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美甲师的爱情——木樨窗前

挂了电话，许好阳在露天里站了很久。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留下纸条，是因为他写不下“分手”这个词，说到底，他依然是无法彻底狠绝的。走到这一步，他不声不响，一直是自己痛着痛着。没有答案的困局，或许真的只能交给时间，交给他自己，也交给叶展明。叶展明那边，会做出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需要给自己时间。这样一想，他改变了一开始要回家去的主意。

看着火车站里的大屏幕，大大小小的那么多地方，究竟应该去往何处？他微微犯了难，歪着脑袋想了想，眉头又松了开去。他耐心排队来到售票窗口，问售票员：“我想买一张能够赶上的最快发车的票，去哪里都可以。”

叶展明还是决定去许好阳的老家，那是他唯一有希望找到人的地方，即便许好阳真的不在，他也可以在那里等。许好阳总是会回去的。他想明白后，用了一天匆忙交代了工作，就准备往许好阳的老家去，可是一出了门，就被苏月华拦住了。

叶展明根本没心思应付她：“我赶着出门，您改天再来吧。”

“别去他老家找人！”

叶展明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了过来：“你都知道？”

苏月华摆摆手：“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就算你找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叶展明一愣，随后低下头回答：“我要把他带回来。”

“他会愿意？如果你能带回他，他又怎么会离开？”

听到这质问，叶展明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当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之后，过去很在理的所作所为都显得幼稚得让人无法接受：“我已经想明白了，不管多难，我也要把他带回来！”

苏月华摇摇头：“你还没明白。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对所谓的两个人一起生活想明白了，还是说对许好阳这个人对你的重要性想明白了？”

叶展明觉得自己可以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说不出口了。

“展明，不要那么急躁。你贸贸然跑过去，如果他不在，吓着了他的父母，你觉得他会原谅你？给彼此一点时间，都好好的冷静一下，可能慢慢的就能真的找到问题的解决方式了。”叶展明想了片刻，托着拉杆箱回了办公室，一脸严肃的交代立刻准备开会。

而此时，许好阳刚刚踏上东北的土地，感受扑面而来的冰雪天气。

三十五

许好阳知道东北的冬天很冷，但是走出哈尔滨火车站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寒气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身上的薄棉衣显然是不够御寒的，他冻得一个人直打颤儿，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不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茫然极了。一旁卖报纸的老大妈看他这副样子，连声说：“谁家的小孩儿哦，穿破衣喽嗖的冻完了都！”边说着边把自己手里的大茶杯递过来，让他捧着暖暖手。许好阳谢过了大妈的好意，买了一份地图，照着大妈的建议找了不远处的如家住下。

给二哥打电话报了平安，许好阳上街买了厚厚的羽绒服，一反平时的穿着风格，挑了鲜艳的大红色，小小的人儿裹在厚厚面对衣服里，平添了几分稚气，哈尔滨的售货员夸起人来毫不吝啬，直说他穿上这衣服是个“精神得根正苗红的小孩儿哦”，许好阳知道自己的身材在这里的确跟孩子差不多，但被用“根正苗红”这样的词来形容，又觉得啼笑皆非。衣服的标价不算便宜，但穿着能换来几分好心情，又是迫切所需的，他也不在乎这些。

走在中央大街上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两旁的欧式建筑在灯光照映下自有一股子北国华美壮丽的气氛，和许好阳家乡的小桥流水完全像是两个世界。他并不知道这里的历史，来到这座城市也只是一时性质使然的选择。在这陌生的街道上，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身边全是陌生的人来来往往，一种无助感油然而生，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很想叶展明。想念初见时接过传单的那双手，想念在鸟巢外灯影下等候的身影，想念刚说要在一起时的雀跃和忐忑……不是说了要一起生活的，不是说了过年要一起回老家的……为何现在，却是他独自一个人，在这千里之外的冰雪之城？许好阳只觉得浑身渐渐失去了力气，感觉想要大哭一场，却没有一点儿眼泪，他慢慢的蹲下身去，紧紧的抱住自己，在大街的中央。

“诶，我想这里的标志性建筑已经很多了，不需要再添加了，你觉得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柔软且清爽的男声，蓦然打断了许好阳混乱繁杂的回忆，他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正蹲着与他对视，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街灯下，这人的长相还是很清晰，好看的清俊脸庞，一双大眼睛很亮。

许好阳反应过来，刚才这人是在问他，但还是不太确定的问了一遍：“哈？你是在跟我说话？”

那人左右看看，貌似思索的回答：“我想，应该不是对别人吧。”他站起来，拍拍黑色厚呢子大衣的衣摆，冲许好阳招招手：“起来，我请你吃东西去！”

许好阳站起来，讷讷的看着他：“为什么？”

那人不在意的笑笑：“我高兴啊！”

“这……”许好阳为难了，虽说这人看上去不像有恶意，但这样冒然的跟着人走，是不是也太没有防备心了。

“莫辛语。”

