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 上——顾白蛋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老头叼着烟斗在厅中踱步道：“像我这样的老学究本是看不起这些知经济的人，但是乔青委实令我刮目相看，川穹，你是学中文出身，你应当知道中文看重的就是传统小学和古代文学，论及这两项，乔青比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川穹腹诽道，可不是么，自己还在高中啃数理化的时候，乔青就在看《二十四史》了，这有可比性么？

“乔青会是一个很幸福的人。”老头长出一口气道。

“为什么？”

“因为他无欲，所以无求，无求即幸福。”老头凑近过来，“乔青的幸福观跟别人不一样的，他不忧民不思君，不以物喜，不已己悲，自成体系，无关他人。乔青那双眼里只怕是没有别人，说好听点叫洒脱，不好听就是自私，而爱上这样的人，是永远得不到幸福的。”老头话题一转，“不过你们关系倒好。”

“嗯。”川穹应了一下，心思却动的厉害，乔青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

“阿穹，我听说乔青谈的是中文系的一个叫刘梅的女同学，很有才情，写的诗经常在省刊发表，而且人也长得漂亮，是中文系出了名的才女。”徐小宁一边捏着馄饨一边说。

“你见过？”

徐小宁摇摇头，“那倒没有。”说着话把馄饨皮随手捏成个小猪样递到了川穹眼皮子底下，他就是有这样的情趣，睡前的朗读，清晨的问候，触目可及的插花，生活的点缀无处不在。

“能有你好？”川穹笑了下，略有些不自然。这一丝丝情绪的变化立即被徐小宁捕捉在眼中，他不是擅于表达情感的人，每一次表达总伴随着异样的波动。

“我能跟女人比么！”徐小宁推了推川穹的手，“别捏了，再捏就爆了——”

“什么爆了？”大门两分，身着白色衬衣的乔青顶着艳阳余光一脚踏了进来，“啧啧——瞧瞧我这个口福，馄饨！有我的份么？”

“怎么会没你的？”川穹刚跟乔青对了个正脸就立即转身去厨房看水，乔青也不以为意，拍着徐小宁的肩膀说：“给你们介绍个人，来，刘梅——”乔青一挑半截门帘，“进来尝尝你师兄们的手艺——”川穹猛然回头，他看到了门口的那个姑娘，立即体味到了两个词：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刘梅穿着一条红裙子，大红色，这还是川穹看了《街上流行红裙子》这部影片后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女孩穿这么亮丽的颜色。

“师兄好。”刘梅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她的美是简单而干净的，是符合了任何阶级的美，不张扬不艳丽，长眉杏眼，唇红齿白。

“好。”川穹应了，他只觉得尴尬，又默默的放下勺子坐到桌前去包馄饨，刚入座就见乔青金刀大马地跨过来，戳了他一指头说：“哎，包什么馄饨呢！下棋去，我俩到现在还没分出个胜负呢！”

“就当我输给你了。”

“那不行，小宁，你跟刘梅先包着，我们去下棋——”

“唉，你也不陪陪人家刘梅。”

“啧……哪这么罗嗦？”

砰——乔青一脚踹开了门把川穹推到椅子上，又忙着找棋盘，不知道是真想下还是假想下，架势倒是十足的。

川穹心不在焉地上了车，移了象，心里总有句话想问却又如箭搭鹰嘴难以启齿，心思恍然之下一盘棋输的一塌糊涂，打算重头再来的时候却被乔青搭住了手，“你等等！”乔青喝了一下，开始复盘，最终停在了川穹上士的那一手，“就是毁在了这步上。”乔青道。

“你们打算结婚？”川穹牛头不对马嘴地问，终于问出了落错棋时想问的话。

“现在不是提倡恋爱自由了么？未必谈一下就要结婚？”乔青眯了下眼，细长的眼睛中略带戏谑，“你放心，就算我有个小家，我们的革命友谊还是不会变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别祸害人家。”

“我祸害？”乔青掏出根烟来点上，冷笑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以前我在成都那么混都没碰过不相干的人，反倒现在需要你提醒了？我告诉你，我没碰过刘梅一个手指头，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不喜欢她。”

“那你还带着人家跑过来。”

“哎，这会说不谈了，时间未免太短，再说了，正是情浓的时候，这时候我要跑了，那刘梅一准发狂，我对她恶劣点，她自己也就灰心了。”乔青狡黠地笑了。

“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耍流氓？这罪名可大了，你想我因为流氓罪被逮进去吗？”乔青蹙眉道：“挺恶毒啊你！”

