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很不好走,黄随云没有强健的身体,走不了多久已经喘不过气。不由得羡慕地看着慢悠悠跟在他身边的灰狼兄。
“太弱了,人类,你比蚂蚁还弱小,真不值得我出手。”林子里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一团前端闪着两个红红的灯炮,有腥臭味的,散发着妖气的乌黑阴风盘旋着卷起了一股强大的气流。
黄随云还没等风刮到身上,已经站立不稳倒在乱石堆里。
“他是我的哥儿们,谁敢动他!”灰狼兄纵身跃到黄随云身前,咧着牙齿咆哮着。一股浓烈的妖气从它背上升起,转瞬间灰狼兄高大了一倍。
想不到这只傲慢的灰狼挺讲义气……黄随云惊讶地看着灰狼兄,然后扯开嘴角笑了。他刚才摔倒时不小心弄破了手掌,居然出血了。他用手帕擦了擦伤口,一边含糊道:“谢谢灰狼兄。”
“滚到一边去!”灰狼兄吼了一声,挥爪露齿直接扑向这股阴风。
黄随云双目陡然一瞪,发出绿幽幽的光,锁住阴风。在他的视线下阴风突然被凝固,一声惨叫,阴风消散,露出里面的核心,是条黑色带白斑的大蟒。此刻,灰狼兄的利齿已经咬破了大蟒的咽喉。
“不要吸它的血!”黄随云大叫道。
可惜迟了,灰狼兄不但吸了蛇血还把它的内丹囫囵吞进肚。没过多久,它就在地上翻滚起来,痛得要死要活,那颗不容易消化的内丹在它肚子里翻滚,冷得跟冰块似的,要把它的内脏冻结住。
“麻烦大了。灰狼兄啊,您太贪婪了。蛇血跟蛇的内丹都是阴性,而您是纯阳性的。灰狼兄,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找人救你。”黄随云迅速脱光身上的衣服,露出光溜溜的男性身躯。长啸了一声,双手划了一个古怪的图案,猛吸了一口气,手脚同时蹲在地上。渐渐地,他光裸身躯冒出浓密的白色长毛,一条雪白的狼尾巴从尾椎骨冲出来。手脚变成了四肢,头上冒出一对狼型的耳朵,张着的大嘴显现锋利的尖牙。
变身成高大白色狼的黄随云,低声吼道:“灰狼兄,伏在我背上。”
“你果然……是……同类……”灰狼兄挣扎着爬上雪狼黄随云的背,雪狼叨起卷成一团的衣服,一个箭步朝东南方向窜去。
“有意思,原来是一头雪狼!想不到这世上还存在可以召唤佛光,双目能搜魂凝神的狼妖……”密林深处有声音在低呢。
深夜的都市从不缺夜游者。
一群看完午夜场的青年们走出电影院,打算找一个地方安抚正闹空城计的肚子。突然一股疾风刮过,只见一只雪白的狼狗驼着一只灰色大狼狗从身边闪电般掠过。
“噫?刚才是什么经过我身边?”其中一位青年四处张望。
“难道我眼花了?我看到一只白色的狼狗背着灰色的狼狗,速度好快。”
“我觉得应该是狼。”
“怎么可能,狼会进入城市?!”
“是狼狗啦。”
“啊,我没有听到脚步声!”
黄随云把这些声音丢在身后,心里嘀咕:“都怪一无大师不住在偏僻的寺庙里。”他也不想变身进入城市,如果为了掩人耳目恢复人身,他可没力气抱着它找能救它一命的一无大师。要怪只能怪一无大师喜欢跟普通人住在一起,混迹闹市中。
一无大师是一个怪人,一个有法力的怪僧人。以前是游方僧,现在定居北京城内某条胡同里的一家四合院内。
认识一无大师的是黄随云的父亲。几年前黄随云大病一场,他的父母从家乡赶来,别人都不相信他撞鬼了,只有他父亲相信。那一次,他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把一无大师找来,大师弄了些黑黑的茶叶让黄随云泡开水喝下。说也奇怪,喝下去他真的见不到鬼了,也能睡上安稳觉。那时,他还无法变身,偶尔会长出一个毛茸茸的白尾巴,这条尾巴有时突然出现,有时又会自动消失,没有规律可寻。他吓得要死,问一无大师自己是不是妖怪。
一无大师对他说:“你非人非妖。”
谒语?黄随云晕头转向,急忙问:“那我是怪物吗?”
