,无奈父亲工作调动到了清坝森工局,一家人只得山长水远地跟了来。川穹极其厌恶那些终日里与泥巴厮混的男孩们,他更喜欢坐在教室中闻粉笔粉末的味道。总之,川穹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是贵公子落在了贫户家,若是真在清坝呆久了,他一定会像那些愣头愣脑的乡下人一样,脸挂红云,畏畏缩缩。
不过,川穹不敢抱怨,因为父亲的威严。
恰好,川穹家隔壁,就是徐小宁家。
第一章 1961年,相识。
1.1
川穹进了清坝小学。这座镇上唯一的学校和重庆的学校有大不同,说起来是小学,其实不过是一个供奉着关二爷的庙宇,那个时候,关二爷还不是财神,还没让人摆在收银台前迎来送往,也便还容得下人间香火和整日里吵吵闹闹的小孩子。
川穹和哥哥姐姐们是一起入校的,入校时,川穹的母亲禁止他们穿上最鲜亮的衣服,而是一人套了一件半旧衫子。为了此事,川穹的姐姐一直没完没了地红着眼睛,而事实上这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川穹三姐弟刺耳陌生的重庆话,白白净净的脸和手,异于常人的气质,一下子将姐弟三人推到了“同学们的对立面”。
当地孩子多是汉藏混血,高大,威猛,剽悍,野性,由于他们太过工农,衬得文秀的川家三人,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资产阶级的世界。
川穹少年老成,顿时察觉到莫名的敌意,于是他昂首挺胸,像是一个检阅三军的将军,俾睨天下地坐到了座位上,整整一节课,目光如芒刺背,川穹咬咬牙,他一定要挺起胸膛,不然就像以前一样备受欺负。少年人之间的爱恨,总是来得激烈而突然,不死不休,偏激固执。
下课铃响后,川穹握紧书本,打算一决生死。
“哎呦——”一声细细的受痛叫嚷和哄堂大笑爆了出来,川穹一愣,立即转头看去:这个男孩他认识的,就住在他家隔壁,每天捧着一碗剩粥蹲在门口吃,很是可怜。
正值清坝洲口的冬天,男孩穿了一件内衬长毛的连帽袄,他很白净,一双眼又黑又亮又大,但总是低垂着眼皮,仿佛受尽了委屈,而身体又过于孱弱,显得头颅很大,活生生一根豆芽菜。
“来来,学猫叫——你这只野猫!”领头戏耍他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叫罗森的男生,生得极是粗蛮,红扑扑的脸上横肉丛生,笑得张狂,他将那男孩的帽子拉起,然后一巴一巴扇着他的头脸,推推搡搡说:“快学!学了就饶了你!”
那男生憋红了一张脸,眼中泪光闪闪,奇怪的是并没有掉出来。
川穹猛然回过头,怒火中烧,他在重庆从林业系统的幼儿园转至当地的幼儿园时,也曾被人这么欺负过……他至今都记得被人淋了一头的尿而哭着回家的情景。
“哎——”川穹伸出胳膊,挡下了罗森:“别欺负他——”
罗森忽然沉默了,他看着挺身而出的川穹狠狠地吐了口口水,正好吐在了川穹胸前,川穹怒不可遏,一手抓住了罗森的头发……
“打打打!”教室中空出一个圆圈,孩子们将打斗的两人围在中间 ,大声呼喊着……
罗森的脸是七彩的,教师顶上的椽子是旋转的,书桌是摇晃的,人声也是混淆不清的……
徐小宁是亲眼看着川穹被罗森掐晕的,在川穹即将失去知觉的瞬间,徐小宁猛地一下窜出了人群,他来到了三年级的教室门口,穿越人墙,冲到了川穹的哥哥川景面前,气喘吁吁地说:“你弟弟被人打了。”
……
这件事,最终让罗森、川穹、川景被校长拍着桌子骂了一顿。在川穹走出校长室的瞬间,他看到一个白色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窜了一下,消失不见了。
川穹愣了一下,那应该是徐小宁吧。
1.2
川穹的父亲川素山在这一日又接到了工作调动的通知,上级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川素山要从清坝局的生计科调职到条件极其恶劣的702农场任副厂长,从局本部到702农场要四个小时,无法行车。
川穹的母亲一下就愣住了,这样的任命意味着她将和自己的丈夫聚少离多,而她是局本部的工会干事,是不可能整天住在林场的。所以,川穹的母亲忍不住抽泣起来,这让川素山心烦不已。
而这个时候,川穹和他的哥哥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外互相推搡,“你先进……”,“你先进……”伴随着徐小宁婶子的河东狮吼:“你又跟谁打架了?你个克死爹妈的东西……”川穹兄弟愈发惶惶不安,更不愿首先迈出第一步去。
“吱呀——”门响了,川素山的国字脸出现在门后,父子三人都愣了一下,显然被对方吓到了。
“怎么回事?”川素山冷冷地问。
“啊……小弟,小弟在学校被人打,所以我就……”川景低着头,话还没说完,就见川素山蒲扇一样的手打到了川景的头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打架!”
