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焱,这次回老家,我打算告别过去。”
“嗯。”什么意思呢?精明的狐狸不懂。以人类身份长大的蠢狼,有些想法他是弄不明白的。人啊,比妖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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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不打算见他们了。”
“他们?谁?”鬼焱问。
黄随云轻声说:“我父母。”
“哦。”为什么不见他们呢?鬼焱没问出口。
“有时,我会埋怨他们,为什么我会不一样?为什么不能以平凡人的身份活下去?我知道,这只是我的无理取闹。唉,我想,他们也不希望这样吧。”说起这个,黄随云自嘲地笑了起来,情绪低落地说:“鬼焱,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暗中期待父母援手,也不会遇到事就想躲回老家窝在父母身边。”
鬼焱应道:“嗯,好。我支持你。”蠢狼到底想说什么?鬼焱觉得很难分辨他话里的意思,只知道他的心情很不好,其他的情绪探不到,他把自己的意识锁了起来。鬼焱想,应该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
黄随云忍不住翻白眼。算了,鬼焱马马虎虎算是好听众,不会胡扯一通乱安慰人。当然,他这些心事也从没跟人谈起过,哪怕是自己的好哥儿们。男人啊,忍不住在熟人面前装硬汉,在女生面前装王子。顶着“风流倜傥”四个字的男人,其实很辛苦。看人,先看外表衣着,再听谈吐。谈吐风趣衣着时髦外表出众,立即被人冠上“风流倜傥”的雅号。他认为,那是装逼,男人的装逼。把骨子里的懦弱,内心的欲望还有情感上的不如意压制下来,特意装成意气风发的男子汉(纯属老黄个人见解,与现实不吻合)。
“小随,怎么不说话了?”鬼焱见他沉默,好奇地问。
不想说了。他伸直两条腿,坐在火车车顶看两边的风景,感觉挺新鲜。有结界真好哇,跟坐在室内一样平稳。眼看结界外的阳光越来越热烈,这里面却感受不到。
他不说话,鬼焱拉开话题,“蠢狼,你真逊,这么矮的高度居然……”
没等他话说完,黄随云吪道:“那又怎么样?!逊一点又不犯法。我还没说你,上来时容易不张结界,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一开始就使用结界,他不会出丑。可恨,自己不会弄结界。再说这也不能怪他,有冒险精神喜欢刺激胆量又大的人毕竟只占少数。他不怕高,只要是静止的高度,再高他也敢上。可是,全速前进的火车虽然不高,却令他胆战心惊。他承认,他怕脚下有动的,活的东西(看不清楚的不算)。
说了蠢狼不喜欢听的话,他又在生气,真是没度量的蠢狼。“放心,我们上来时没有人看到。”那段路程,正好无人。“瞧,手腕上的誓约之线没反应,证明我没说谎。”嘿嘿,蠢狼信了。鬼焱扭动嘴唇扮鬼脸,心里挺得意。蠢狼跟他吵架时最有活力,他讨厌蠢狼心情阴暗……讨好地说:“小随,想吃什么?现在世上有的,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黄随云鄙视他,话不可以说得太满。不是想为难他,正好有一水果馋了很久却没吃过。舔了舔嘴唇,吞咽口水,说:“我想吃新鲜的荔枝。”
啥东西?
狐狸不知道。黄随云挣开他的右手,抓过来,在他手心上写上“荔枝”。
荔枝是啥?鬼焱不知道。问小随,会被当成傻瓜。在脑里搜查有关荔枝的资料,没有。哈,附近不远的地方有图书馆。翻书,一本,两本,三本,无数本……嘿,找到了,图文并茂。哪里有?南方,广东福建广西等省都有,其中广东最多。这几个地方在哪儿?非常远。能弄到吗?当然可以。看到了,很多品种,桂味、糯米糍、陈紫、挂绿、水晶球……不知小随喜欢哪一种,看上去都差不多,不如一样拿一些。
见过头顶下荔枝雨么?见过想吃荔枝反而被荔枝活埋的人么?