一无大师说:“也不是。”
“那我是什么?”
“当你冲破了别人下给你的禁咒时,你就会知道你是谁。”
从高人这里也得不到答案,黄随云惶恐得人比黄花瘦。
一无大师告诉他,想要压制住他正在复苏的妖力,想要了解自身,想要控制那条尾巴,必需去清修,等能控制自如了再回俗世。他写了份介绍信让黄随云去洛峰山的无名庙找一位和尚。一无大师把他在北京的地址告诉黄随云,对他说在北京发生任何事都可以去找他。
后来从山里回到北京,黄随云常去打搅一无大师。知道那家四合院的另外三位房客都是在都市混饭吃的异类。一位自称除妖斩魔的道士,一位专帮人看风水的风水师,一位是算命的瞎子,共同住在老旧的四合院里。
如果是以前的黄随云,肯定会嘲笑他们是一群骗子。
算命的瞎子来自江西,自称老表,此时还没睡,正躺在台阶上的竹椅里摸骨牌。他突然道:“杨道长,你把门口的符揭下来吧,小黄来了。”
“那几道符对他没影响。”陪着他玩骨牌的杨道长头也没回地道。
“杨道长,快去把符撕下来。小黄现在是狼形,进不了四合院。他还背了一只受了伤的狼妖。”一无大师从屋顶跃下来,“东北方向突然佛光升天,我就知道是他遇上妖怪。”
“知道了。”杨道长手一挥,几张陈旧的符纸落在他手里,上面写的字估计没人能认得出,标准的鬼画符。“老表,今晚不玩了,我回房睡觉。”妖怪进门,他这个收妖的道士还是避开的好。
“我还没见过小黄的狼形呢。”风水师章显从自己屋里走出来,拢着袖笑眯眯道。
03
一股劲风撞开院门,狼形的黄随云连滚带爬地进了院子。吐出嘴里的衣服,开口道:“一无大师,救命啊!”
一无大师走过去,摸了摸灰狼的脖子,摇着光亮的头道:“狼,总改不了贪婪的本性,道行如此浅还敢吞食数百年道行的蛇妖内丹。”
灰狼快不行了,还舍不得死,双眼溅出泪来。
“请大师救救他。”黄随云伏在地上喘着粗气。
“小黄啊,你缺少锻炼,才运动一下就喘不过气,太弱了!”章显笑眯眯地蹲下,食指使劲地戳着雪狼的额头。
黄随云不高兴地用狼眼瞪他,窝火道:“别烦我。”他累死了,还得为灰狼兄的小命担心,哪有心情应付闲散的风水骗子?
“乖,我带你去睡觉。”章显捡起他的衣服,另一只手顺摸他背上的毛,笑得格外猥琐。
“不!”黄随云挣扎着站起来,冲章显展示它雪白的利齿。
章显一巴掌按下去,强悍的压力迫使黄随云那高傲的狼头低下来,四肢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章显抱起他,带他回自己的房间。劈里啪啦一阵乱拍,打掉雪狼身上的灰尘,一边赞道:“好漂亮的皮毛,一根杂色也没有。嗯,抱起来真舒服。”
这人趣味恶,脸埋在毛皮上蹭来蹭去。
“那只灰狼。”黄随云左躲右闪逃不过,只能哀哀地发出低呜。
“放心吧,和尚有办法。就算和尚没办法,道士也有办法。既然你说要救,他们会出手相救的。”
“为什么?”
