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老头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捏着并没有山羊胡的下巴问道。其实他的本意是想让佑海再练上几个月,磨挫掉点他的戾气,等安稳本分些了再找机会安排上岗。
这语气中的不肯定佐岸岂会听不出来?但他已经有了打算,加之佑海今天莫名其妙的交友宣言,迫使他不得不说出与教授所想相反的话来,“是的。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我发觉佑海本身的基础就非常扎实,练手的时候动作亦十分娴熟,我有试着让他在手术中做过一部分,他完成得也挺好——所以我向您提出想让他单独执行手术的请求,毕竟我们中心还是需要人才的,他的技术这么好,老是得不到发展也的确太屈才了。”
‘呵,场面话倒挺会说。’佑海低头站在一侧,心中暗暗好笑,‘老头子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果然老头皱皱眉,显得有些踌躇,却仍然点了头,“那……既然你也这么说的话,就先让他今天下午试试吧——不过你起码得在边上看着,省的他手抖出意外。”
“那是自然。”佐岸保证,“不过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的。”
佑海则是一脸的灿烂,“嘿嘿,谢谢院长老爹啦!唔,也感谢佐医生——”挤眉弄眼地给佐岸丢了颗秋天的菠菜。
佐岸的脸没来由地倏地一红。
下午的手术和往常一样是替客人移植入预先准备好的人工子宫。佐岸让佑海先进手术室做准备,自己则去培养室拿冷冻箱——这原本是佑海的活,因此培养室的那群人见到佐岸着实有点意外。
“你什么时候也替人家打下手了?”趁着空闲几个人围过来同佐岸说话,“老头不会真把你当他儿子的保姆了吧!”
“哪儿的话!”佐岸把单子交进窗口,一边笑道,“佑海第一次独立操刀,我让他先去做准备了——教授叫我在一旁看着,我反正也没事,所以干脆自己过来拿东西,顺便看看你们。”
“哦,佑海那小子出师了?”众人顿时叽叽喳喳起来,“老头居然没大肆宣扬?这不像他嘛——莫非其中有猫腻?来来来,说说!”
“哪有什么猫腻!你水果日报看多啦!”
佐岸自然不会满足这群男三八的八卦之心,再者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也就胡闹搪塞着,等冷冻箱找到后立即就起身,忙不迭提了便走,心中直感叹这群培养室的男人真是同单细胞打交道打得太多了,就连想法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手术过程略过暂不赘述。佑海也不是虚有徒表的人,手术刀在他手中舞得也相当不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该注意的地方一出没漏掉。佐岸也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连一句提醒都不需要,直到佑海将最后一针缝完,众人七手八脚收拾器械的时候,他才走上前去,道了声,“恭喜,很完美的手术。”
“谢谢。比我想象得复杂——不过也不算太难。”佑海自信地弯起眼睛,隔着口罩道。
佐岸不知该如何接口,看看那双带着还沾着血液的手套的双手,似乎并不适合握手。于是讷讷地讪笑,“那,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了……”
“等等——”佑海忽然摘下手套,拉住佐岸的袖子,“下班后有时间吗?一起去喝酒如何?就算庆祝我第一次手术成功嘛!”
“咦!”这个邀请的确出乎佐岸的意料。事实上他们两个的交际范围止于工作之中,除了第一天在机场接机,他甚至没有看过佑海穿休闲装的样子。所以今天忽然对方主动邀请喝酒,这让佐岸实在有点困惑,“喝酒?我们两个吗?”
“难道不是吗?”佑海已经将口罩摘下,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无害笑容,“朋友之间隔三差五喝一趟酒很正常啊——佐岸是不会喝酒吗?不要紧的,我知道一家酒吧独家秘制的水果酒,酒精味不浓,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你知道!你不是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吗!佐岸暗自吐槽。然而他没有指出这一点。试想佑海都已经将邀请函发到这种地步,他难道还有理由拒绝?“那,那好吧……”
“嗯,那我先去洗手了!”佑海一听对方同意,显然十分高兴,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酒后能让人吐真言,这种既能套话又能套近乎的方法,简直是百用不爽!
“一扎黑啤,唔,给这位先生来一些樱桃酒——”
像是十分熟悉一样,佑海熟门熟路找到一个二人座,吩咐了waiter后环顾四周,“这里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呢!”他感叹。
“你来过这里?”佐岸很自然地询问。
佑海耸肩,“还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来过几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的光景啊。”
“同学?你在这里上过大学?”
“是啊,但是之后去美国没能转多少学分过去,便干脆重新读起。”佑海掰掰手指,“算起来我的年龄可要比你大些呢。”
“这样吗!”一直在心中以长辈自居的佐岸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有点失落,“可佑教授……”
“我爸爱面子啦!”佑海哈哈大笑,一挥手,“你在他手下做了这么久,这点还不晓得?他那张脸可比什么都重要,自然不肯同你说我从头读起的事!”