只有头露在荔枝外的黄随云脸都黑了。
宝石昂贵是因为它稀少,冲着路过的美女流口水是她不属于自己……臭狐狸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唉,狐狸就是狐狸,再狡猾也只是一只狐狸。
“哇,真好吃。”头顶上传来鬼焱的赞叹声。
黄随云扭过脖子一瞧,啧,连皮带肉一起啃,好吃才怪。鄙视他,啐道:“说你是宝,你又不会发光。”
鬼焱觉得皮与核不好吃,吐了出来。问黄随云:“什么意思?”
“笨蛋!”黄随云心念一动,想着吃不完带回给父母,得弄个东西来装。“鬼焱,别人用什么东西装荔枝?”
“竹篓。”
“弄一个来。”
“好。”
一竹篓装不下。
“再一个。”
“好。”
两大竹篓装满,剩下的不多了。把装满荔枝的竹篓移回软卧车厢。黄随云安心地享受美味荔枝,先去壳,露出白白水汪汪的肉。汁真多,真甜啊。
鬼焱一瞧,跟着学。哇咧,这样吃更美味。
俗语说“一颗荔枝三把火”,荔枝吃多了会怎样?上火,流鼻血,口角裂化,舌苔麻木,嘴角起泡,脸上长红色的青春痘,有点痒。很不幸,这就是黄随云的现状。比他吃得更多的鬼焱却一点事也没有。
流鼻血?鬼焱想跟小随做发情期的事,想着想着会偷偷流鼻血……蠢狼想做了?
哈……扑倒。
黄随云这一刻,很想死。
柏阳市到了。
时间来到晚上十一点零三分。有幸在这个时段出现在柏阳市火车站,就会看到一个身高约一米九打扮新潮的年轻人,头顶着火红色的短发,背上背着一时髦青年,胸前兜着一个未满月的小娃娃,两边肩上挂着凌乱的包,两只手各提着一竹篓荔枝。胸前的娃娃在大声嚎哭,背后的青年在小声嘀咕。走一走,停一停。一会儿哄前面,一会扭头安抚后面,忙得不亦乐乎。
黄随云也不病弱青年,上火也不算大病,只是没想到狐狸不是人,廉耻心全无,居然在火车顶被扑倒,跟他做了。这厮做那种事时只晓得横冲直撞,体力好得过了份,把他折腾得太惨。除了磨牙,小声诅咒之外,他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那时他冲不出鬼焱的结界,也没胆子冲出结界。
黄随云的父母住在柏阳市东市区,单门独院,两层高的小楼房。他父母都在市教委工作,这房子有点古老,是黄随云爷爷留下来的。红色年代,当时称为小洋房的屋主居然没受波及,也算是柏阳的古怪事迹之一。黄家,在这儿还算有点名气。
鬼焱上了出租车,黄随云报出他家地址。出租车司机细瞧,居然认识他,误以为他生病了,殷勤地问长问短。见到灰狼兄,以为是他的私生子,烦得黄随云想跳车逃跑。
黄随云家的房子比他年长,院子大,里面栽着不少树木。院子的围墙、入口处以及房子的墙壁上攀缘着爬墙虎,这季节爬墙虎长得太旺盛,把他家的围墙、入口处以及小楼房都包裹起来,看不清原有颜色。
出租车到他家门口停下,司机连按了几声高音喇叭,惊醒了房子里的主人。黑黑的楼房有一扇窗口亮起了灯。过了大约十分钟,有人来了。鬼焱眼睛锐利(可夜视)嗅觉灵敏,从来人身上找出与黄随云相似的地方,身高近似,骨骼类似,有近亲血缘的味道。出来的中年男子也就是黄随云他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一知性中年,哪怕深夜被人吵醒,也是衣着整齐端庄,见任何身份的客人都不会失礼。他不急不忙地打开院门,好脾气地问:“什么事?”
司机从窗口探头出来说:“黄老哥,您儿子带着孙子回来了。您老的儿子生病,要不要直接去医院?”
