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一把把雪影拉了回来。穆岫羲笑吟吟地看着僵在原地的贺无伦:“看来他所谓的风雅,与贺庄主的风雅不太一样啊。”
贺无伦回头。穆岫羲无辜地看着他。贺无伦忽然掠到他耳际,叫了一声:“青谷。”
穆岫羲一哆嗦,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离这只拙嘴鹤远一点。变聪明了么……
夜里。街上果然灯火通明。昨天的繁华不过是今天的十之一二。街上连男子都着装鲜艳,面露喜色,而女子袅袅娜娜处处目露秋波,似乎连面纱都比平日里薄上一分。
街两旁飘着的灯笼十分好看,穆岫羲买了一盏用梨木与红纱做成的灯笼。里面的红烛透出微光,照亮了穆岫羲的半面,更衬得眉目如画。
雪影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拿着一袋子夹肉烧饼;卞城更是拿着一整只烧鸡拼命啃……所有人都暗暗庆幸他离得挺远。海东歆在前面走着,还时不时看看四周——姜辛迟一行还在客栈里修养——但是贺有常把他硬是拉了出来,此时正手捧一堆甜点,执着地举着。
武弦四处看着,从大漠回来后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江南繁华了。周津怀里的醒醒却好像有些躁动不安,探头探脑,还轻轻咬了周津的手指几下。
前面,石街的尽头,是一个不算大却被许多花叶装饰了的台子。
台上……一个人亭亭立着,当真白面如玉,美似烟花。
64.一饱眼福
穆岫羲驻足。于是所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被身后的人推挤着走到了台前。人流涌动,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台上的人,无论男女。
一个特别美的……烟花女子。
贺无伦不着痕迹地瞥了穆岫羲一眼。穆岫羲仰头看着那个女子左手拈着的一枝花:“算是个美人。”
“那是因为你从小时候就没有见过多少女子。”
“你见过很多?”穆岫羲难得笑得纯粹,“我的确没见过多少女子,不过最美的就是我娘亲。”他有些怀念地看着台上的女子,“也许她耍过许多阴谋诡计爬到现在这个位子上,却总归不是太坏的人。”
“你以后会被女人骗的,”雪影插嘴,“我娘去世前说,对娘亲依赖太多的孩子很容易对女人心软。”
众人看着还是一个豆丁的他:“……”
风影忽然窜到清影身边:“雪影还不长个子?听说长得晚的男孩子通常会长得很高。”
清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一点从你身上已经得到了验证。”
身高七尺的风影:“……”
台后忽然传来一阵拨弄琵琶的声音。一行女子鱼贯而入,着石榴红衣裙,披白纱,手中抱着各种乐器。
“所有乐师都是女子?”周津吃了一惊,“一个男子也没有?”
武弦在一旁小声笑着:“这两句话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只是器乐,由男子或女子来做有什么不同?”
周津:“……也是。不过难得这些女子技巧娴熟长得还不错。若不是沦落风尘……”
“如果她们不是青楼女子,你就不能一饱眼福了?”武弦看着他。
周津:“……醒醒喜欢看。”他怀里的醒醒果然把脑袋伸了出来,四处转动着,两只小爪子扒着周津的领口,身体还不住地扭动。
“……好像它今天晚上就动得很厉害,”武弦轻轻弹着醒醒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毕竟它整天跟在你身边,说不定鼻子比你都灵了。”
周津不理。因为台上的女子已经翩翩起舞,那些技巧娴熟长相不错的女子顿时相形失色。一袭朱红色的衣衫在台边鲜花台上“绿叶”、左手桃花右手红纱的映衬下,如同夜空里的红色宫灯,旋转跳跃。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有那么多“文人雅士”前来一睹芳容。不过,为这么个女子,每年都举办如此盛大的灯会?
所有人心中都对这个蹩脚的谎言十分无语。
周围的人渐渐聚拢过来。贺无伦做了个“杀”的手势。霎时,所有暗卫围在了几人周围,侍从们也从腰后抽出匕首,紧张地盯着那些脚步声接近于无的杀手。
出乎几人意料,那些杀手并没有脱掉身上的百姓服装,只是掏出统一的——木盒。
贺无伦皱紧了眉:“看来他们不怕误伤。”
周津道:“极有可能在盒中的暗器上涂了毒,他们先服过解药。”
卞城叹了口气:“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没办法,先冲回客栈罢,我们的衣服应该没什么事,回去的时候顺手抢几匹马!”
