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东湖+番外——小米·猪小米周

那水缸，其实是以前周淳的爹用来养大个儿的金鱼用的陶瓷水缸，上边硬是嵌了好几块透明琉璃，却也牢实不透水，只是除了周淳，谁也是搬不动它就是。

周家以前似乎也是什么书香门第，父亲也是个风雅之士，但对儿子的要求倒是不高，也不要他满腹经伦，只是脱了文盲，懂得算账，晓得事理，还教他要爱护生灵，不要去做屠夫之类的血腥事。做完这些事情，便在他十六岁那年撒手人寰了，现在想想，他好像就知道自己会那时候死一样，周淳想起爹，始终是不悲伤的，只是想念必然。

周淳搭了个木凳子站在水缸边上，才是能低头细细看清了银鱼的动向，水清鱼亮，波光闪闪，刹是漂亮。

小银抬眼看了周淳一眼，那人究竟是要干什么，他想不透。

之前刚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和别的鱼一起进了那个拥挤的水槽，不想却是被分到了这口缸里。这缸是很有趣的，从那些透明琉璃片里可以看到院子里的花草，土地，自己却还能在水里，这让银鱼兴奋了好一阵。

周淳看看水缸，之前不知道银鱼吃什么，于是出门嵌便将水槽里剩下的鱼分了几条到水缸里，待送鱼回来，倒都不见了。

“本来那几条鱼是想送你作伴的，你倒是好胃口～”周淳说着弹了水面一下，小银可是恼了，浮上来猛地吐泡泡，你也没告诉我不能吃啊！要是不能吃你倒是说清楚啊！他们那些懵懂小鱼一条两条看了我和见了阎王似的，我不吃他们留着生气吗！啊？！

周淳再次肯定这银鱼能听懂自己的话，被弹了一身水珠子，也只是笑，抹了把脸，摸摸银鱼的脑袋身子，“好了好了别生气，知道你吃鱼的就好办了，吃什么我都为难，就是吃鱼我最喜欢。”

看他伸手过来，小银本来想直接给他一口，又听他这么一说……难道他要养自己，为什么？按别的鱼妖说法，自己坏了他一整网的鱼获，他该讨厌自己的不是么？

银鱼又不动了，只是眼珠滴溜溜地转，好像在想事情，周淳更是开心，又乘机摸了鱼身几下。

“老叫你银鱼也不亲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小银’吧！”

喝！连大王给自己起的名字都能猜得到！这人不是泛泛之辈啊！

“对了，我叫周淳，你也要记得。”本来都下了凳子的，又跨上来，小银躲过他伸来的手，用尾巴一扫，不要乱摸！我记得就是了！周蠢，谁家取这种名儿啊，真怪！

周淳也不怕手被咬，追着小银还是摸着了，只是身上的衣服彻底打湿了交代。

小银那个忿忿啊，你给我等着，等我能变成人了，都要统统摸回来才算！

小银挺喜欢这口大水缸，能透过琉璃看陆地上的小小世界，比如周蠢今天又抓了好些鱼，有哪几条是要给自己的。

只是小银从不愿在他面前吃鱼，怕他胆小，被吓坏了，就不愿意再和自己说话了。

“阿淳，有新鲜的草鱼……哟，你家的大缸终于又注水咯哇！让我看看，你都养了什么～”小银瞥见一双裹着布鞋长袜的脚歪七扭八地走过来，啧啧，光看他走路的姿势都没有周蠢来得舒服。

“哎呀～好生一条银龙～”说话还带娘娘腔的，呃，真难听。小银向上一瞄，那人尖嘴猴腮嘴唇上还两撇小胡子，笑起来眼睛都没了，鸡爪手伸进水里要碰小银，讨厌讨厌！

“等等，”周淳抢上来抓住那人刚入水的手，抽出来，“小银会咬人的，张爷你最怕疼的不是？”

呼，小银松了一口气，动物就是凭着直觉喜欢或是讨厌一个人，没道理，小银对于周淳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么大一条龙吐珠，你卖多少钱？三百两怎么样？”

小银一听，什么？！本鱼千年道行，你三百两就想打发？！小银游近水面，狠狠剜了那人一眼。

“呃……五百？……再不行一千！”

一千……自己就是活了千年岁月的鱼，这个数字小银喜欢，可是回忆起那些来找周蠢买鱼的人，都是把鱼用绳子穿过腮盖儿鱼唇，吊着拿走的，那该得有多疼啊……不过周蠢养了自己这么许久，该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吧？小银将自己沈在水底，不动了。

周淳看到这样的小银，反而笑了，“张爷不是来买草鱼的么？莫非买条草鱼带着银子千两？”

“你看你……草鱼不是你婶子做菜用的么，你要是说好价钱，我这就给你开去！”果不其然是开钱庄的，张爷看起来很有诚意，自然，这么大一条龙吐珠往那城里一卖，遇上些个有钱没脑的冤大头，还不得翻上几番！

“看您说的，我难道是怕您没钱么～”周淳往水缸前一挡，“只是能卖的鱼都在水槽里，这缸里边实在没有～”

