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
雪影默默地想,我只是问为什么昨晚还说要小心谨慎的庄主现在这么嚣张而已。
贺无伦把晷梦紧紧握在手中。看着寨子怎么样至少也得有千八百人,自己这里全都算上,分别是卞城、青谷、周津、武弦、海东歆、贺有常、十个暗卫、五个侍从,共二十二人……算上自己。
穆岫羲皱眉道:“我们现在难道就去叫门,再闯进去?即便是二十多个武功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以一敌五十上百人罢。”
“没有问题,”贺无伦露出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笑容,“我要他们双手奉还所有人,然后再让那些被我们救了的人去灭了魔教!”
67.白玉扳指
魔教教主黄果康看着他们这些不请自入的人。贺无伦在大厅中负手而立,在他看来简直是一种最严重的挑衅。毕竟最近因为派出了太多人手,魔教在山中已经连守卫都不太够数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埋怨起那个对自己承诺可以“分一杯羹”的神秘人来。不管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尽管也有不小的利益。但现如今眼前这几个人的来路,就算以前的自己再不懂,现在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们的力量。
从幻境的主人直接将他们放了出来,又让他们逃过了镇上的灯节,连那个武功绝顶的舞女都落荒而逃,他便时刻紧绷着神经准备与他们死拼。
毕竟,那个神秘人的许诺与拿出来的东西实在太诱人了。那不过是二十年前分得的一角,便让他从一个街边地痞发家至此,二十年后他所能分得的……
但是,现在算怎么回事?他匆匆设下的幻境在伤到他们之前就被破坏,一点作用也没有。那个神秘人在上次幻境拆毁后就已失踪,若不是自己还能收到他的飞鸽传书,也就不蹚这浑水了!
厅中这二十几人,除了那五个侍从之外,所有人的武功都在他之上,那个散仙卞城更是天下有名的邪性,若是自己惹上了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葬身之地。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连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都有些扭曲。
现在别说瓮中捉鳖,魔教这么些教众恐怕连一个人剩不下。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怎么能在今天毁于一旦?!
贺无伦看着他纠结的表情觉得十分有趣,也就静静等着他开口。终于,黄果康直起身,对这些不速之客色厉内荏地喝道:“贺庄主真是好兴致,赶了这么些天的路,就为了到我魔教的地方赏景么?而且……还在下面绕了几圈才上来。”
不提还好,一提,厅中的极大部分人都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地看着他——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么,明明是你的山路太曲折,怎么能怪几个路痴?
黄果康犹自不觉:“前几日江南多雨,真是难为几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昼夜兼程。相信几位,不会是来访友吧?”他扬了扬右手。手上,带着一枚白玉扳指。
贺无伦正觉得这枚玉扳指不像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清影便对他轻声道:“属下方才认出,这是那个槐落秀死时戴在手上的白玉扳指。”
“怎么官府如此无能,连证物都失窃了么?”
“我想……这枚扳指似乎比我那日所见的更加无暇,不过工艺却是一样的。”
贺无伦点点头,看了穆岫羲一眼,试探着问道:“青谷……你们当年被拿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穆岫羲没有回答。准确地说,他从看着黄果康手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眼中就成了完全的冷肃。“只不过……是一把钥匙而已,”他自言自语,“迟早有一天,要让盗贼知道,他们要付出什么代价。”
贺无伦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
黄果康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视而不见,反而盯着穆岫羲的脸看了起来。他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是很多年前见过的……多年前!他刹那蹦了起来,见鬼一般看着穆岫羲。虽然衣着气质皆有许多差别,这张脸的眉眼,却与那人如此相似,而自己竟然没有马上认出来!
冷汗从他额头上涔涔渗出,穆岫羲盯着他:“怎么样?肯下来了么?”
“是、是是,”黄果康一屁股从座位上滚了下来,“这、这这这,当年的事情,我可没有参与,这、这这……”
“毕竟得着了一些好处不是?比如……召集魔教教众所用的财力?”
黄果康的冷汗已经弄湿了内衫。他抹了把汗,哆嗦着走到穆岫羲面前:“我,我当年不过是个街头地痞,这,这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我自不量力……”
“这么说,你当年是知道他的身份咯?”穆岫羲看着他,“原来如此。你领着一帮地痞在街上闹事,引发丐帮与泼皮争斗,以致官兵赶不及营救……当时就已经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这,这也是小人时候得知,况且,况且那把火不是我放的,是他们……”
“别逼得太狠了,”卞城拦着穆岫羲,“毕竟不是正主。不过是个爪牙而已。”
黄果康以为自己大难得活,松了口气,对那个神秘人更加不满。当年自己只得了一大批银钱,领着几个手下拦住了官兵,虽然自己逃了出来,那几个手下却死在街头。纵使地痞无义,却也难免兔死狐悲之感。事后知道被害之人的身份,更是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么活着多少年,自己却连那个出钱的身份都弄不清,还被他找上门来。
窝囊透了!