“啊？”

“我的名字。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可以给你身份证。”说完，莫辛语便掏出钱包，真的准备拿出身份证来。

“啊，算了，我没不放心，走吧！”许好阳也不知自己哪里生出一种判断力，突然就决定相信这个人。

莫辛语呵呵笑了起来：“你这样子，很容易被人骗走啊，你的爱人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许好阳神色一黯：“我没有什么爱人。”

莫辛语一脸了然，不再多说，带着许好阳走进一家店里，买了两根冰棍儿，递了一根给许好阳。许好阳看着手里散发着凉气的乳白色冰砖，觉得更冷了：“你请我吃这个？这天气？”

莫辛语咬了一大口，边嚼着边说：“识货点儿，来哈尔滨当然要吃马迭尔，而且就要在冬天吃！”

许好阳看看莫辛语大快朵颐的样子，又看看手里的冰棍儿，还是不敢下嘴。

莫辛语秀气的眉毛一皱：“诶哟，你吃一口就知道了，跟你想象的不一样的。这点勇气都没有，难怪没有爱人！”

许好阳气得一噎，这人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如此毒舌？他一定和张晴能成为朋友，许好阳心里默默想着，忍不住也回了句嘴：“难道你有爱人？”

莫辛语嘴里含着一大块冰，睁着大眼睛，表情滑稽的看着许好阳，好容易才把冰化入了肚子里，才轻轻的说：“嘿嘿，我也没有。你到底吃不吃啊？”

许好阳鼓起勇气，咬了一小口，纯正浓郁的奶香味，混着清甜的香草味道在嘴中化了开去，也许是因为周围的气温很低，冰在嘴里并不让人觉得冷。

“真好吃！”许好阳由衷的赞叹，接着就停不下嘴了。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

两个人很快都各自吃完了一根，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便决定再来两根。

“这次我请你！”许好阳抢先进了店里。

这样一来二去的，每人吃了6根，才坐在路边摸着肚皮喘白气。

“啊，很久没那么满足了，爽！”

许好阳肚子撑得不行，可因为吃了一肚子的冰，这会儿倒反而不觉得冷了，嘴唇上热热的。

“这样吃，对肠胃可不好啊。”

“管他咧！”

这莫辛语长得秀美，却一副大大咧咧的自在样子，许好阳心里对他不禁多了几分亲切。

“诶，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诶？”莫辛语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的，不过这好像并不重要。好吧，你叫什么呢？”

“许好阳。”

“许，好，阳……好，阳……”莫辛语轻轻念着，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丝笑意，“好名字，听着就阳光灿烂。可是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是一点阳光也看不到了。”

“我……”许好阳也试着抿起微笑，“有那么明显么？”

“你脸上就差写上‘失恋’两个字了，不然我又怎么会在大街上捡到你的？”

“原来如此。”许好阳苦笑。

“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何苦让自己不自在？”

“莫……辛语，你说，是不是只要不开始爱，就可以不用后悔，不用难过？”

“你这个问题，我也在想啊。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两个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魁梧的东北大汉，疑惑的眼神在俩人之间转了一圈，才开口问：“小情侣两个，谁是姑娘啊？”

许好阳和莫辛语皆是一愣，随后许好阳一脸的尴尬，莫辛语乐得笑翻了过去。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莫辛语说：“大叔，我们都不是姑娘，但我们是小情侣倒是没错儿。”那大叔嘴张了半天，脸黑得像包公，一直等到了目的地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许好阳尴尬的要命，这人，明明不熟，怎么这样乱说话，可是因为莫辛语的这些举动，在不知觉中，心里的难过和压抑，倒是渐渐的消散了过去。

两人下车后，出现在许好阳面前的便是一座典型的俄罗斯建筑，墨绿色的圆顶在夜空中几乎和黑色融合。凭着在地图上看到的简短介绍，许好阳心里判断了一下：“是索菲亚大教堂？”

“没错儿，不过我们不去这里。”

莫辛语带着许好阳拐进了教堂附近的一个购物广场。里面很大，人也不少，各种商铺林立，

店主或是中年发福的大婶，或是画着精美妆容的小姑娘，也有好些店铺是年轻的男人在打理。莫辛语专门带着许好阳往那些男人看店的铺子逛，每每一进店里，那些男人的眼光就立刻亮了起来，带着各种探究意味，在许好阳和莫辛语身上打量。在一个过道的转角处，莫辛语带着许好阳拐进一家店里，店铺专卖男式饰品，三个瘦高的男孩子在看店，三个人一边看着他二人，一边窃窃私语着，许好阳没有完全听清楚他们的话，只从偶尔飘过来的语句中听见了什么“攻受”、“分不出来”、“闺蜜”……他并不明白这说的是什么，只觉得有点儿诡异。

出了店，许好阳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啊？”