“爹……是他们先打小弟的……”
“说,他们为什么打你……”
川穹一下子哆嗦起来,他怕自己的父亲,“我……我……”
“你说啊,我什么我!”川景焦躁地捅捅他,平时那么伶俐一个人,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我……他们欺负人……”
“欺负谁了?”
“就是那个……”直到此时,川穹才想起,他甚至还不知道徐小宁的名字。
“哼,还想编瞎话骗人吗?”川素山一把揪住川穹的后领,正打算举手就见川穹拼命地踢着腿,“真的啊,就是隔壁的那个——”
话音未落,就见隔壁徐婶子端着盆热水出来泼掉,听到这句话,她转过身来,粗眉倒立,咆哮着:“他又在学校惹什么事了?”
川素山父子三人一下愣住了,接着就看到徐婶子一把扔了扛在腰间的盆子进了屋,不过是转个身的时间就揪着徐小宁的左耳出来了。徐小宁生的矮小,而徐婶子的胳膊又抬得高,她就像提着一颗萝卜一样提着徐小宁,不同的是徐婶子手里抓着的不是萝卜秧子,而是徐小宁的左耳。
徐小宁捂着自己的耳朵,眼泪全憋在眼睛里,哭也不敢哭,只小声哼哼着。
“小兔崽子——”徐婶子踹了徐小宁一脚,徐小宁那颗萝卜立即脱手而出,狠狠摔在了雪地上。
“哎——”川素山立即松开了川穹,慌忙把徐小宁扶起来,拉到自家窗下一瞧,就见徐小宁的耳朵红了半边,再一转头,就看到徐婶子和蔼地对川穹说:“我家那不争气的孩子在学校怎么了?”
“他——”川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川素山跨前一脚,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沉脸说:“不关小宁的事,是我家孩子惹的事,徐家大姐,你也太鲁莽了,看把孩子拧成什么样了——”
川穹捂着半张脸,看了看垂着眼皮子的徐小宁,听他婶子说他克死了自己的爹妈——虽然川穹不明白克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懂得那个死字。
这个人可真讨厌!川穹这么想着,退了一步,徐小宁仿佛察觉到了,立即扬起头来看了川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是罗森打我……川穹看不过……”话刚说完,就招来徐家婶子劈头盖脸一顿好打,川素山实在看不过眼,架住了徐婶子的胳膊,“何必呢,小孩子——”
“小孩子?我白养他这么多年——”徐婶子高声亮嗓嚷嚷起来,招了不少人出来看热闹,平日里她没少打徐小宁,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可今日新邻居掺和了进去,所以许多人探头探脑看了起来,这一下,让平素低调的川素山立即红了脸。
“川穹!快点给徐家婶子道歉——说不关小宁的事情,你看小宁替你背黑锅被打成什么样了……”川素山一把把川穹推了过去,川穹没办法抗拒川素山的巴掌,只得狠狠剜了徐小宁一眼,违心地说:“阿婶,是我和罗森打架,小宁帮我去叫了我哥而已,真不关他的事,你别打他……”川穹说的情真意切,徐婶子这才骂骂咧咧地罢了手,然后又像提萝卜一样提着徐小宁的左耳气咻咻地进屋去了,而这一次,川穹清楚地看到徐小宁不仅没有捂耳朵,还英勇地回了头。
徐小宁哭了,被徐婶子怎么踢怎么打,被罗森怎么戏耍的都没有落泪的徐小宁,忽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哭了,很平静的哭了,泪水轻轻从脸颊上落了下去,而他的眉头却一皱不皱。
川穹忽然想起了自己姐姐从小玩弄的碎布娃娃,无论破烂到什么程度,表情总是那么平和鲜明,川穹的心里头一次觉得像针扎一样难受。
徐小宁很可怜,川穹这么想着。
第二章
1.1
1962年,第一台1.2万吨压力自由锻造水压机制成。
1962年,山东全境解放。
1962年,七千人大会召开。
1962年,中印战争爆发。
……
1962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而时代的脚印却没有在生活在海拔两千米以上的清坝洲口的川穹和徐小宁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个时候,他们不过才7岁,忙着“灭四害”,忙着拾粪。
川穹在学校依旧独来独往,而和徐小宁的交情也止于川素山在那个雪夜里留在川穹面上的一个巴掌,倒不是川穹刻意的疏远徐小宁,而是因为徐小宁躲着他,他仿佛知道自己给川穹带来了霉运,所以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只要是川穹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徐小宁要么就把头垂下来,要么就远远的跑开。
也许徐小宁怕跟自己在一起玩而惹怒了罗素吧,川穹这么想着,也不见得他和他们有多好。
六十年代的小学并非如现在的小学以“学”为重,川穹要跟着老师干农活,要去拾粪,而拾粪这件事,往往是在自己的哥哥川景的带领下完成的。川景性子较为活泼,很容易就和同班同学打成一片,于是川穹索性跟着他们在一起厮混,反正川景很有眼力界,跟他在一起拾粪,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那一天下午,当同学们都出去拾粪的时候,教室里只有川穹和徐小宁。川穹整理了一下书包,走出门的刹那,他忽然回过了头,和徐小宁恰好目光相接,徐小宁立即低下头,像是犯了错。
于是,川穹说:“徐小宁,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和我哥去拾粪?”
