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瞪大了眼镜:“我叫阿九,皇上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是问你大名,阿九是你的小名。”
“大名?”阿九扬头问天地寿,“师父,我有大名吗?”
华尧皱眉:“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能连个名字都没有呢?有姓氏吗?”
阿九再度看了看天地寿:“姓氏?”
后者认真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华尧说:“那这样吧,朕给你起个名字吧。这次你们治好小皇子的病,为第一德,上善若水,你就姓水吧,无穷无尽,即为无央,以后你就叫水无央吧。”
天地寿和水无央离开的时候,水无央扭头看了眼皇宫:“师父,你说等小皇子长大后,还会记得我吗?”
第133章
华尧终于给小皇子起了名字,名为华宁修,大宴连摆三天,上下同庆。
小皇子的病治好了,总有些人会不高兴。
华宁昭与康沐骑着马,缓缓行走。
“好久没有看到皇舅舅这么高兴了。”华宁昭突然说道。
康沐嗯了声,不着痕迹得瞥了他一眼。
“不过我还是很奇怪,师父为什么会插手管这事。”华宁昭虽说是笑着,可眼中并无笑意,帝王家的孩子。见惯了尔虞我诈,总显得少年老成,哪怕是亲如师徒,说起话来,也是拐弯抹角的。
康沐敷衍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为皇上分忧自然是做臣子的分内事。”
华宁昭不死心:“我还以为师父会不待见阮妃娘娘,毕竟皇舅舅是看重师父的。”
“这与阮妃没有关系。”
“母子连心,总是有关系的。”
康沐迎上华宁昭的视线,叹道:“世子,不知道平日里汤燕清都教你什么,有些念想还是不要有才好。”
华宁昭淡淡道:“没有什么是不该想的,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只是看自己如何去做罢了。当年,皇舅舅不也是杀了我父亲,才坐上……”
“世子!”康沐喝道,“你年纪已不小了,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我想你应该清楚。”
华宁昭低头:“师父还是偏袒了。”
“皇上恩养你十多年,你自当好好报答,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这话若是让他人听去了,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华宁昭慌了:“我只是一时不忿,师父别生气,这话我也只是对师父说过。”
康沐毕竟心疼他,也软了下来:“世子,你身份特殊,以后你不论走哪条路,都不是好走的,你应比旁人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华宁昭若有所思,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总是有些人会不甘寂寞的,就算是嘴上服,心中也未必会服。
几年之后,党派之争也已上演。
一边是以汤燕清为首,另一边则是以祁国左相的族人左宫萍为首。当然也有不少骑墙党和旁观党,比如康沐,比如韩彦卿。
韩彦卿对华尧的忠诚度不言而喻,哪怕是汤燕清也无法动摇。正是因为他的中立,惹得汤燕清极不痛快,近几年,他们疏远了不少。
随着党争的加剧,华尧便有了惩治之心,或者说,他一直在冷眼看他们表演,等他们露出獠牙时,一并拔去。
这场争斗最终由汤燕清的失败而告终。
而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礼仪事件,后来却被迅速得扩大化。
华尧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当着群臣的面,狠狠责骂了汤燕清一顿,竟革去了他的官职,把他赶出都城。
当汤燕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华宁昭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边,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华尧不许人送,华宁昭就站在城墙上,看着他离去。
华尧虽暴跳如雷,但是下了朝后,却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愤怒,好像朝堂上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其实,你并不是真的生汤燕清的气吧?”康沐正在练习用左手写字,经过这些年的苦练,他的字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太爱自作聪明了,该吃点苦头了。”华尧黏在康沐身边,名为看他练字,实则百般骚扰。
“你会留下迫害功臣的骂名。”
“我不在乎这些。”
“不过汤燕清这次也有些冲动了,他本可以处理地更隐蔽些,让你抓不住把柄。”康沐把几乎要趴在他身上的华尧推开,“走开点,胳膊都不能动了。”
“其实他的心态我清楚得很。”华尧继续赖在康沐身上,“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能扶持一个人成为帝王,而且越是看上去不可能的,他越是投入。如今我已称帝,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那他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句话堪称露骨,就差没直接说,我知道汤燕清想让华宁昭继位。
康沐虽说也是华宁昭的师父,可之前的聊天,他们从未涉及过相关的话题,此刻华尧突然这么直白,康沐一下子无法接受,手一颤,一个墨点落在了纸上,万分醒目。
“那……你是想告诉他要安分守己?”