黄随云气得说不出话来,抱着头不肯下车。
鬼焱丢下他先下了车,抱着灰狼兄递给中年男子,说:“爸,这是你儿子。”
黄爸爸比普通人的承受能力是要强一些,知识分子的他平时很冷静,头脑清晰、灵活。可是,此刻,他成了一具冰雕。觉得这七月的夜,无端平地卷起一阵阴风,从脚板到头顶凉透了,整个人就像冰箱里的冰棒。试想想,一个陌生的青年突然跑来叫他一声爸,这不算奇事,只能猜测对方认错人了。可是,这认错父亲的青年抱着一个小婴儿说是他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他没当场晕倒已经是奇迹了。
看热闹的司机也怔住了,似乎没料到小婴儿不是孙子是儿子。
为了不让闹剧继续扩大,“爸。”黄随云伏在窗口冲他爸哀哀叫。
看到儿子的脸,黄爸爸立即恢复正常。抱着鬼焱强行塞给他的婴儿朝儿子走过来,关心地问:“生病了?”
见到父亲,黄随云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说:“没生病,有点不舒服。”
鬼焱把灰狼兄交了出去,手脚轻快地从行李箱取下两竹篓荔枝,放在黄爸爸身边,说:“爸,小随他是吃荔枝吃多了。”
“鬼焱!叫他伯父。”黄随云纠正他的称呼。
鬼焱很没礼貌地指着黄爸爸问:“他是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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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鬼焱横蛮地道:“你爸就是我爸。
“谁啊。”黄随云的母亲站在自家大门问。
“妈,是我。”黄随云大声回答。听到儿子的声音,黄妈妈小跑着过来,一边小跑一边说:“回来之前怎么不打电话?可以要你爸去接你。”
鬼焱把乱七八糟的行李堆到黄爸爸身边,这才上车把小随这坨大行李背了下来。司机见客人下了车卸了货,也不想打搅他们一家子团圆,开着车呼啸而去。
见儿子需要别人背,黄妈妈焦急地问:“又发病了?一无大师怎么说?”
看到父母表露出来的焦急与关心。黄随云想抽自己一耳光,脑子抽风,坐在火车顶上居然冒出以后不跟他们见面的念头。重新出发,也没必要舍弃父母嘛。
“进屋再说。”黄爸爸看着鬼焱,没弄清楚这青年的身份,有些话不能说。把手里的婴儿塞在老婆手里,弯腰去拿放在地上的行李。
婴儿?哪来的?黄妈妈这才注意到灰狼兄。
灰狼兄哭过头了,此时正在甜睡着,估计被卖掉也没反应。
黄随云摆手:“妈,我不要紧。”到明天应该没事了,现在他只想上床睡觉。他的心声传达给了鬼焱,鬼焱代表他说:“爸、妈,小随想睡觉了。”
黄妈妈疑惑地打量着鬼焱,不认识,挑眉使眼色咨询她丈夫。黄爸爸收到老婆的询问,苦笑着摇头。
鬼焱知道黄妈妈想些什么,背着蠢狼往里走,偷空偷瞄她,发现小随的容貌继承母亲。可惜上了年龄,皱纹有了,色斑也跑了出来,皮肤也没光泽。不过,与同年龄的妇人相比,她还算出色。
黄随云的房间就在一楼,房间有两扇门,一直接对外,一与客厅相连。房子虽然有些年头,室内布置看不出陈旧。他的房间很大,比他老友邹清荷的主卧室还要大。鬼焱第一眼就瞧见了大床。床很大,他和蠢狼睡没问题。
他原本打算直接把黄随云直接丢在床上,黄随云嫌衣服脏,要先洗一个澡。
他父母立即忙碌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不要动,一个去准备洗澡水,一个开衣柜找衣服。
蠢狼的房间就是他鬼焱的地盘——鬼焱背着手打量房间,目光落到脚下,地上铺着竹制地铺,非常干净。他立即脱下鞋赤着足踩在上面。哇,很凉快,真舒服。打量吸引他眼球的大床,红木做的,木原色,床顶有架子挂着蚊帐,那架子上的木雕非常出色。扭过身,看到黄妈妈从衣柜里找出小随的衣服,扶着儿子出门了。衣柜也是红木的,哇咧,衣柜有四个门,里面塞满了。靠着衣柜的另一面墙放着书柜,这个很平常,只有一个特色,大,好多书。鬼焱没兴趣看书,略过。窗户也很大,窗开着,外面有几株大槐树。奇怪,在自家院子里种这种阴气足的树干嘛。嗅嗅,很香,七里香,奇怪过了花季怎么还会有花香?瞧过去,七里香就种在窗台下,还在开花,花怎么开得这么迟?花上感受不到灵力。室内的窗下是书桌,也是红木的,有些年头了,上面有许多画划,摸一摸桌面,没有一丁点灰尘。书桌上有电脑,这玩意儿,鬼焱不会用,也没兴趣。
给儿子准备好洗澡水,黄爸爸走了进来,问他:“想吃点什么?”