说话间,暗器如雨一般飞了过来。
几人的刀剑舞得没有一丝破绽,这种暗器与银丝针不同,略粗而有力,撞在铁器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贺无伦百忙之中即刻窜到穆岫羲身边——今晚是十五,他不会武功!他刚挡下一轮攻势,却见穆岫羲一手捂着腹部,还不停扫视台上的女子。
台上那个女子还在跳着!左手的花枝上一片花瓣也没有飘落,右手的红纱铺展开来,脚尖踏在上面如同颠倒了色彩的雪中红梅。
贺无伦且战且退,刀剑入肉之声与阻挡暗器的声音相杂,一直紧贴着穆岫羲:“你还看着她干什么?”
“我在想,应该从哪里下手。”
“什么?难道……”贺无伦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穆岫羲毫无所觉:“虽然她应该不是个太坏的人,不过要杀我们还是不行的。”
贺无伦一怔,忽然甩鞘挡过一枚袖箭。穆岫羲仍笑:“专心点。他们可不止一样暗器。”
旁边一个身影飞掠而去,卞城面色凝重跃至台上,与那名女子对视:“你怎么会出来。”
“我只是想再跳一曲舞而已。”女子边跳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都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何必不认老?”卞城踏入她的红纱之中,从袖里甩出一把如同在满场血色之中皎洁如月光的扇子。
贺无伦疑惑道:“你不是说你师父的武器不是扇子么?”
“我是说不是那把扇子,”穆岫羲声音一弱,“不过我没见过他认真出手,所以不太记得了。看来那个女子不是武功高强,就是他一定要杀的人。”
台上女子自从卞城说出她年龄之后,便微微僵硬了一张如同梨花的脸:“你会后悔的。”
65.前来相救
卞城展扇割断向自己漫天遍地冲来、如同惊涛骇浪的红纱:“为什么接受差遣?”
“与你何干!”
“你赢不了我。”卞城叹了口气。扇子瞬间展开,上面没有任何镂空的纹饰抑或雕花,只是色泽美丽得让人为之倾倒。
女子脸色倏变。
不过十步,右手的红纱已经碎成比桃花更细小的残片,左手的花枝也已经干枯。
“在我面前使毒?你何时变得如此幼稚。”卞城看着她,以一种高傲而怜悯的眼神。
女子一招手,身后的乐师猛然扑了上来。卞城身影轻闪,在那些女子身边绕了个圈,如同戏耍老鼠的猫。
乐师手中乐器纷纷碎裂成扎手的木片,女子的身影却已在十丈之外。
贺无伦正要叫卞城穷寇莫追,便看到他施施然走了回来:“前辈为何……”莫非这之间还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桃花债?
卞城收扇,瞥了他一眼:“如果我真想杀了她,会说‘今天是你的死期’。”
贺无伦:“……”
猛然。压力骤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解地看着退去的人潮。卞城道:“方才那些人虽然是杀手,却不是不惜命的人。一是受了那女子的舞乐蛊惑,二是……他们的头头可能出了点问题。”
刚才大部分人都看见他们之间用奇怪的声音传递了什么号令。
贺无伦点点头:“回原先的客栈吧。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说的是让海东歆一脸焦急的姜辛迟等人。
众人施展轻功,半刻便回到客栈——此处似乎已是人去楼空。海东歆心中一凉,冲了进去,在各个房间翻找着,半晌才无可奈何失魂落魄地出来。
“也不是没救了,”贺有常拼命想着应该怎么说,“东东,不是还没见到你师兄师弟的尸体么,他们好像去了河滩那里……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应该还没有死,可能是被那些人抓走了,跟莫盟主他们在一起呢,就算被关在小屋子里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即使不好吃好喝应该也不会饿死的……”
穆岫羲看着贺有常面上难色与海东歆越来越黑的脸,难得开口道:“他们应该是被掳走了,”他指了指地上留下的一行字,“是姜辛迟的字迹。”
四个字,“前来相救。”
海东歆还要再仔细看看,贺有常拉着他去房间里收拾东西了。贺无伦看着地上的字:“你觉得这么短时间内,姜辛迟可以找到刻下这么小的字的匕首?”
穆岫羲抬脚。脚下是极薄的利刃。他一脚把利刃踢开,笑道:“反正他们肯定在‘槐落秀’那里,十有八九就被关在魔教总坛,不算栽赃。”
几人正说着,海东歆已经收拾好了:“走吧?”他不耐烦地看着呆站在原地的人,“你们还等什么?”
刚刚收刀剑入鞘的众人看着他。
“……好吧。休息一晚上我们马上走。”海东歆摇了摇手,又神神叨叨地走了上去。贺有常一面对贺无伦憨笑几声,一面又赶着去追海东歆了。
周津和武弦本着不掺和的态度回房间去,喂醒醒。
卞城也没有收拾烂摊子的心情,拉着雪影和清影去厨房觅食。贺无伦让几个暗卫侍从都去休息,转头看着穆岫羲。
“有话说话,能不能别拉着我的袖子?”穆岫羲有些不耐烦。
“你今天到底有没有武功尽失?”贺无伦严肃地看着他,“刚才为什么可以把字刻在地上?我们如今不应该对对方有所隐瞒。”
“不应?”穆岫羲笑得奇怪,“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对人推心置腹?”