“你这……价钱好说……”

“我说了我的小银不卖！就是你给一千两银子再加一千两金子我也不卖！”周淳从水槽里扯出一条四五斤重的草鱼，绑好，递给张爷，“草鱼四斤半，收您一两。”

“你……你你……”张爷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砸到周淳手里，“你个食古不化的小东西！和你爹那个老东西真是一模一样！活该都娶不到老婆！”

小银心里很欢乐，一千两银子加一千两金子那是多贵啊～看来周蠢还是很看得起自己的～

“高兴了？”周淳趴在缸边，搅搅水面，“我爹以前养了几条金鱼，长度有半尺多长，很是漂亮，他在我爹刚死后不久就来和我买，谁知道我爹死前几天就让我给放到东湖去了。”

金鱼？东湖得道的金鱼倒是有几条的，可是才不止半尺呢，最小的小白也有两尺多长！小银认真想，不过小白他们的确是几年前才突然进了东湖的没错……

扑通一下，水里动荡，小银赶紧往上一瞧，周淳整张脸都压近水里，还鼓着腮棒子。他脸上被压着许多小泡泡，小银游上去给他啄掉，周淳突然张开眼睛，小银潜到水底，偏头与他对视。周蠢黑是黑，长相还是很好看的，和星星大王恩人小小苏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们白吧，笑容永远没有周蠢这样鲜亮明显。

“噗哈”一声，周淳拔出水面，抹掉满脸水珠，“小银，你还真通人性。”手放进去，小银游过来蹭一蹭，再躲开。通人性是表扬吧？是吧？是吧？

“要你真是人，就好了。”

小银没看到周淳说话的表情他就走开了，夏末，水有一点小凉。

算算日子，是快了，就快是人了，小银想，周蠢看到自己的人型，会笑吧，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周淳一个人过了很久的日子，突然有条鱼可以交流交流，他也是很开心，所以，对于小银，周淳是极为上心的。

“阿淳，怎么木盆里的鱼卖几条给王婶不成？”

“抱歉王婶，那是留来喂小银的，他最喜欢那种小鱼。”

“啧，我看你对那条鱼，比对媳妇儿还上心呐！”王婶提了吊鱼的绳子，摇摇头走了。

可不是，自从那天张爷回去之后，周淳家里有条“千两不换的龙吐珠”的消息了算是传来了，大家买不买鱼都爱凑个热闹去看小银一眼，可是万万碰不得，周淳可是宝贝得很。

“小淳，听说你家里有条贵重的银龙鱼？”小伍点完数，擦手空当问。

“呃……怎么还传到城里了？”周淳黑脸一红，不大看得出来就是。

小伍笑了，我知道的恐怕比你自个还早呢～“东湖的灵物可是不一般，可不能随便卖了换银子，做得好！”小伍重重拍周淳肩膀，今天多给了二十两，说是拿去给小银买肉吃。

咦？周淳回家路上不停想，难道我告诉过小伍哥小银名字的么？

番外二：小银之愿（三）

小银这几天不好了，闷在水底，不吃不喝也不动，前天放进去的活鱼，现在还绕在他身边打哆嗦呢。

“小银你怎么了？”周淳还急得想说你倒是说话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小银要是会说话就不是不好了……

小银知道是身体里的内丹准备好要化人了，要进入为期三天的休眠，谁知道这个周蠢老是吵吵个不停的，烦死了，害得自己睡睡醒醒，到了第三天还不停。

这时有人敲门，周淳开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踏门进来，一脸不快。

“牛……牛大夫，你帮我看看我的小银……”唉，周淳是真不愿麻烦他们牛家人啊……

“不用看了，你那条鱼是活不长了！还不如当初卖给张老头换钱呢！”这话不管是周淳还是小银都不爱听，但对方是长辈，又是周淳自己求人家来的，实在不好发作。

小银心想周蠢你等着，小银非给你出了这口恶气不可！现在先让他睡！

“你这叫玩物丧志！懂不懂？要不是我女儿她……我还真不愿意她嫁给你！”说完拂袖而去。

周淳撇撇嘴，你那女儿……我还没说我愿意娶呢。小银也听见了，只是他现在实在需要睡，醒过来，醒过来再问吧。

小银睁开眼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分，进入眼帘的有一抹红白，小银细细看清那鱼，【小白！】

【呀，你醒了啊～】小白凑过来，薄纱似的鱼尾扫过小银脑袋。

难道自己是回东湖了？不对啊，游了一圈，还是那个住了好些日子的大水缸没错。

【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的，和小红小金小花他们一起～】小白绕着水缸游一圈，月光照着他的红顶白鳞，很是美丽。

【噢～】小银了然，【原来你们真是周蠢他爹养的金鱼啊～】大家只不过放小了身形，和自己一样。

【周蠢？他可不蠢～昨天他来东湖上捕鱼，专抓我们这些鱼妖，他那网子又邪，都察觉不到，不过看起来就是吃肉的那些都被他给扔了，大概是怕你睡觉被他们咬。】小白晃晃大尾巴，其实他也是吃肉的，只不过他确实不敢咬小银，也咬不动。