“小随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吃。”鬼焱抓着下巴,偏头看黄爸爸,知道他想问自己要不要洗澡,正烦恼没有适合他穿的衣服。眯起狐眼笑了,手一指,红木大床上多了一套崭新的淡蓝色睡衣,他记得小随很喜欢这个颜色。
黄爸爸脸色铁青,怔怔地看着他。接着取下眼镜,垂下眼睑,从口袋里掏出擦拭镜片的帕子,认真而仔细地擦着,擦完,戴上。看着床铺,那套淡蓝色的睡衣还在。走过去,拿起来细瞧,大尺寸,适合这名红头发高大青年穿。他扭过头来问:“你是?”
“爸,我是你儿子。”鬼焱睁眼说瞎话。
黄随云是他儿子,那是他老婆怀孕九个半月,他陪在医院亲眼看他诞生。孩子长得像他母亲,血型跟自己一样,除了个性不像,吃东西的习惯、口味都跟他一样。看着鬼焱,黄爸爸觉得头痛,换一个话题:“那婴儿是谁的儿子?”
鬼焱笑咪咪的回答:“不是人的儿子,他是灰狼兄。”
“辉郎兄(凶)?”黄爸爸觉得跟这个红头发青年在言语上很难沟通。
“老黄,小云想吃汤圆,你过来帮忙。”
黄家独生子黄随云喜欢吃的汤圆跟市场定义的不一样,是黄家祖辈传下来的。作法是江米煮熟后凉一凉,留有五成热度用力把它揉成团面,沾上切碎的花生米和芝麻。再用热锅烫蛋皮,用蛋皮包着沾有花生和芝麻的圆形江米团。锅子放水烧开,放油、盐与佐料把蛋皮包着的江水团放进去一起煮。这汤圆做起来费功夫,并不常做。
黄爸爸的任务是把江米揉成团面,这个需要手劲,是黄爸爸的专利劳动。黄家夫妇俩在厨房忙碌着,身为客人闲着无事的鬼焱在黄家鬼头鬼脑四处探察。黄家的厨房很大,认真干活的爸和妈都没说话。蠢狼卧室后面是澡堂,他此刻闭着眼睛躺在超大的澡盆里舒服地泡澡,只把头露在澡盆外,身体被水泡泡盖住。蠢狼脸上的小红痘痘已经消失了,嘴角也好了,看来他的自愈能力相当好。二楼主卧室红木大床上,灰狼兄躲在蚊帐里含着他自己的小食指在熟睡,包裹在他身上的布已经换了,尿片也换了,身上还洒了香香的粉(痱子粉)。
鬼焱有些在意黄家院子里的植物旺盛过了头。“嗖”,移形到屋顶,空气真不错,长吸了一口气细细品味,吆喝,居然有少量灵气!虽比不上林彬的别墅,也算是一处中等偏上的积灵地。是黄家那位狼妖祖先选的屋址?往后望,屋后不远处有灵气充盈的青山。可惜,冒出一些新式建筑镇住通往这边的灵脉。下探,院子地底下有暗泉,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半道渗入地底流向这边的暗泉。可惜黄家爸妈只是普通人,如果是修行者,居住此处对修行大有裨益。
泡了一个舒服的澡(他们家的使用水都是从地底抽出来井水,没装自来水管),黄随云扬扬手臂扭扭腰弹弹腿,终于活过来了,全身舒坦。走进客厅,见到他爸正坐在竹编的沙发椅上吃荔枝。以过来人的身份说:“爸,别吃得太多,小心上火。”
黄爸爸一边用湿毛巾擦手一边对儿子说:“坐过来。我有话问他。”
黄随云蹭过来挨着父亲坐下,涎着脸道:“爸,我不想当老师,别叫我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