68.为情所困
午时早过,几个人在魔教大厅里吃了一顿好的。黄果康早听闻周津医术,也不敢耍什么花样。饭桌上贺无伦一面吃着美食一面对黄果康道:“看来魔教比我听闻的更有富余啊。”
“不知贺庄主何出此言?”黄果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然后顺着贺无伦的视线往下看……手指上的白玉扳指还在晃荡。
他惊恐地看了穆岫羲一眼:“……这,这是在下家传,呃不,是他人所赠,实在惶恐,这来处……”说到一半,他立马颤抖着手,把扳指从大拇指上退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穆岫羲眼前:“还请,请穆公子拿回这宝物。”
穆岫羲接了,收进怀中。贺无伦默默收回看着那白玉扳指的目光:“前几日正派武林人士接连被害,莫盟主等人失踪,不知黄教主有何见教?”
黄果康抹了把汗。莫回袖等人自己已经交给那个神秘人了,而灯节上面的衡山派众人却是那神秘人留在自己这里的……现在就在魔教密道之中。若是密道机关重重,魔教尚可打死不认,然而魔教毕竟立足未稳,密道的开挖不过设计的一半,只要翻开厨房中的几块砖,那些被绑着人就无处可藏。
想到此处,他赶紧小声吩咐手下:“先给那些人松绑。”
几个仆役得了吩咐匆匆下去,贺无伦笑道:“看来,人是在黄教主这里喽?”
“这,这,贺庄主,黄某也是受人所迫,”黄果康暗暗思量,贺无伦一行是绝不会帮助自己躲过神秘人的清算的,但若现在不从,恐怕自己的小命今日就要不保,“只是,那人十分势大,实在不是黄某这等小民惹得起的,还望贺庄主穆公子见谅。”
他抬眼看了看,一桌子人都没什么表示,放了心:“若是黄某今日将人放了,能否……能否让黄某与几位一同上路?”
让他们留下人手是做梦,与其还窝在这不靠谱的地方等死,还不如拼一拼。若是依附了梅鹤山庄,自己飞黄腾达是不想了,在这场暗斗中保全自己还是可以的。手下虽然武功不济,却人数众多,如果贺无伦他们在这种人少力孤的时候得了好处,也可抵消秋后算账。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前途光明,看向从一进来就不曾多言的几人。
“黄教主的好意我心领了,”穆岫羲忽然开口,“不过,我们几人日夜赶路已经觉得吃力,实在拖不上这么多人。”他扫了厅中的人一眼。
贺无伦也点点头。不说武功好的有多少,就是这些看起来面露凶色的人,到了真拼命的时候,他们绝对会是最软的墙头草。
黄果康苦着一张脸看着被手下人领出来的衡山派众人。由于当时用的是迷药,他们到现在也还是有些酸软无力,却没什么外伤,神色也因为睡得够了而白里透红。
海东歆暗暗松开了握紧剑鞘的手。姜辛迟也是到今日才看清楚囚禁他们的人,忍不住先是瞪了黄果康一眼,才对卞城等人道歉,连说惭愧。
黄果康咬咬牙,对贺无伦道:“既然贺庄主看不上我手下之人,黄某愿意单独助贺庄主一臂之力。黄某这些年勤练武功,自认还是在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这句话有一半不曾托大,但江湖上……估计是黑道的名号吧。
厅中众人都有些骚动。若是唯一武功不错的教主也离开了,获知这消息的人会如何报复这几年为害乡里的魔教,自不必说。
贺无伦看着黄果康的焦急神色暗暗冷笑。所谓窃贼,绝不分大错小错,都应该付出些代价才能长记性。所谓功过相抵,那是军队里的人情规矩。江湖上,有的人宽容是为了长远的利益,更多的,睚眦必报。
何况是那样的大仇。他想起穆岫羲偶尔露出的神色,以及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原先虽然已经知道了苦主是谁,却还不知被抢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那枚白玉扳指,却让他隐隐猜到了一条线。
一条不得不扯出来,却让他也惊惧不已的线。
他原先以为,卞城所谓的“诛王”指的是支持另一位得宠皇子上位的郕王,一直在京城与其他势力纠缠不清盘根错节;如此一来,谨妃的独子,现在的二皇子便可即为。然而现在看起来,卞城与穆岫羲口中的“他”一开始的目的,便是……对现在的皇室,进行革新。
当年的恩怨与穆岫羲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们的北上,恐怕不会止于景平门了。
不知青谷可会相信自己?即便有着一致的目标与利益。他不知道穆岫羲在这盘棋里掺和了多少,但从以往言论来讲,卞城与那位“他”都不希望穆岫羲卷进去。
他本心里很希望能一直如此下去,但现实明显与他的本心背道而驰。
何况,现在的状况,简直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么!