佑海的爽朗感染到了佐岸。正好酒也上来了,两人接着酒性把酒言欢,一顿酒席上说的话竟比这几个月加起来的更多。佐岸原本的狐疑与不安也渐渐散去,话也絮叨了起来。
“……然后,我没法拒绝教授啊,就来这里当主刀了。”
他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全盘托出。
“说实话,还真是可惜呢。”佑海灌了口酒,“那家香港的医院很不错,上学期还有来美国这边招过人才——你在那里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机遇啊!”
“我知道——我朋友也说过我。”小抿了口甜腻的樱桃酒,佐岸抬头继续,“不过佑教授在我毕业的时候帮了不少忙,留下来在这里做也算是报答了他的师恩嘛。再说当时人手紧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否则,否则……”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的红晕亦越发浓重。佑海没错,这酒的酒精味道确实不浓,但后劲可比啤酒要强得多。佐岸不是嗜酒之人,怎么经得住这酒力侵袭?几杯下肚,话还未说完,眼皮便往下垂起来。
“天呐,真是麻烦!”
本想看看佐岸酒后撒酒疯的笑话,却没曾想人家醉酒的表现就是呼呼大睡!佑海无奈地翻眼皮子,只得悻悻付了酒费,扶着这醉美人出了酒吧。
第八章
七月份的夜热却不闷,夹杂着夏日特有味道的晚风徐徐扑面,再加上刚下肚的冰凉啤酒的降温,佑海不由得觉得,晚上散步吹风,其实也是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只是!
谁来告诉他,这个家伙为什么酒量差到这个地步!连水果酒都能醉成这种模样!他还是不是男人啊!
“嗯……”双眼半眯,嘴角还带着一丝傻笑的佐岸对佑海的抓狂一无所知,还变本加厉地抓紧那只被他当做支撑的佑海的胳膊,蹭蹭,然后十分亲密地将脑袋靠上对方宽阔的肩膀。
肉麻死了……
佑海顿时非常后悔犯贱把佐岸抓来喝酒,以至于现在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把他就地丢下吧,黑灯瞎火的被人拐去了可怎么办;好人做到底吧,有不晓得佐岸家在哪儿。
要不干脆送自己家得了!佑海毕竟只想捉弄捉弄对方,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叫他把人一丢袖手旁观这等缺德事他是做不出的,总之这事是他自找的,由他收场也不过分。这么想着,脚步便加快起来,拖着佐岸往停车场走。
由于佑老头的“想多和儿子在一块”的固执以至于佑海至今仍和老爸住在一块。车开到楼下的时候,佑海一抬头,见到从书房窗子射出的灯光,便晓得自己晚归,肯定又要被念上一阵。
于是对着后座昏睡不醒的佐岸怨气更深了一层。停了车替他开了后车门,佑海不甚温柔地扯了对方的胳膊一记,“快出来,别睡了!”
佐岸醉得正酣,挪了挪身子,轻声嗯了一记便作罢。
“起来!”佑海下手的力气更重,“没死吧!没死就赶紧给我爬出来!”
拉拉扯扯中佐岸总算是有了点知觉——只是还不如没有。“嗯……?”他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声,顿了顿,半眯着眼对佑海伸出胳膊,“洛伊……抱我进去啦……”
其实佐岸这么说并不算无礼。以前同梵洛伊在一起的时候,醉了酒也总是让洛伊扶进扶出,有时洛伊不耐烦了就会以公主抱的方式把他抬进宿舍。所以这一次,佐岸潜意识里把那个不甚温柔——因为洛伊的动作也挺粗鲁——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好友,提出公主抱的要求,自然也合情合理。
可佑海哪里晓得他的历史?不仅如此,他所见到的佐岸都是最最古板,迂腐的形象,佐岸的可爱之处他根本就是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嘟着嘴求抱抱这种只对最亲密人士展现的一面,自然当即便弯着腰傻在车门前,“啊,你说什么?”
“抱我啦……快……洛伊……”胳膊好酸……今天洛伊怎么了?这么慢……佐岸直着胳膊有要求了一遍,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洛伊是谁?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佑海便知道佐岸肯定是喝酒喝迷糊了连人都认不得,把自己当做了所谓“洛伊”——不过这倒激起了他的兴趣。以佐岸这种性格的人,居然也会存在一位可以撒娇的对象……
还没想完,只觉臂弯一沈。佑海下意识低头一看,原来这佐岸已经自发自动地把身子靠上自己的手臂,一付“等着你来抱我”的姿态。细长的碎发从两边散下,遮住了他原本就嫌小的脸庞,配上纤纤细细柔柔垂着的双臂和软若无骨的姿势,佑海都快怀疑他怀里的躺着的是个女生了。
看那渐趋平稳的呼吸,大概又是重新坠入睡眠之中了。佑海无奈摇摇头,顺势将佐岸从车里抱出。
门铃自然是无法按的了,佐岸虽然不重,可一个大男人的体重也不会轻到让佑海一手就能搞定。于是佑海无所谓了,抬起脚狠踹了几下大门,“老爸,开门!”