徐小宁猛然抬头,大眼睛亮了一下,毕竟年纪小,掩饰不住惊喜之色,“愿……意!”
川穹不耐烦道:“那就快点收拾书包跟我来。”
徐小宁手脚麻利地把书本归置一下,像个跟班一样跟上来,无论川穹走的是快是慢,他总离着一步远,像块沾牙的糖。
“你弟弟妹妹呢?”
“阿婶不让我靠近他们。”
“哦。”川穹没说话了,从书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个白线围巾来塞到了徐小宁手里,“带上吧,看你冷的,你阿婶肯定也没有织给你,这是我妈织的,借给你戴。”说完,川穹走了,身后传来一声浓重的带着哭声的吸鼻涕声,川穹没有回头,又一次觉得徐小宁真是可怜。
当川景看到自己的弟弟带着徐小宁出现,而徐小宁又围着自己的弟弟的围巾时,川景皱了下眉头,问:“阿穹,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川穹用眼角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徐小宁,说:“反正没人跟他一起,我就叫了他。”
“哦!”川景应了一声,重重拍着徐小宁的肩膀,“你捡的多,以后我们就都带着你。”
那天下午,徐小宁像发了疯,令川穹目瞪口呆。清坝洲口的冬天很漫长,而教室的取火仅仅是靠一个不知年代的土炉子,为了保暖,每个学生都要定量上交干粪作为燃料,所以平日里臭不可闻的东西反倒变成了宝贝,田野里三三两两分散着学生,他们目光发绿,神情专注,一旦发现一块干粪,立即一拥而上。
平日里,川穹本来是很讨厌这种争抢的事情,而徐小宁加入队伍之后,竟然免去了川穹的辛苦。因为他眼睛尖,身体又小,速度又快,每每旁人刚刚发现,徐小宁就像一阵风一样掠了过去,将干粪丢进了自己的背篓,他甚至从罗森的表弟手下截来了一块干粪,而那个时候,徐小宁并不知道那个黑瘦的孩子会有一个强壮的罗森表哥。
徐小宁没有错,他只是比罗森的表弟快伸手了两秒。
那天下午,除了自家取暖用的干粪,川家兄弟和徐小宁都超额完成了任务。川景一高兴,拍着徐小宁的肩膀说:“走吧!到我家吃饭去!”徐小宁没有回话,他只是看了川穹一眼,见川穹点了点头,这才欣喜地应了下来。
那天晚饭,川穹的母亲多加了菜,甚至还炒了盘肉,一是川素山会从林场回家,二是为了让徐小宁吃顿好的。川穹的母亲秦娥是一个性情随和的中年妇女,她身为人母,每每看到徐小宁站在冷风里喝粥就觉得无比心酸,但碍于徐小宁那个泼妇一般的婶子,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给徐小宁碗里添菜,所以今日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将徐小宁带回家吃饭,便连筷子都不停地帮徐小宁添起菜来,徐小宁憋着一眶眼泪吃得高兴,饿形饿状落进秦娥眼里却令她难过不已。
“多吃点!”川素山夹起一块最大的肉放在了徐小宁碗里,看到川家三子一愣,平日川素山虽然对孩子严格,但最疼他们,牙缝里挤出的肉也全部会添在孩子的碗里,今天却给了一个外人。
徐小宁四下环顾了一下,默默将肉夹给了川穹。
“那天你替我挨了打——”徐小宁的声音依旧细不可闻。
“你吃吧——”川穹把肉捡回了徐小宁碗里,小小的人却故作大度。
徐小宁没有说话,又夹了回去,川穹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再次把肉扔回了徐小宁碗里。
“小宁,你吃你的。”川素山说着话,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川穹碗中,语重心长地道:“阿穹,你的委屈爸都知道,只是小宁他婶子对他不好,你们在学校里多护着点他。”说完,川家三姐弟碗里都多了块肉,而菜碗里却只剩了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