“我们是同类,稀少的同类,混在人类中的异物。”
“噫?”黄随云吃惊地看着他。想不到啊,还以为他只是外表光鲜的骗子,想不到是有异能的强人哩。
“哈哈。”章显大笑。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岁上下,平时出门衣着极其讲究,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了不起的社会菁英。在黄随云眼里,此人只不过是一名骗吃骗喝的神棍。他压低声音道:“老实跟你说吧,住在院子里的,只有道长才是真正的人。”
“什么?”
“骗你的啦。我们都是人,平凡正常的人。你、我、他都是。”
黄随云懒得继续跟他废话,直接询问:“灰狼能救活?”
章显骚着他的脖子说:“能救活,不就误吞了一枚比它身体还要强横,相性度不合的内丹么,小意思。”
黄随云放心了,疲倦袭来,顺从本意直接占据了章显的床,睡了。
对灰狼兄来说,这绝对不是小意思!
痛!五脏六腑内的寒冷跟身体外焚烤的热冲击着它那可怜的肉体。它现在被丢进一个七星芒阵里,白色的光全部集中在它身上。
道士飞舞着木剑,嘴里喃喃有词。
它的嘴好像哑了,连惨叫也发不出来。
它想,这次真的要死了。不甘心啊,不想死。自从能在圆月夜幻化人形之后,它常常偷偷地溜进城里,十分羡慕人类的生活,期盼有一天白天也能走到街上混入人类中生活。
“它能活吗?”章显从房间走出来,问盘膝坐在地上的一无大师。
“得靠它自己。”一无大师道。
瞎子老表笑了,说:“如果能活下来,炼化了妖蛇的内丹,它因祸得福了。”
“需要多少天炼化?”章显歪着身子坐在竹椅的扶手上。
“道士出手,不是三十六天就是四十九天或者八十一天。”瞎子老表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打了一个呵欠,拿起放在旁边的导盲棍,“我先去睡了。老章,别欺负小黄。”
“老表同志,您老这话太伤我的心了。”
“贫嘴!”
“一无大师,小黄太弱了,您老不特训他吗?”章显躺在瞎子老表专用的竹椅上,懒洋洋地开腔问和尚。
一无大师睁开双目,摸着雪白的胡须道:“他不合作,我也不能强迫他。修行得靠心志,心志不坚者事不达。”
“我觉得他只想当懒散的平凡人。”
“随他好了。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大师!”
“好了,好了。他不是生存在乱世,在这个和平年代并不需要有特异能力的强者,没有野心更好。这样就好,随他去吧。”
黄随云醒来时还是狼型。室内没人,他抖了抖身上的毛发,打着呵欠,蹲在床上前后爪子摆了一个童子朝佛的奇异造型。没过多久,从头顶开始身上的白毛慢慢地收入皮肤内。一分钟之后变成了光溜溜的人形黄随云。无视窗外发出的嗤笑声,他一边捡起床头上的衣服匆忙穿好,一边不满地冷哼:哼,去澡堂子见多了大男人的光腚儿,有什么好笑的?头一歪,双目一瞪,两道绿光朝窗外射去。
章显身子一晃,躲过了绿光,嘴里大声嚷嚷道:“吆嗬,跟激光似的。大师,老表,你们看小黄随便乱抛媚眼!”
黄随云无礼他,走出门恭恭敬敬地对正在院子里耍拳的一无大师行了一个礼,合掌道:“一无大师,早上好。”
“早上好。”一无大师继续打他的拳。
“一无大师,灰狼怎么样?”
“还没死,能不能活,得看它能不能熬过八十一天。”
“这么久?”黄随云惊呼。
“你别去看它,道士的房间你进不去。这是它的造化,得靠它自己,你帮不了它。你回学校吧。”
“是。”
“别去深山了,有些妖不是你能收拾的。”
“是。”黄随云很怕一无大师。
“真乖。”章显在一边调侃道。
黄随云没理他,垂着头走出了四合院。
回到学校,他在校门口遇到了丁随显。对方惊讶地看着他,问:“老黄,你跑去泥土里打滚了?”