莫辛语神秘的一笑，抵着许好阳的耳朵轻声说：“这里好些店啊，都是小gay开的哦，他们对我们这种，散发着一样气息的人，特别感兴趣。”

“所以，所以你就带我来，让他们看？”

“诶哟，相互看看嘛，又不吃亏。你看，好几个都长得不错啊，你可以问他们要电话号码啊。”莫辛语说得很轻松，眼光还专注的停留在一旁店铺橱窗里精美的商品上。

许好阳只好很无奈的跟着他继续在各种目光下逛下去。

等到莫辛语结束了购物时间，已经接近夜晚十点，两人走出购物广场，夜空中星星晶亮璀璨。

莫辛语把手里的购物袋统统塞给了许好阳：“这些算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许好阳刚想拒绝，莫辛语又说道：“像你这样，既然已经选择了一个人出来，就别再把自己框死在小情绪里，有些消遣的方式，虽然很无聊，但也未尝全都没用。”

许好阳听了，收回拿着购物袋的手，轻轻说了声谢谢。

莫辛语和他互换了电话号码，问他：“打算在哈尔滨停留多久？”

许好阳摇摇头：“没有具体的打算。”

“好，明天我再来找你玩！”说完，莫辛语便一个人小跑着离开。就在那背影快要跑出许好阳的视线时，却突然又转身跑了回来。

“许好阳！”莫辛语大口喘着气，“有句话，在中央大街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说了。”

“什么话？”

“你该勇敢一点！放弃，是需要勇气的；坚持下去，一样需要勇气。一个人蹲在那儿，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晚安！”莫辛语再次消失在夜幕之中。

许好阳站在原地许久，想起这晚和莫辛语的奇遇，像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回去时，车行驶过万达影院，影院外巨幅的电影海报，是当下最红火的国产大制作古装片，编剧那一栏的名字并不大，在许好阳眼前只是一闪而过，但却被他看了个清楚。难怪觉得初见的陌生人有几分熟悉感，许好阳想起来，曾经是在电视访谈中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星编剧的。

勇敢一点么？许好阳自己也想，只是耗费完的勇气，再要一点一点的聚集起来，似乎并不容易。

三十六

许好阳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有一直用爱维护着他的父母兄长，出社会后又有张晴这样真心相待的朋友，现在一个人出走，还能碰到像莫辛语这样的人做伴，不可谓是种缘分。

听他这样说，莫辛语只是撇撇嘴笑道：“那有什么用？碰到个烂情人，就足够抵消掉你所有的好运气了。”

许好阳叹气：“莫莫，不毒舌会死么？”

“忠言逆耳你不知道？”

莫辛语这人，从来不会说宽慰人的话，常常在你感伤的时候又加上两句狠话噎死你，可不知道为什么，许好阳就是喜欢对着他倾诉。似乎对着这个人，很多过往都能慢慢的说下去。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话多的人，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随它自己腐烂、消亡。而如今才发觉，其实他也是需要被倾听的。

“啧啧，这种男人，也亏你忍受得了。”听了许好阳和叶展明的事，莫辛语只下了这样一句感慨。

许好阳只是抿嘴笑。别人眼里再差的人，也是他真心爱的。

看他的神态，莫辛语便不再多说，彼此心里都明白，都是把自己流放出来的人，不比相互拆对方的台，谁又懂得比谁少。

“莫莫，你会把听到的故事写到剧本里去么？”

“你要小心，说不定下一部电影就是你的故事。”

“那一定是卖不出去的电影。那你写过自己的故事么？”

莫辛语笑得灿烂：“那一定是一部更加卖不出去的电影，我不做那么亏的事情。”

许好阳没听莫辛语说过他的故事，但也多少知道一点，那是曾经被炒作的很热的一段八卦。他也不会好奇的去问，没有必要。

莫辛语是哈尔滨人，但自上大学以后就很少回来。这次回来纯属突然起意散心来的。许好阳在他的陪伴下，两天时间就把哈尔滨逛得差不多了。从冰雪大世界出来后，莫辛语突然说：“我们去阳朔吧！”许好阳觉得，上哪儿都无所谓，就答应了。

从哈尔滨飞到桂林，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到阳朔，许好阳便觉得自己是傻缺了才听了莫辛语的话。冬天的阳朔是枯水期，没有太多景色可看，虽然气温要比哈尔滨高了不少，但南方的冷和北方是完全不一样的。阴冷的天气让莫辛语大喊吃不消，许好阳虽然是南方人，但长时间在北方生活，一时间也不太适应没有暖气的房间。

两个无聊的人就把西街作为据点，成天在这一小块地方转悠。莫辛语热衷于穿梭在西街的各种酒吧之间，津津乐道于每个酒吧的调酒和音乐。而在许好阳看来，各种五颜六色的酒和耳旁飘过的乐声，并没有太多区别。不过他并不反感这里的小酒吧，同样是酒和音乐，却是让人觉得愉快的，没有太嘈杂的环境，没有暧昧不清的男人，没有不痛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