【你难道是在这水缸里成妖的？】

【怎么可能！】小白偏头游开，【我几十年前还是瑶池中的一条仙鱼……好啦我知道你不信，反正比起天上我更喜欢东湖，那里什么都有，包括危险，生活才有点意思。】

【大王也说过……天上不好……】

【哎哎先不说那个，我说你是休眠过了吧？我可是来看你化人的，还指望你送我回去呢！】小白眼睛放光了，东湖众水族都没他幸运，回去一定好好吹嘘一番哈哈～

【是……是哦，我可以化人了……】小银没来由有些紧张，他之前也没见过别的化成人型的鱼妖，都是蛇妖狼妖狐妖什么的，不知道自己变成人什么样，会不会很丑……会不会很吓人……会不会……

【你还在想什么？快啊！】小白可是等不及了，没见过这么会磨蹭的。

【噢……噢好……】小银游了两圈，深深吸了一口水，浮上去……

一阵白光闪过，小银感觉自己生出了双手，双腿，没有了尾巴……小白则是缩在角落，眼不带动的盯着。

“噗哈！”小银吸到了第一口空气，第一次觉得离开水面不是那么可怕。

【小白，我成功了！】潜入水里，也一样可以呼吸，小银的脸蛋因为四处乱漂的发丝而看不清楚，小白拨开那些发丝靠得很近，哟～果然说心灵纯净的妖样貌秀美，看来不假。

【别老在水里呆着，你太占空间了！】小白记得了小银的长相，明天回去可要炫耀一番了～

小银再次出水，双手趴在缸边，却使不上力，不习惯的双腿更是让他没辙，等到头顶的头发都干了，还没爬了出去。

【你这是在干嘛呀……】小白无奈，也帮着小银顶他几下，压根没用，【算了，还是叫周淳来接你吧……他应该是不会怕你的，我看靠你自己是爬不出去了……】

“……”小银无奈，趴着水缸边缘，继续手脚不协调。

“周蠢……”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脖子还会颤动的，小银很不习惯，摸摸喉咙还摸到细小的喉节。

【大声点，连我都听不见……】

“周……周淳！周淳！”

今晚月光独好，周淳睡得很香。自己都叫对他的名字了，那人竟然不理会自己，小银心里委屈，鼻子一酸，眼睛一眨，有咸水掉落下来，以前在恩人脸上看过，是那种叫“眼泪”的东西。

小银也不知道怎么让它停下来，只它是越掉，心里越是难过，“呜呜……周蠢你个大混蛋……呜呜……怎么还不来……”

【……】小白沈在水底很是无语，他可不喜欢咸水……

周淳梦到小银变成人型，只是看不清样貌，一阵风吹过，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转醒。

嗯？院子里怎么好像有哭声？不由打了个寒战，难道是鬼？

“呜呜……周淳……笨蛋……”

呃……而且鬼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周淳胆子莫名大了起来，决定到院子里去看一看。

点了一盏灯，却用不上，月光将院落照得一清二楚，声音好像是从水缸那边发出来，周淳不由加快脚步迎上去。

水缸上的确趴了个小人，至少比周淳小了不少，肩膀以上露出水面，长发与身体还在水中泡着，难道是失足落下？……不太可能吧……

“你是……谁家的孩子？”

听到周淳的声音，小银迅速转脸，因为鼻塞而红通通的小鼻子，因为惊喜而睁大的眼睛擎满泪水，水汪汪惹人怜爱，挂满泪痕的小脸因为黑发的衬托显得更加白皙。周淳确定自己不认识这样一张脸，要是见过绝不可能忘记，小人见他来了，小嘴一撇，“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这个笨蛋……我……我出不去……”清冽的嗓音拌上浓浓哭腔，可怜得要命，周淳暂时把疑惑丢到一边，还是把人弄出来要紧。

本来还心想千万别被水里的小银咬着了，谁知往水里一看，哪里还有小银的影子！只有小白那条鹤顶红在摇着他的大尾巴。

将人从水里捞出来才发现他身量也不是太小，用年纪来说十五六岁该是有的了，怎么会爬不出那口缸呢……周淳诧异。

刚想将人放在地上，他却站也站不稳，直往下掉，无奈，周淳只好撑着他。

“你抱我嘛，你身上暖和。”小人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干净，就往周淳怀里钻，周淳很纳闷，第一次见面的人哪里冒出来的熟悉感……还有水里突然不见了的小银……周淳一边心想不可能吧不可能，做梦做梦那都是梦……一边将小人抱起来，倒真是没什么重量，小银这下开心了，搂住周淳的脖子不放。

经过水槽的时候小银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啊！差点忘了！我都三天没吃鱼了！”的确，小银睡了整整三天……

“水缸里的那几条鱼是小白吃掉的不是我！”周淳看着小银眨啊眨地大眼睛，点点头，原来小白也是肉食的啊……呃……等等，问题好像不在这里……