“既然不喜欢就跟人家姑娘说清楚。”

“川穹，你不懂得。”乔青扬了下唇角，“现在说才是害了她，因为现在的我在她的眼中是美好的，是值得容忍的，所以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和我分开——算了，不说这个了，也怪我自己，我千挑万选才在川大挑了一个长得还能看过眼又不是那么蠢的师妹，结果不到三天我就发现女人在爱情面前智商一律平等。”乔青倒了下手指，“是负数。”

“你真是——”

“刻薄是吧？”川穹话未出口就遭乔青抢白道：“更刻薄的我还没说呢！那就是也包括男人，像你这样的男人。”

川穹没好气地推他一把，“你还没完了！”暗地里，他莫名其妙地如释重负。

1.2

乔青的恋情告吹了。

这个消息像插上了翅膀在一天之内传遍了川大，而川穹听到这个消息依旧不是乔青亲口告诉他的，而是在同样的场景由同样的人以同样的姿势推着眼睛说：“乔青啊~和刘梅就这么分开了？”老头拉着长调问。

“不太清楚，应该是吧。”川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果不其然。”老头点点头，“好，刘梅算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川穹忍不住想，乔青也真是厉害，竟然能让刘梅先提出分手。

“怕是身不由己吧？”老头意味深长地道。

川穹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

川穹的研究方向最终确定为教育心理学，通过老师的介绍他认识了国际知名的教育学专家罗贝尔教授，一时间学业繁忙也顾不上去问乔青的事情，似乎就是一场闹剧，完了也就完了，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天一推门，竟然看到了三个男人坐在屋里打扑克，一个是徐小宁，一个是乔青，但另外一个却是陌生人。

“回来了？”徐小宁看到川穹进门就把牌一放，急匆匆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又是帮他拿书包又是解外套，忙碌的像个新婚妻子。

“你看徐小宁跟日本女人似的，就差跪着说哦该里了。”乔青调笑道。

这话让徐小宁瞬间红了脸，也令川穹不自然起来，他清咳一声，正欲搭话，就见乔青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说：“学着点，以后我回去也倒水，解外套什么的——”

那个面目清秀，双眼细长，和乔青长得有三分相似的年轻男子浅浅的羞怯的笑了。

砰——川穹把搪瓷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力太大，看的清楚磁片飞崩的轨迹。

“乔青！”川穹一把抓起乔青的领子，说：“你跟我过来！”尔后不容乔青反抗，将他拖出了门外，一直拖到巷子口，乔青一扭手，轻轻松松地挣脱出来，抱怨道：“别这么拉，太难看了。”

“乔青，你疯了吗？你找刘梅也就算了，现在还搞个男人出来，你不是说乔家的香火要靠你去继承吗？”

乔青拍了下自己的领子，答非所问，“哪沾了一手土？瞧瞧这脏的。”

川穹气不打一处来，“我最讨厌你这副无所谓的样子。”

“哦。”乔青一摊手，“这没法改，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副德行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生孩子这种事情只有你手里有大把的票子很多人愿意不打结婚证就帮我生孩子。”

“那你跟那男的怎么回事？”

乔青一挑眉，叹道：“我发现我对女人无感，什么柔弱啊，娇羞啊，简直令我难以容忍，而太奔放又令我觉得缺少女性的矜持雅致……”

“你排斥女人吗？”川穹直视着乔青，像他们之间的无数次对视一样，一望就望进了心底。

“不排斥，但一想到共度一生又觉得可怕。”

“那你喜欢男人？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你哥哥的结局？”

乔青认真地打量着川穹，然后笑出了声，“喂，你是我什么人？”

“朋友。”川穹沉声道。

“朋友可包办他人婚姻？”乔青抄着手，冷道：“川穹，你为什么要把每件事想的那么复杂呢？为什么我谈个朋友就要跟这个人长长久久过一辈子？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要妻妾成群？再说了，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么你的感情得到解答了吗？”

乔青淡淡笑了下，转过身的同时，他说：“得到了，那就是我只对你有一种珍惜感，川穹，你应当觉得荣幸，还有，你不用担心，我受邀出国了，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打扰到你，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尽可用这段时间去想。”

看着乔青远去的背影，川穹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乔青是自由的，他只对自己负责，我珍惜你，但这只是出于我的本能，和你没有一丝关系。然而，川穹却不是自由的，这超乎友谊又止步爱情的情感如同一具沉重的枷锁压得他直不起腰。

乔青，如果说我和你结识是一个错误的话，那么更大的错误就在于我却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