“我只是让他明白,身为臣子究竟谁才是他应该效忠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康沐怔怔地,那一笔怎么都落不下去。
华尧则似乎全无察觉,见康沐一直摆着样子不动笔,就从他手里拿过笔,接着他写了一半的字继续写。
康沐缓了口气,转移话题道:“世子已长大成人了,可总养在深宫中我觉不妥,你看要不要放他去外头历练历练。西面边界总也不太平,虽说危险了点,可也能锻炼人。”
“嗯,让他去开开眼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华尧头也不抬地说道,“宁昭这孩子,是有些像我的。”
康沐再一次楞住,久久无法回神。
韩彦卿怎么都没料到康沐会深夜造访,而且是秘密的。
两人寒暄过后,各捧一杯香茗,主客依次落座。
康沐直奔话题中心:“希望韩将军能站在世子这边。”
韩彦卿为难道:“康将军,对我来说,我只站在皇上这边。你今天来,若就是为了说这事,那就请回吧。”
“难道你丝毫不为汤燕清考虑?”
提及汤燕清,韩彦卿的脸跨了下来:“我向皇上求过情,可是……”
“皇上做出的决定,怎会因为你一句话而改变呢?”
“我早就劝过,不要把心思花在那上面,可他就是不听。”
“你希望他回来吗?”
“他还能回来?不是都说不得入京了吗?”韩彦卿惊讶道,先是露出一丝喜色,后又觉得难以置信。
“那倒也不一定,就要看他命够不够长了。”
韩彦卿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沉思。
康沐轻轻搁下茶杯,起身一拜。他知道他今夜的这番话足以让他想上几天了。
韩彦卿,郦国大将军,封宁国公,世代罔替,太祖有言:“先有韩家将,再有大郦王朝。”
“我先走了,韩将军再考虑考虑。”康沐说道。
这时,韩家的管家进来通报,说是世子前来拜见。
没想到这人还都撞到一块了,华宁昭此时来,也无非就是为了汤燕清的事。
康沐先阻止道:“请韩将军务必谢客。”
“听说你向皇上提议把世子送去边塞。”
“不错,这种敏感时期,他不适合留在天都。”
“康将军果真用心良苦,只怕世子毕竟涉世不深,无法体会其深意,反而会恨你。”
“我不指望他能明白。”
“这几年,你可是得了个不偏不倚的好名声,世人都道你是立场坚定,从不询私,可其实你才是真正的世子党。”
康沐冷冷道:“你错了,韩将军,我还真算不上世子党。”
华宁昭,华尧外甥,天授二十一年,继皇帝位。
韩彦卿并不信,但也不反驳他,向他深深一拜:“不论如何,我代汤燕清先行道谢。”
“谢我没有用,全在将军一念之间。”康沐说罢,便先行离去。
汤燕清,郦国谋士,封宣国公,后获罪削其爵位,革其职务,华宁昭继位后,复其旧职。
第134章
天授十年,三月。
这几年西面边疆总是不太平,几乎每隔一个月库卢族人就会在边塞村庄掠夺一次,扰民十分严重。尤其是去年,几乎十来天就来一封奏报,侵犯者的气焰尤为嚣张。
到了冬天,是暂时消停些了,可没想到刚一入春,就传来消息,说是一支他国使节团经过那边时,遭到了库卢族拦截,不但带的货物全被一抢而空,还把人扣下了,把其中一个人捆得结结实实地,嘴里塞了书信送了过来。他们在信中敲诈勒索,索要的财物不计其数。
华尧第二天便在朝堂上让众臣商议此事。
说起来,郦朝也好些日子不起风浪了,这一次事件的影响却极为恶劣,有辱大郦威名。
华尧照例不说话,只听众人意见,群臣也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各说各的。
有人提议当立刻发兵征讨,给那些不开化的库卢人一些教训,以展示大郦雄风。但也有人说,国家经过连年战乱,好不容易平息,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应穷兵黩武。
“臣以为应同意他们的要求,尽早平息此事。”一个大臣说道,“他们要的无非是些金银布匹,赏赐给他们以示我朝宽宏大量,恩威齐天。”
始终没有发表意见的康沐冷笑道:“是不是还要送几个公主去表秦晋之好?”
“若真如此,库卢族人必定会感恩戴德,从此俯首称臣。”
康沐听得火冒三丈,手中的笏板从手里飞了出来,砸在了那人头上。
“康将军!你怎么能打人呢!”那人捂着头叫道。
“你家中遇劫,难道还把妻女送给人吗?”康沐瞪着眼,要不是被人拉着,恐怕就直接冲上去拳脚相加了。
“够了!”高高在上的华尧看不过去了,“朝堂之上,岂容你们大呼小叫!都给朕滚出去!”