佑老头正在沙发上看录像,一听到儿子没教养的叫门声眉头就皱了,趿着拖鞋不满地踱到门口,“我说小海,晚上嚷嚷什么呢,没见到门铃……哇咧!这这这不是佐佐佐岸么……你你们……”
“嚷嚷什么?”把老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佑海踹了鞋赤脚进屋,“他醉了,我又不知道他住哪儿,只好把他带回家。”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这一震撼的情景早就把老头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一个人傻站在玄关,直到走廊的穿堂风哧溜灌上他的面孔才有些清醒过来。中年男士和中年妇女的八卦能力其实是十分有的一拼的,在这傻愣的二十几秒内,老头灵活的大脑早就脑补好了一切:儿子的春天来啦春天来啦春天来啦,他的学生要变儿媳变儿媳变儿媳啦,几年后就能抱孙子抱孙子抱孙子啦!
这么一想,老头的嘴顿时就笑歪了。这佐岸就是现成的儿媳妇嘛——而且是越看越喜欢的那种:尊敬长辈,事业有成,性格温顺,连长相……啧啧,都是一等一的好,要是儿子真找上他呀,那可真是上辈子积德祖宗保佑哇!
老头乐呵乐呵做大梦的时候,一旁的佑海则在沙发上犯难。佐岸已经被扔在沙发上,蜷着身子哼哧哼哧地睡着,看样子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了。那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对了,老爹说不定有他家的住址,等下问了再送回去吧,反正他花点油钱也无所谓。
可佑老头心中算盘已经打定,要撮合这小两口的,哪会自讨没趣再让儿子把佐岸送回去?“小海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他老学究模样地劝道,“你把佐岸送回去了,他一个人也没法照顾自己不是?喏,你说是你弄醉他的,也得负责到底呀——我看干脆让他留下住一天,反正你房里是双人床,又没所谓挤不挤的。”
“让他和我睡一块?”佑海惨叫,“不要啊,他不洗澡,我嫌弃的!让他睡沙发啦!”
“那就由你替他洗!”老头斩钉截铁,“好了,废话别多说了,他好歹也当了你几个月的师傅,醉酒又是因你而起,理应由你好好照顾——我晚上要是发现佐岸还在沙发上,你就别想混了,听懂了没有?”
佑海气得脸都红了,“让我和个来历不明的人睡一起,老爸你是想让我被人糟蹋吗!”
老头一听扑哧一笑,“糟蹋?谁糟蹋谁还不一定呢,少在我面前装这套了。”
说罢手一挥,没有丝毫商量余地地关上电视回了房间。
第九章
黛黑发丝顽皮地垂下,遮掩住了佐岸已经被酒精蒸得绯红的漂亮脸庞;醉美人似无意的呻吟声轻轻地断断续续地挑拨着人的心弦;颀长身躯软软贴在沙发上,因动作伸展而露出纤柔的腰部玉白而诱人染指。
老头的话非常有道理,和这样的人单独在一张双人床上,谁糟蹋谁,还不一定呢。
可是!
至少他佑海,是完全没有那种怪异的想法的!
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很重要的,这点对于佑海来说尤甚。佐岸给他的感觉就是崇拜权威,墨守成规,还多次成为他事业上的阻碍,连父亲都器重他胜过自己。在这种不怎么正面的影响下,即使他的外貌再出众,佑海也打不起欣赏的心态——更何况,他身上的酒味好重!樱桃酒的威力有这么强大嘛!
事实上若在有眼界力的人眼中,卧倒如佐岸一般的醉美人膝上那是极有情趣的一件事,况且佐岸爱好清洁,即使有酒精味笼罩其身也断不会煞风景,更不会让人做出似佑海这样夸张的掩鼻动作。唯一的问题就出在固执的佑海——这个执念极深心眼也不善的家伙——身上。
替佐岸除去全身衣物,佑海将他扔进浴池——其实脱掉衣服的前一刻还曾想过要不要拍点裸照下来备着以后好用作威胁,不过因考虑到这个主意实在太掉价而放弃——后自己也噗通跳了进去。请千万不要误会,他对佐岸没有一丁一点的兴趣,之所以与他同泡一池子水纯粹是因为不想要浪费时间和水资源,完完全全没有觊觎的意思!
心里没有杂念,做起事来也更加自然。虽然不怎么喜欢佐岸,佑海到底还是怀着小半颗医者仁心拿毛巾给佐岸擦了擦身体,去除掉一些污渍;又拿起洗发水洒在对方的长发上,如同搓洗衣物一般胡乱地从发末往上揉搓权当为其洗头。
“嗯……怎么了……”
热水热蒸汽,再加上有人有心无意地为自己洗身子,再不找回点知觉那就是植物人了!佐岸正闭着眼思忖他现在正身处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呢,忽然哗啦啦头上的花洒就出水了,温热的液体劈头盖脸就下来,浇了他一头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