雪影一直看着贺无伦忽青忽白的脸色,问清影:“庄主最近到底怎么了?”
“……大概是为情所困吧。”
“不是一直为情所困么?”
“现在……很困吧。”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穆公子不肯做抱枕。”
69.孤枕难眠
黄果康可管不来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看贺无伦和穆岫羲的态度,明明不是对他记恨当年的事;但贺无伦连带他上路都不肯——他有些摸不透。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他想了想,对贺无伦道:“既然贺庄主不肯答应,在下也可以在暗处助您一臂之力,让您无后顾之忧。”
无后顾之忧?武弦心中暗笑。恐怕不后院起火已经是奇迹了。
然而贺无伦这次没有拒绝。他点点头,对黄果康道:“黄教主如此有心,贺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还请黄教主据守此处,若还有武林人士从此处过去,还望教主不要为难。”
黄果康连连应了。他唯唯诺诺地将还瞪着他的衡山派众人与几个让他恨得牙痒痒却无能为力的人送出了山,外带一大袋干粮和银票。
穆岫羲回头望了峰顶一眼,贺无伦笑道:“不用管他们了,又不是蓬莱仙山,跑不了的。就算我们不动手,那个‘槐落秀’也不会放过他们。倒时候回过头来收拾他们也不迟。”
穆岫羲点头,脚步轻点,朝客栈飞跃而去。贺无伦刚要追上去,卞城拉了他一把:“算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贺无伦回头道:“卞前辈上次对在下所说的‘诛王’,恐怕意不在郕王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卞城笑了笑,“皇城里没有无辜的人。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我会帮你小姑姑一把。但是,她的野心不能太大。”
“难道谨妃还要做别的事情?!”贺无伦惊诧莫名,“如果我们成功了,那不是……难道她想——”
“日月当空啊,”卞城摇摇手,“别小看了她,当初她还是个少女,武功却已经能排进武林三甲了。你爷爷本来想让她嫁给一个大侠,不过后来她自己进了宫,所以在江湖上并无声名。”
贺无伦瞪大眼睛:“我从来不知她会武功……”
“所以,我们这边没有太大的风险。必要的时候,你小姑姑会亲自动手。我知道你跟她并不太亲近,否则也不会称她为‘谨妃’了。”
贺无伦脸上微红,对卞城道:“若到关键时候,我必以青谷为重。”
“哦?”卞城笑着,带了些调侃,“乖徒儿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是那位‘他’取的字啊?”
贺无伦愣了愣,也笑:“青谷能让我以字相称,已经足够。”
“不是吧?我总听他叫你贺庄主来着。”卞城一边从干粮袋子里掏出几个包子,一边道,“反正我是管不动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个无心,一个闷着不说,拖到天荒地老也搞不清。还有啊,你家里那人的麻烦我也知道,你不先解决了,可是会很头疼的。”
贺无伦心念一动:“难不成这些年……他都在景平门?”
“你连这个也没问出来?看来他对你真是没有一丝亲近之意。”
贺无伦默默走了一阵,忽道:“纵然他与我连姓氏也不相同,却还是我一母同胞的幼弟。我还不知道他牵挂景平门的什么人,怎么能就放他自己走?”
“那就任他留在山庄,软磨硬泡?”卞城摇摇头,“要是这样有用,你还为什么缠着我乖徒儿?”
贺无伦不答,脸却霎时红得连五丈开外的姜辛迟都看得见。
晚上。贺无伦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来客栈的时候穆岫羲心情不佳,还有些事情要与卞城商量,因此住到了最远的一间,自己一个人睡,隔壁是侍从和暗卫。前一晚实在太累,还不觉得;这一晚翻来覆去就是毫无睡意。
今天穆岫羲一个人用轻功跃走的背影实在与天色太相近了。和他们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飘逸轻灵,却又无端遥远。
当时穆岫羲应该从一开始就想与梅鹤山庄缠上才走了那条道,与从外面回来的自己相撞。至于那只猛虎,是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自己救了他,他顺势往石头上一撞,装成失忆的样子做了那些可笑的事情,故意装疯卖傻让他哭笑不得,名正言顺地与他们一同赶赴武林大会、拖住他们去找“槐落秀”的时间……好像从一开始,他就编造了一个不太成功却足以让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的谎言。
可是……在穆岫羲救了他中毒的时候——即便那还是景平门的伎俩——他却能感受到穆岫羲绝不波及无辜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