黄随云干笑道:“呵呵,昨晚摔跤了。”
“信你才怪,是不是被人扑头暗扁?哪里受伤?让我看看。”丁随显是他的好哥们,以前住同一宿舍,最近为了考试搬出去苦读。
“没事没事,我赶时间,要回宿舍换衣服。”
“我说老黄,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我们这几个哥们,就只有你留在宿舍,我放心不下。”丁随显跟在他身后唠唠叨叨。
“快毕业了,我懒得搬。也不知道今后会去哪里,过一段时间再说吧。”黄随云回头拍拍丁随显的肩膀,笑着说:“大不了,我投奔老邹去。”
“也好。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知道。你去上课吧。”黄随云跟他扬手道别。丁随显跟他不同系,两人在分岔口走向不同的方向。丁随显不放心,忍不住回头,死盯着走远的黄随云,暗自嘀咕:“昨晚老黄发生了什么事?”
吃完晚饭,黄随云窝在床上睡觉,昨儿晚上的活动耗费太多精神力,白天一直无精打采地哩。
“嘭嘭。”宿舍的房门被人大力地捶击着。他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去开门,嘴里嚷道:“来了来了,别敲!”
“师兄,您老太慢了!”来人就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见他床上的被子已经摊开,再瞧瞧他身上的睡衣,小惊大怪道:“我说师兄,有没搞错啊,才几点你就睡觉?”
黄随云打着呵欠,有气无力地道:“老了,精神差,跟你们年轻人没得比。”
来人推了推闪闪发光的眼镜,嘴角带着一股子欠扁的嘲讽气,不客气地说:“您老了不要紧,只要您的电脑没老化就行。黄师兄,江湖救急,借电脑用一用。对了,你昨晚去哪里了?我等你很晚,差一点破门而入了。”当互联网悄悄在中国萌芽,黄随云那对目光如炬的父母就给他配了一台电脑,指望着儿子能接触世上最先进的信息,把那颓废的人生观给纠正过来。可惜黄随云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他啊,宁愿沉浸在历史长卷中也懒得上网逐浪。这台电脑放在宿舍里成了大家的公用物。有了这台电脑,他在宿舍楼里人气陡然上升,吸引着没私人电脑的无产阶级蜂拥而来。
“要你管。电脑随便你去,别打搅我睡觉。”黄随云打着呵欠,身子一倒歪在床上,把被子往头一扯,准备继续与周公谈古论今,如果能再次遇上那只可爱的有九条尾巴的小狐狸也不错。
来人也不打算跟他废话,立即按了电脑的开关,兴奋地坐在电脑前,从口袋时掏出香烟叨在嘴上。一双手搁在键盘上,等电脑的屏幕亮起,搏命地敲打着键盘。
“讨厌,好重的烟味!”黄随云迷糊糊地坐起来,嘀咕着:“我说过,在我的房间不准抽烟。”
“师兄,对不起。”伏着电脑旁边的学弟回头讪笑了一下,捏熄了手里的香烟。同时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把香烟点燃的?他记得自己只是习惯性地把香烟叼在嘴上并没有点燃啊。
“去把窗户打开。”黄随云命令道。
“好。”学弟听话,走到窗前刚准备开窗,突然全身一僵,手指停在半空中不动,随即全身保持着僵硬而古怪的姿势,腿不抬膝,直直地朝阳台走去。
04
“不好!有不干净的东西黏在周念农(学弟的名字)身上!”黄随云打了一个冷噤,蓦然睁开眼睛。
这里是六楼,阳台上稀疏地晃动着黄随云那几件白天才洗过的衣服。
学弟僵硬的手指剥开衣服,一头朝阳台下栽去……黄随云冲到阳台,及时地抓住学弟就要凌空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