退了朝,华尧立刻把康沐召进了宫。
“你说你荒不荒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打出手,不像话!”华尧责备道。
“我只知道,犯我疆土者诛之。”
“有话好好说。”
“你看他都在说些什么无耻软弱的话。”
“那你也不能动手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一点都不知收敛。”
康沐却笑道:“我不动手让他立刻闭嘴,主和之声会越来越响,到时候你想出兵都很难开口了。”
华尧也跟着一笑:“那在你看来,究竟该如何对付他们?”
“东西还是得送,先把人赎回来再说,然后立即发兵征讨们。我知道那些主和的大臣们心里在想什么。这仗不好打,库卢人就跟耗子似的,我们兴师动众去打他们,他们就像钻到地里去一般,躲得无影无踪,等我们大军走了,他们又冒出头来四处烧杀抢掠。但正因为他们奸诈狡猾,才要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乖乖在家里呆着,休想来我们大郦占便宜,如果不除,始终是个祸害。”
华尧微微点头。
康沐把身子凑了过来:“让我去吧,我要把他们打得再也不敢染指我大郦江山。”
“一个月时间够不够?”
康沐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天足以。”
华尧瞥了眼,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你总是闲不住。”
“我可是为了保卫你的江山。”
“你这一去那么多天,可不要想死我了?”华尧厚着脸皮说道,把他拉得跟紧了。
康沐一把将他甩开:“矫情!”
“真的,为了补偿我,这几天你就都住在宫里吧,别回去了。”
“你满脑子尽不想好东西!”
“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好东西吗?”
康沐正色道:“话说回来,主战的未必是忠,主和的未必是奸,如今国库不充盈也是事实。你心里究竟是作何想?”
“有些仗一定得打,有些恶名一定得背,必须把消除四边隐患,将来才能有个太平盛世。更何况我说过,只要你我一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你向来喜欢把损耗降到最低,这次就仍由你发挥了。”华尧认真地回答。
“你就那么信我?”
华尧宛然:“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四月初三,大军出发。
那一天,天都的郊外艳阳高照,照得人浑身暖洋洋地,要眯起眼,才能看清远方。洁白的云朵又轻又柔,缓缓飘动着,给这艳阳天增添了一份温柔。
旌旗林立,一根根直冲上天,金底绣朱线的“郦”字大旗迎风招展。以狼骑军为主的三万士兵整整齐齐地列队在前,像钉子一般牢牢地扎在地上,不同颜色的方阵,一块一块向远处铺开,望不着边际。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威武精壮,结实的肌肉把衣衫绷得鼓鼓的,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力量。
这是一支铁军,一支开创新纪元,保家护国的铁军,他们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没有人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踏过的地方,就是大郦的疆土。
士兵们凝视着康沐,他们的主帅,他们把性命交付在这个男人手上,只为一清平盛世。
康沐骑在他的青骢马上,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这些士兵年轻的脸,像是要把每一个人的样子,都镌刻在心里。
青骢马已是一匹老马,快到了养老的年龄,可看起来还是那么得精神雄壮,威风凛凛,不减当年。虽然给他备了其他神骏为坐骑,但他还是喜欢骑着这匹马。
萧澜策马小跑靠近,向康沐行礼:“大将军,皇上到了。”
康沐微微颔首,此次征讨,萧澜和李仪林是他的副将。
萧澜,郦国人,狼骑军统领将军,华宁昭继位后,被李仪林设计陷害而死。
康沐领着众将士,向华尧叩拜行礼。
为表对此次出征的重视,华尧特意携群臣在城外给将士们送行,也让一些怯战的人,一睹狼骑军风采。
华尧将康沐扶起:“盼你领大军早日凯旋归来。”
“请皇上放心,臣等必将尽忠竭力。”
华尧凑近康沐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务必小心。”
“知道了,你真是啰嗦了。”
看着他不耐烦的样子,华尧只得无奈苦笑,望着他起身离开的身影,鼻间竟有微微涩然。今天早上他先行离宫时,拉着他的手怎么都不想放开,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存在就已像呼吸一般自然,虽然有时也恼火他的坏脾气,可总是和他说着说着就没了火气。他的喜怒哀乐无不牵动着自己的情绪,从最初的羁绊开始,竟然就一直纠缠不休了。
康沐翻身上马,回头向华尧看去。也不过是短暂的离别,竟还闹出些依依不舍的情绪,康沐暗道没出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把他的点点滴滴都融入到自己的血液中,仿佛他无处不在,在每一根细微的血管中流淌。总以为不怎么在乎他,可这么多年来,身边的每一件事,脑中的每一个念想都与他有关,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思维。不舍得移开视线,像是有一根极细极韧的丝,在他心头缠着绕着,牢牢拴住。
当年,他们就在这城下相遇,如今,他们仍然在这城下。依旧是一个微微仰首,一个低头望去,此刻,心有灵犀。
行军的号角吹响,浑厚绵长,冲破云霄,绵延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