贺无伦定定站着,看他。
“……不过,那四个字只是因为刀刃够锋利而已。”
贺无伦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笑了,有些无奈地看着远处那枚还算锋利却决不能销金断玉的刀片,默念:“到底是总想隐瞒着我,还是不想揭穿已经解了毒呢……”
刚从后院跑出来拿筷子的雪影默默对身旁的清影道:“我觉得……庄主好像想多了。穆公子只是觉得惹他发怒很有趣而已。”
清影:“……那就让他想多一些吧。”
雪影点点头,忽然又道:“不过,穆公子应该也不希望庄主误会什么吧……”
清影惊奇地看着他。难道这小家伙终于开窍了?
“……就像我不想别人老觉得我是饭桶一样。”
清影看着桌子上的那筒筷子,默默地转过身去厨房,帮雪影和卞城做夜宵。
66.出入平安
一行人这次真是昼夜赶路风雨兼程,比前些日子的速度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海东歆尤为心急,每次在众人停下来啃两口干粮的时候都不停念叨着,师兄前些日子才说希望能成为助力,后一天就被贼人所困,实在令人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众人不堪其扰,愈发急切,第三日清晨,终于到了魔教盘踞的麓山山脚。
山脚只有一间客栈,里面住着的全是些过往客商。这一片都是魔教的辖地,即便不住这里也还是要经过魔教的地界,偏偏穿过此山后有一个盛产胭脂香料的小镇,美人也多,于是商人依旧趋之若鹜。
久而久之,魔教也立了规矩:凡是过往客商,运了胭脂香料的,只要十分之三,另外十分之七绝不多拿。当然,这条规矩立之前那个小镇拿了多少好处,就不是寻常人可知的了。
之前贺无伦本来也没想掩藏行踪,况且他们也没什么车马可以伪装成过路行商,干脆休息一天,穿得整整齐齐潇潇洒洒往山上跑,连马也没带。上山之前贺有常、贺无伦、穆岫羲三个被海东歆劝告了一番,大意是不要逞能,一定要跟在他们后面走,免得到时候一个魔教教众都遇不到,自己在山里还饿死了。
对此,三人没有口头表示,不过都默默接受了提议……可见他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与此错误造成的严重后果。
这一次雪影和清影在前面探路,贺无伦穆岫羲两人身后跟着风影溪影等一众暗卫,几个侍从则走在长队两旁,不时用随身携带的长棍探查两旁山壁。
山壁上不时有些杂草倒垂,甚至还有几座被青苔掩盖得不知是何年代的墓。这石道实在开凿得粗糙,虽然这种粗糙不会把马车颠散了架,却令人走得苦不堪言。
贺无伦看着眼前仍旧遥远的峰顶:“你上次不是来过魔教总坛么?为什么不说这座山真的很高?”
穆岫羲:“无论是上次来还是这次来,这座山都不是很高,只是盘山道比较长而已。况且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幻境。”
“……”贺无伦默默地想,幸亏是幻境,才能让他一路平安走进去又走出来,否则光是这种曲折的小道,就能让他,呃,他们在这里面转悠到饿死或者老死。
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而那座峰顶依旧遥远的时候,贺无伦上前几步问海东歆:“你确定你不是也迷路了么?”
“……”海东歆皱着眉,也有些疑惑地看着脚下的石地。旁边的贺有常终于严肃起来:“可能不是迷路,东东的方向感还是不错的,”他颇有些怯怯地看了贺无伦一眼,“可能……我们又闯入幻境了。”
众人齐齐看着他:“……”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郁闷。
贺有常有些汗颜地干笑了两声,没用轻功,仔细探查着沿路的痕迹。才走了不过半刻,他便叫了起来:“就是这里!很明显的痕迹。我们只要把这些石头搬开就好了。”
武弦接口道:“看来他们上次的那个幻境真的花了很大的力气。要不然不会把自己家门口的防御弄得如此不堪一击。”
贺无伦点点头:“不过,我只想问……一,为什么幻境的入口就在半刻以前,我们之前却走了那么久?二,为什么有常你刚才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痕迹’?”
海东歆、贺有常:“……”
后面黄岐白芷两个侍从终于看不过去,跑上来自告奋勇要去领路。搬开石头后眼前景象似乎变了一些,众人重新振奋起来,跟着两个侍从往上走。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站在一扇大门前,看着写了“魔教”两个字的牌子。
“怎么这么……嚣张?”雪影歪着头研究那两个写得歪歪斜斜但笔画没有错处的字。
清影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吧。”
一旁风影问道:“聚义厅、威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